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日]池田大作    更新:2021-12-04 11:03
  当天的听众,也毫不吝惜地尽情为他鼓掌和欢呼,表明了林肯的演说深深打动了他们。许多有识之士更是加倍赞扬。的确,这场演说,十分简洁,言词也经过千锤百炼,演说词从独立宣言中"所有的人都是被平等地创造出来的"的语句开始,然后明快地说明了所有活着的人都应该献身于美利坚合众国以及这个国家种种高迈的理想。
  爱贝列德本人后来在致林肯的信中谦虚地说:"我的两小时演说,如果能多少接近阁下五分钟演说的要旨,我将感到十分荣幸。"爱贝列德肯定也自豪地认为自己是美国最大的雄辩家,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林肯演说的光辉成就。由此可见,充满人格和思想光辉的林肯演说,是何等的卓越了。
  言辞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这不只限于演说,在小规模的集会上或日常会话中都同样的。同时也不能以言辞的巧拙来评价演说的优劣。
  比如,言辞虽然不那么美,但受到多数人的信赖和尊敬的领袖是屡见不鲜的。相反,也有的人尽管舌如鼓簧,但却逐渐失去了周围的人的信赖。
  总之,问题在于是否能在言辞中具有打动人、使人信服的某种东西。紧要的是"体贴对方"和"诚挚"的精神,再有就是"高迈的精神",以本人的人格或人性形成的明快的逻辑力量,感动对方,推动社会。
  人,是活在人与人之间的动物,联系其间的则是言语。我确信:在社会上发出的一句话——日常生活中的言语,也应包括在内——也会成为比林肯演说毫不逊色的伟大言辞,成为促使人的觉醒的"演说"。
  知识与无知的搏斗
  ——先觉者布鲁诺对迫害和对人生的看法
  我在十几岁时非常喜爱我读过的西方哲学家所说的格言:"浪涛越是遇到障碍,就越增加它的牢固。"说起来,也未尝不可以这样说:我是在这个格言的激励下走进人生旅途的。
  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为了完成伟大的业绩,很难说就不会碰上相应的绝望与极限的时刻。肯定总会碰上许许多多大的障碍的。我想,正是在这个时候,才决不该忘记要更加信心百倍地接受考验。
  本世纪留下许多优秀传记的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①写过如下一段话:
  ①茨威格(1881-1942),奥地利作家,写过许多传记作品。
  "有谁曾经歌唱过赞美流刑的诗歌吗?在风暴中锻炼人的品格,在强制的孤独之中,将疲弊了的心灵力量进一步集注于新的秩序中去,也就是说,有没有人将作为开创命运的力量的流刑加以歌颂的呢?(中略)自然的节奏,要求这样强制性的断裂。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只有懂得深渊的人才能认识生活的一切。当一个遭遇到被排挤的人,才会获得整个突进的力量。"(《约瑟夫·福煦》,山下肇译,平凡社版)
  茨威格在这里举出释迦牟尼、摩西、基督、穆罕默德、路德等宗教家,但丁、弥尔顿、贝多芬、塞万提斯等艺术家为例,阐明了流刑和迫害怎样成为培育他们的"创造性天才"的肥沃土壤。的确是这样,苦难才是使人生或命运从黑暗到破晓、从混乱到秩序、从破坏到建设、向前飞跃的回转杠杆。
  当伽利略在宗教裁判法庭上,裁判者要求他撤回他的学说时,他回答了一句名言:"不过,地球正在运行啊。"而继承天文学"哥白尼革命"的布鲁诺(一五四八——一六○○)也是凛然面对遭受迫害的人生,英勇不屈战斗过来的一员。
  他生于著名的哥白尼殁后的五年。他十七岁时进入修道院,出于对待"真理"的诚挚态度和对"知识"的热情,终于对天主教的教义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这样,他被认为是个"异端者"。二十八岁时他脱离了修道院,从那以后他历时十五年巡游了瑞士、法国、英国、德国等欧洲各地,度过了他的钻研和研究的青年时代。作为研究的结晶,他提出一种近似"宇宙无限论"的设想。
  最后,布鲁诺回到意大利时被捕。一种说法是,在这以后的六年间,他被监禁在铁皮屋顶的阁楼里,过着孤独的生活。后来被送往罗马,在那里接受了两年的审讯,直到最后他始终没有放弃他的信念。终于在一六○○年由宗教法庭宣告判处火刑,结束了他的一生。他的死是极其悲壮的,他的思想的影响也是极其巨大的。法国的哲学家笛卡儿、荷兰的哲学家斯宾诺莎、德国的数学家莱布尼茨、德国的文学家歌德都接受过他的影响。
  关于布鲁诺的生平和思想,清水纯一先生曾进行过精细的研究。他的宇宙学说是这样的:"由于宇宙是无限扩展的,因此,一方面它包容无数的万物,万物在其中不断生成、变化,而另一方面,包容万物的宇宙则是永远不变的。在它展示出的外部形式上,尽管包含着种种差别和对立,而宇宙本身则作为'包容着一切可能存在的物,同时又是对这些物毫不相关'的纯一而存在着。因此,宇宙本身既无上也无下,既无边际也无中心。既无消灭,也无生成。在无限的宇宙中存在着无数天体(世界),在其中无数的原子(atom)重复着集合离散。从而既可能存在着和这个地球(世界)同样的另外世界,'也有可能在某处存在着比我们人类更为优秀的外星人'。"(《乔鲁达诺·布鲁诺的研究》,创文社版)
  根据清水氏的研究:按照当时广为人们所接受的天动说,普遍认为宇宙的中心是地球,而地球的中心则是罗马(其反面的中心则是耶路撒冷)。因此认为天体中的各行星都是以罗马教会为中心来迴转的,同时也把它当作证实罗马教会的尊严性的一个证据。
  布鲁诺的这个理论不只是承袭了人们所坚决反对的地动说,而且以他自己建立的自然观与宇宙哲学为依据,主张生命的轮迴、宇宙的悠久性以及在其他天体上存在着和人类相类似生物的可能性。
  这种想法尽管和佛教一脉相通,但和当时的基督教的教义当然是不相容的。
  布鲁诺的宇宙说,被认为是对圣经所说的"拯救"教义的有害思想,从而受到了迫害。按照教会的教义,人是神所选择的存在,不可能化生为其他的物。同时对宇宙是无限的、除地球之外,尚有与之相同的许多星体的说法,也和基督教的"宇宙是由神之手为人类而创造的,而且是根据神的意志给予地球以特权的"这一教义相矛盾的。因此,布鲁诺的这些说法,自然被视为异端邪说,作为有害思想,遭到了镇压和迫害。
  布鲁诺坚守信念,继续了斗争。他这样说道:
  "为了尊重哲学的自由,我坚决保卫的是这样的教导:不要闭上眼睛,而是要睁大眼睛去看!"
  "正因为如此,我不想隐瞒我的眼睛所看到的真实,我不害怕把它赤裸裸地表明出来。正像光明和黑暗、知识与无知的斗争要永世继续下去那样,到处重复着憎恶、争论、骚扰和攻击,甚至连生命也经常受到威胁。这不只是来自愚蠢粗野的群众,而且也是由那些理应说是无知的元凶的学者们挑起的。"(同前书)
  这样,对布鲁诺进行了多达二百六十一项的涉嫌异端邪说的审讯。并认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的"人观"。
  也就是说,他的"人观"是:"人只是人,决非人以外的什么"。他把基督只看成是彻底的"人",而不是"神"。正像乔恩·德雷波在他写的《宗教与科学斗争史》(平田宽译,社会思想社版)一书中所指出的:布鲁诺为了维护他对"人的信仰",向"虚伪的信仰"开战,向"既无道德也无正义的正统派"开战。
  据说,在布鲁诺被宣告处火刑时,他无所畏惧地向审判官说道:"我认为您这次向我宣判,比起我接受宣判来,您的恐惧心还要大得多吧。"在这番话语中显示出一个为信念而生的人的生活态度,也显示出对其信念必有后继者的牢固信心。
  的确是这样,先驱者的历史就是光明与黑暗、知识与无知搏斗的历史。布鲁诺丝毫也不惧怕任何权势者和神学者的攻击。他的一生,是为坚守自己的信念和人类的睿智的一生,是坚定不屈的一生。
  历史性的巨大事业,决不会有平坦的道路。毋宁说,正是在这种迫害与苦难的恶劣气流之中,为历史、为后世留下的超绝想象的奇迹的纪念碑,才得以树立起来。
  年轻时代的尼采在《反时代的考察》一文中抨击了这种时代的恶劣气流。他说:
  "钝重的习惯、卑小的、低劣的事物,充塞着世界所有角落,作为沉闷的地上空气,笼罩着一切伟大的事物,阻碍、妨害着伟大事物朝着不死之路前进的道路,嘲弄它、窒息它、使它喘不过气来。"(《尼采全集》第四卷,小仓志祥译,理想社版)
  当我回顾历史性的伟大事业时,经常使我感到的是,总是那种以苦难为自身的动力,坚毅地在人生道路上活下去的、人的强韧的生命力。
  不只布鲁诺是如此,一个人的胜利,对别人来说,之所以也能使之深切地感到此人存在的力量,是因为当他贯彻自己的信念使之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它已经不单只是停留在个人领域里,而是已经深化到具有普遍的"生"的本质上来。而且,在人生中如果真会出现这样决定性的胜利的瞬间的话,那么它必然是和想要猛烈袭击自己的全存在,想要压倒自己全存在的苦难,以全生命来与之格斗,一心想要战胜它时,那种创造出使一切事物带上更新意义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