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日]池田大作    更新:2021-12-04 11:03
  长谷川甚至说:"大众最有聪明才智,……有了大众,社会生活才得以维持,若是大众崩溃了,社会就要崩溃。而知识分子,则死也好,活也好,都无关紧要。"最后吉川作出结论:"想到自己的对手是大众,就感到畏惧,不能不严肃,不能不鞠躬尽瘁。"
  他们所指的大众,就是民众吧,两位先生阐明了深刻的道理,在他们身上没有知识分子的"清高"与"傲慢"。他们深深懂得没有对民众的爱和谦虚,自身也将被时代抛弃这一真理。
  想到"民众"的力量和运动,我不由得想起印度的甘地。
  他反对使用暴力,反对服从,被称为"伟大的灵魂——甘地",据说这个称呼是泰戈尔赠与的。这个名字比"印度独立之父"更加深入人心。因为甘地一直生活在民众之中,对于民众来说,他确实是自己的灵魂的支柱。甘地一生进行的艰苦卓绝斗争,如果不是依靠灵魂的光辉是无法完成的吧。
  卡尔·贾斯帕斯①晚年,曾称赞甘地说:"我们今天面临着如何避免核武器大量屠杀人类问题。甘地对此早已作出正确回答:'只有超越政治的政治性价值才能挽救我们。'"(《伟大的畏魂甘地诞生一百周年纪念论文集》,拉达克里修男编)
  ①卡尔·贾斯帕斯——德国哲学家。
  如果只从政治效果来考虑甘地的非暴力主义,那只不过是看到冰山的一角。正如水中实际尚有几十倍的冰块存在一样,他的巨大灵魂的作用,远远超出了当今政治的层次。当今政治靠的只是最后通牒式的武力。此外他还紧紧抓住了政治性现实这条野马的缰绳。甘地的"超越政治的政治性价值"的行动影响波及全世界,归根到底,其原因是他充满爱护人类的感情。在非暴力主义运动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发出的巨大灵魂的光辉逐步照遍民众灵魂的伟大景象。
  佛法也是从民众中产生发展起来的。日莲大圣人的著名的《立正安国论》中所用的"国"字,大多写成"囻"。即"囗"中不是王而是民。大圣人又在别的书中写道:"王以民为亲"。他说此话正是封建社会鼎盛时期。在我刚刚信奉佛教时我还很年轻,所以他的这句话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中。
  "王以民为亲"的这个王,现在看来就是当权者,社会的统治者。领袖本来应把民众视为自己的"亲"(父母),真诚地为他们服务。这是每个为政者都必须牢记的最重要的基本原则。民众就是产生一切的"亲",民众才是一切事情的基点。
  我一直认为,忘记这点便一事无成。民众比任何统治者,比任何名人,比任何享有荣誉的人都要高尚。我们应当永远生活在这至高无上的民众之中。一切从他们出发,从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长期以来,民众一直被一小撮统治者当成可利用的手段。
  如今,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不以民众为友的人,永远不会获得成功。忘却民众,没有民众支持的运动也是软弱的,不能持久的。它最终的命运只能是逐步失去生气,走向灭亡。
  扎根于民众的共生、共感与共进才是正确坚实的道路,只有通过这条道路我们才能稳步走向道德化的社会。
  新人道主义
  ——评《赤脚的达里埃人》
  不论走到哪个国家,如果你能侧耳倾听民众的呼声,打开他们的心扉,你就会听到人道主义的心声。
  一九八三年初夏,我访问了罗马尼亚,这是个百花争艳、绿林成海的国家。我有幸与几位作家、诗人进行交谈。其中有已故的作家扎哈里亚·斯坦克先生。如果他还健在,我们肯定会成为相见恨晚的至友。
  斯坦克先生的代表作是《赤脚的达里埃人》(直野敦译,恒文社版)在日本也拥有众多读者。这本书刻画了几个栩栩如生的农民形象。他们不畏暴政,在贫苦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坚强、乐观地生活着。
  其中有一段给我印象最深:
  故事的舞台是多瑙河边,在罗马尼亚与保加利亚交界的国境线上。由于地理原因罗马尼亚的达里埃村民和保加利亚人经常往来。保加利亚人常走过河来做生意。春天卖种子,秋天卖菜。达里埃人与他们结成纯朴友谊。
  不久,保加利亚与土耳其发生战争,再也看不到保加利亚人过来。后来有消息说他们熟悉的伊万、斯妥扬、维尔丘、安东等人都已死在战场上。没过多久,更坏的消息传来,达里埃人也必须和保加利亚人打仗了。一天,人们被集中到广场,宪兵们宣布打仗的决定。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什么?和保加利亚人打仗?"
  "我们和保加利亚人有什么冤仇?我们不是朋友吗?看起来伊万、斯妥扬他们死了倒好了,要是活着还得在战场上见面。哪有这种不光彩的事呀!我们不得不互相撕杀,互相射击……。"
  这段对话充满美好的、暖人心田的人道主义精神。他们肯定是些没有学问的人,正因为没有知识,才不具有被歪曲的民族偏见和敌意。作品体现出埋藏在人们心灵深处的人性之美。体现了不管是罗马尼亚人,还是保加利亚人,一切扎根于生活大地上的人们所共有的人性。我并不是鼓励无知识,但我认为一切知识与学问都应当为民众的美好生活感情服务。这一点决不应当忘记。
  优秀的文学作品能够精确地描绘出民众的内心世界,使天下亿万读者受到震动,成为国际间的桥梁。正像斯坦克先生所描写的那样,民众之心,更广泛地说,人类之心,如果去掉一切装饰,就是地道的和平主义、世界主义。
  这里我联想到一个与日本人有关的故事。一九○四年左右,日俄战争开始不久,正好也是在《赤脚的达里埃人》所写的那个时代。
  一天,日本军队的团部抓到一名俄国军官和一名士兵。他们第一次见到俘虏。于是连长招集起士兵,询问谁想看俘虏,他要求想看的人举起手来。可是举手和不举手的人各占一半。
  连长奇怪,便一一询问那些不举手的人为什么不想看。其中有个士兵答道:
  "我在家的时候是个手艺人,穿上军服才成了日本武士。
  我虽不知俘虏家住在哪里,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觉得一个军人作了俘虏被拉到各处去示众,实在残忍。他太可怜了。所以不愿去参观他,污辱他。"
  连长听了他的解释很高兴。原想去看的人也一个个同意了他的看法。于是这次参观俘虏的活动便取消了。
  这是作家长谷川伸在《日本俘虏志(上)》(中公文库版)中所写的一段史实。事情发生在战争当中,所以格外使人耳目一新。这样一个充满人性之美的思想,来自一个普通民众,转瞬间他便征服了整个连队,我对此深表敬意。
  我想他是绝对不愿打仗的,他一定非常热爱自己手艺人的工作,以此为骄傲。即使无奈走上战场,也不愿失去自己作为人的骄傲。"不知那俄国俘虏家住哪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句话充满对一个想来同为劳动者,同样有家庭的异国人的同情。
  这个故事也表达出与达里埃人相似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民众的胸怀。值得注意的是两个事例中都提到"耻辱"问题。
  一个认为与保加利亚的朋友互相撕杀是"耻辱";一个是不愿"污辱"俄国俘虏。这两个心绪虽然产生在相距甚远、互不相识的两国人身上,但必然有其相通的共同之处。
  不管东方还是西方,新的人道主义并非空洞口号,它已在民众心中开放出绚丽花朵,必将成为走向和平的坚实步伐。
  没有哲学的时代
  ——赫伊津哈的揭示
  当今是信息化社会,坐在家中可以得到全世界的情报。但另一方面,从这些泛滥的信息之中了解真实情况也很困难。不少人一旦登上了电视等宣传报道,便错以为自己真的伟大起来,别人也会投以羡慕的眼光。现代社会越华丽,就愈发孕育着真假、虚实难辨的危险。
  社会朝着日益巨大化、信息化、复杂化的方向发展。如果我们不加分析地承认自己是"富裕的社会"、"中产阶级意识"等空洞的形象,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轻率浅薄的潮流中去。约翰·赫伊津哈①早就看清在大众社会化过程中,人类的思维能力和判断力,总的来说是在走向衰退、幼稚。他指出:"如果一个团体采取低于自己判断能力的幼稚行动,我把这个团体的态度称为幼稚性。就是说,这个团体不是要把孩子培养成大人,而是使自己的行为接近少年时的表现。"
  ①约翰·赫伊津哈——荷兰历史学家。
  "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正在出现一种最令人忧虑的'判断力减弱的症状'"。(《在明天的阴影中》,藤绳千草译,河出书房新社版)。五十年前,在法西斯主义的阴云笼罩下,他敏锐地发觉了全体主义完全抹杀个性的危险倾向,做出上述断言。他当时的这番话,可以说完全适用于现代社会。现代社会不断追求新的信息,追随时髦潮流,因而正在变成无法确认自己存在的时代。所以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大众化的社会中,永远把握一个准确的尺度,永远不要忘记实际的现实世界。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现代社会,可以叫"没有哲学的时代"。今天社会遇到的一切难题,究其原因就在于一些人或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失去了哲学。人类过去出现过苏格拉底、亚里斯多德、笛卡尔、康德、黑格尔、马克思等众多思想家、哲学家,还有众多的宗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