第60章
作者:[日]池田大作    更新:2021-12-04 11:04
  我以为:在这种意见中,包含着有识之士对现代医学的反思和对生命的万端感触。
  也许是基于这种反思吧,现在更加热烈地展开有关"生命伦理"的讨论。据说,"生命伦理"一词,最初用于本世纪六十年代后半期的美国,但它似乎在最近医疗事业中,即在技术上延长寿命已成为可能;诊断、治疗已达到操作遗传基因水平的今天,再次受到社会的重视。它将有助于人们如何克服以往"医学伦理"难以应对的,现实中的诸多问题。但,专家们认为,要得到关于"死"的一般性的共同意见是极其困难的。有人指出:因为"死"本身,可谓千差万别,而且研究死的问题,必须与医务人员、病人双方的生死观和宗教观联系起来。
  医疗技术的飞速发展,反而使医学难以完全解决的"死"的问题,进一步引起人们的注意。医学为治疗人的"病",确实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在研究这"千差万别"的死的问题上,需更进一步从主观方面积极地对待生命的本身。
  医学是以探究和治疗所谓生命表面的近因为目的,而佛法与此相反,也可以说是探讨、研究其渊源的原因、结果;创建富有价值的生命。我想是因为:在对医学发展,寄于无限希望的同时,其中还需要有比支持、指导其发展,更重要、更深刻的"生命观"和"宗教观"了。
  今天,医学虽然已经达到使人的寿命得以延长的水平,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更加迫切需要——使医学、医疗更有利于人真正的"幸福"和"安静"的哲学和宗教的了。
  唯有树立正确的"生命观",才能开辟一条广阔的,人们所向往的"孝亲之道"。我认为:我等以佛法为基础,积极开展运动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永恒的生命观"才是创建文明之路
  ——日莲大圣人的"本有之生死"
  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留下这样一句话:"人,都是迟早要被执行的死缓囚犯。"(《死刑囚犯的最后一天》,齐藤直正译,潮文库版)死,是任何人不可逃脱的生者的宿命。八五八书房这个"生和死"的问题,是古今东西方哲人们作为毕生的命题,不断探讨、研究的一个最大的课题。恩师户田先生也曾说过:
  "百年后的日本,将多达一亿人不复存在。想起他们死后的去向不觉愕然。"忧伤之情溢于言表。可以说"生和死",是不可思议的,极其严肃的生命的实相吧。
  很久以前,我曾与被称为"EC(欧洲共同体)之父"的可旦霍夫·卡莱洛其伯爵,进行过交谈。记得当谈话无意中涉及"生和死"的问题时,卡莱洛其伯爵曾指出:东方和西方对此所持的想法可谓大相径庭。
  "我觉得在东方,生和死,犹如书本中的一页。翻了上页就是下页,即新的生和死,得到不断的转换。但欧洲却认为:
  人生,好比一本书,有头有尾。"(《文明·西方和东方》,产经新闻版)。
  据卡莱洛其伯爵所说,在东方是基于这种思考方法——
  犹如翻书页,新的生与死,得到不断转换。与此相反,在欧洲一直认为:人生是"一本书",作为人的生,与死同时消灭。
  因而,伯爵颇有感慨地说:欧洲人对死的恐怖心理,要比东方强烈得多。
  在印度,自古以来笃信"轮迴转生",即认为:人,并非在今世消灭,而是通过"死"向新的"生"复苏。佛法是以轮迴说为基础,从更加深邃的永恒的生命观的立场,阐释"生死"这一根本问题。
  可以说,在比作书本中一页的,这种东方的"生和死"的生命观的深处,显示了佛法无限深奥的洞察力,而且这种生命观,能使"生"安定、沉着、充实。
  关于"生死"问题,在法华经的《寿量品》中,解释为"方便现涅槃"。若简明地将一生比作人生一天的话,则太阳冉冉升起,人从睡梦中醒来便是"生"。作为这种"生"的延长,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一天活动结束后便踏上归路。晚上,为了明天的"生"而上床休息,这就是一天的"死"。佛法所说的"生死"与上述相同,结束富有价值的一生活动后,为了获得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显示了"死"这一"方便"①的姿态。
  ①方便,佛教用语。犹云权宜。谓对各种不同程度的人,采取各种不同的教化方式使之生信,故名。
  佛法上还说:"生"和"死",本与生命共存,"本有之生命",乃生命之实相,生命是永恒的,无限地转换着"生"和"死"。而且,不仅仅限于人,就是世上森罗万象,也无不遵循着"成住坏空"的顺序发生变化。
  我所住的东京信浓町附近,于神宫外苑的街道两旁,种着银杏树。我常驱车经过那里。春天,树木吐出嫩芽;夏天则枝叶茂盛;一到秋天,树叶尽染,黄橙橙的一片;随着冬天的降临,枯叶飘落,空枝参天。我多次看到这四季不同的景色,总感到这是一幕描写生命深邃变化的戏剧。若以银杏树树叶为例,则可以说,春,为"成";夏,为"住";秋,为"坏";冬,便为"空"了。
  我想在此与西洋哲学作一对比,探讨一下更为深奥的佛法实在论的思索。可以说,这就是"空"的法理,其中包涵着大乘佛教的真髓。所谓"有",则无,"无",则有。但,确实俨然存在着。佛法上称其为"中道一实"或"我"。这"我"的存在,作为某种具体的一个生命而出现、诞生。这称之为"成"。它不断地遵循着"住"、"坏"、"空"的顺序流转。
  日莲大圣人说:"若纠我之心性,无可生之始,故也无可死之终。"我之心性,即一念之生命。它无始无终,并不因为死,而从这个宇宙上消灭。生命,原为超越生死的永恒的存在。若比喻说,它不为烧尽全世界的大火所毁灭;也不因水灾而使其腐朽;刀剑砍不断;弓箭射不透。即便将其放入极其微少的芥子粒的微尘中,芥子粒也不见变大;即便将其布满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宇宙本身也不会过宽。即一念之生命、"我",是超越生死、生灭、大小、宽狭的,相对性的永恒不变的存在。可以说,这就是生命存在的证明;生命,就是"时间"、"空间"均由此产生的无始无终的实在。佛法上,论述它为"我"。
  论其结论,那便是:若领悟到自己生命的根源,则"生死"自然就不会使人感到恐惧。死,决不是"生"的失败,毋宁说,是使新的生命得到复苏的重要转机;是艰难地最终完成人生的宝贵时刻。站在那永恒不变的幸福境界,积累无量的"生命之宝"的同时,能实现转换无上幸福的生死之"大法",乃佛法;具体地予以实践的,乃人的信仰。
  总之,不探求深奥的生命观,就无法确立从容、悠然的生活态度和真正的幸福观。
  一九八七年二月,我与诺曼·卡慈恩慈交谈时,他说:
  "'生命的永恒性'的哲理,在'和平'受到威胁的时代里给予极大的启迪。现代已是人类可能走向灭亡的最初时代。这种灭亡,既反映在人的肉体方面;也体现在创建崇高的人生的'精神性'方面。我们必须竭尽所有的智慧和能力,摆脱肉体和精神两方面所面临的摧残的危机。我以为:'生命的不灭性'这一佛法的教诲,具有一种从根本上重新认识那造成这种危机的,现代人错误思想的力量。"诺曼·卡慈恩慈的揭示,何等尖锐、深刻!佛法,是阐释那蕴藏在永远转换的"生老病死"、"成住坏空"深处的,常住不变的生命法则;并在此基础上,注视严酷的现实社会,由此出发的变革现实的哲理。
  这才是从根本上改变已陷入僵局的时代和文明之路。到那时,不用说生命观,连宗教观也会变,对人的看法也会变。
  它定将促使社会观、自然观、幸福观等一切文化、思想的基础,发生巨大的变改。
  死并非仅仅是"悲"
  ——日宽上人的《临终用心抄》
  "在向死亡存在中,此在·对·它·本·身之为一种别具一格的能在有所作为。"(《存在和时间》,原佑、渡边二郎译,中央公论社版)——海德格尔的这段话,不仅指出:死,是难以逃脱的问题,而且还表明了在觉悟到人是"死的存在"之处,展示了人的"生"的深渊。实际上,即便是与死无缘的青年,也难以回避死的问题。若真想回避它,则人生将毫无意义。
  据说,作为佛法的一个观点——"人,生在对死的问题并不感到十分严峻的时刻,则反而会不幸。"
  这就是说,若人,生在能获得极其长寿的,所谓"长寿天"的话,则不会真切地感到死的无常。因此,总是无心希求无上菩提,得不到真正幸福的成佛的境地。有一著名"说话"①,便是讲述这"长寿天"是使人难以成佛的"八大难关"之一。当然,这并非否定"长寿",而是显示了对佛法处世的一元的实相吧。
  ①说话——系流传于民间的神话、传说、童话等的总称。具有传奇性、叙事性和浓厚的佛教教训色彩等特点。著名说话集有《今昔物语集》、《宇治拾遗物语》等。
  可以想象:在人总不得"疾病",非常"健康"的情况下;
  在几乎不懂得"死"的真正含义的"长寿"的条件下,是很难确立极其深刻的人生观的。
  我想,谁都不会否认——当前这种既不认真考虑"生存",也不认真思索"死"的问题,毫无紧迫感,随波逐流的倾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