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管呆    更新:2021-12-03 17:14
  怎么我老是只看到片面现象?如同夜晚在酒吧只看到人们发泄的一面,而没看到他们白天积极向上的一面?
  ——睫毛的话让我开始警惕。
  球被踢到主席台下。
  球员跑到场边大喊,睫毛省过神来,放下小本子,把屁股底下那只足球抛向场内,跑过去捡回另一只,重新垫在屁股底下,悠然自得晃悠着画画。
  突然有一丝感动。
  我太久没参加白天的活动了。瞅着太阳底下大多数人正常的生活与快乐,瞅着睫毛的自得其乐,颇为感触。浸淫在夜晚太久太久,或许到了换换生活内容的时候?记得开酒吧前,经常来体育馆打篮球网球,偶尔踢踢足球。经常跟一帮子驴友到处攀爬,甚至一起组团打算穿越可可西里。可是现在生活只有酒吧,自己越来越象一只夜猫子。
  比赛以主队胜利结束。球迷心满意足地撤退。拥挤人潮逐渐退去。诺大体育场只剩下我跟睫毛两个,还有几个清洁工。或许主队获胜,睫毛一下子开心起来,在台阶上蹦蹦跳跳,跳累了坐在台阶上抽烟。
  秋天的天空特别宁静高远。
  头顶上的云分成三层,最低一层棉花糖一样的絮云,中间一层卷积云,最高一层薄薄的象一张纸。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一群鸽子掠过头顶,展翅飞翔。睫毛一只两只三只,伸出指头,小声数白色鸽子。夕阳沐浴在她的头发与面庞上,详和温暖。让我想起老鹰乐队的《Tequila Sunrise》,想起歌曲里蒙太奇般堆积起来的沙漠、日落、地平线、龙舌兰,温暖又有点凄凉。不禁轻轻哼了几句。
  一阵冷风吹过,睫毛打个颤,扯长袖子把手缩在里面,抱住胳膊。
  我抱住她,把大衣张开紧紧裹住她。睫毛叹口气,瞅瞅我,忽闪下长睫毛,表情无奈地静静靠在我肩膀上。
  “你知道以前我有个女朋友,那段时间突然分手,心里难过,出去走走,想用时间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我不告而别,是我不对,向你道歉。”
  我试图把事情说明白,可是越说越糊涂。
  瞅瞅睫毛,还在认真数鸽子,似乎根本没听我说。只好沉默。
  “我饿了。”
  好一会儿,睫毛翘起嘴巴可怜巴巴地瞅着我说。
  在美食街一个小吃摊吃得饱饱的,睫毛又打包一份日本豆腐,拉着我开车到城郊一家敬老院。黄昏时分,大院子里全是出来散步的孤寡老人。
  走到一棵桔子树下。
  坐着一位老太太,木讷地瞅着脚尖,一动不动,唯一动的地方是流淌下来的口水。旁边还坐着一位老人,耳朵贴着一台袖珍收音机,里面播放着《常回家看看》,边听边乐呵呵地傻笑,此类表情经久不衰。
  睫毛坐在旁边,扶住老太太胳膊,热情打招呼。老太太费力地扭头辩认,好象笑了笑,看不大清楚。衰老得一塌糊涂的脸上,不大容易分辨出具体表情。
  她认真拿纸巾把老太太脸上的口水擦干净。取出饭盒,一勺一勺喂日本豆腐。老太太张开嘴巴,吞进去,嚼几下,闭嘴翻几下眼珠,好象在研究味道,点点头,再张开嘴巴,如此机械重复。
  喂完,睫毛用纸巾擦干净老太太嘴角,跟她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其实没怎么听,偶尔点下头,动作机械。
  “你亲戚?”我小心翼翼地打听,瞅着老太太跟她妈妈长得有点像。
  “不是,长得挺像我妈妈,喜欢过来看看她。”睫毛平淡回答。
  头顶上的桔子树挂满了漂亮饱满的桔子。
  有人摘下一只,嗅见扑面而来的浓烈的桔子香。
  忽然想起西递大院子里那棵桔子树,应该也挂满桔子?
  《天堂隔壁》 把睫毛送到大胡同口
  21
  把睫毛送到大胡同口。
  我可怜巴巴地瞅着她,象一条等人抛食的小狗。她瞅了我一会儿,犹豫一下,让我下车。
  胡同很长。两边一排排老城区才有的那种老房子。
  推开两扇厚重木门,钻进一个小院子。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梧桐树,遮蔽住半个院子。墙上荫荫葱葱爬满葡萄藤,藤上错错落落挂满沉甸甸的小葡萄。那架熟悉的天文望远镜摆在院子中间。屋檐下摆着画架,小桌子上散着一堆画笔工具。旁边摆着一张大摇椅。
  睫毛从背包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去,示意我换上拖鞋。
  房间不大,很温馨。四壁空空,挂满全是睫毛临蓦的画。
  一张棉布大沙发。小桌上摆着一只花瓶,插着几只难得一见的莲花,暗香四溢。没有床,木地板上铺着一层藏式仿毛地毯。靠墙边摆着一张大床垫几个大枕头,看来就是床。一盏老式台灯表情呆滞搁在那儿。一个大书架放在墙角,整整齐齐堆满了书。
  睫毛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帮我冲了杯速融咖啡,自己端着大杯子喝热橙汁。喝完把我扔下,到院子里把晒过的被子抱进来丢在床垫上,把长发盘成两条粗辫子,钻进院子一侧的小厨房做饭。
  我喝着热咖啡,嗅着房间里混合着阳光与莲花的好闻味道,瞅着墙上的画。
  有几张印象派大师莫奈的,一张《印象日出》,一张《睡莲》。
  看得出作者几经涂改,画上明显的修改痕迹。似乎作者心情由重变轻,画面风格也类似地由沉重逐渐变的轻盈,终于挥洒自如。画只临蓦了一半,似乎作者挂上去寻找新的灵感。《睡莲》只是个雏形,远远看去,更像水草丛边趴着一堆青蛙?我瞅着睫毛不在,偷偷笑了一会儿。
  伸个懒腰,忽然感觉不应该坐享其成。
  钻进小厨房。小餐桌上摆满盘盘碟碟,全是难度较高的日本菜。睫毛套个红色大围裙,长发兜进头巾,一只手挥动铲子炒菜,一只手叉腰,动作挺像红色娘子军。一会儿告诉我把菜端到院子小石板桌上。我端出去摆好,认真打量。一碗日式蒸蛋,两碗冷荞麦面,一盘烤熳鱼。睫毛钻出来,端着一盘田舍味噌烤茄子。
  两人坐在院子小石板桌上,一人一个小板凳,头顶上就是葡萄藤,颇有田园味道。
  我喜欢吃日式蒸蛋里的蟹肉棒,睫毛挑出来夹给我。
  睫毛喜欢吃里面的文蛤,我也夹给她。
  两人夹来夹去,彼此瞅瞅,都笑了。
  过去那种习惯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味道不错。”我不停夸奖。
  睫毛不理我,埋头顾吃。
  “有清酒吗?”我故意为难。
  她真得从厨房找出一瓶清酒。其实我不喜欢喝,已经摆在跟前,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
  “有音乐不更好?”我继续故意找麻烦。
  她钻进屋子。一会儿钻出来。响起当下流行的《十年》。
  “俗气,不能来个有品味的?”
  睫毛牙齿咬了一会儿筷子,想了想:“为什么只要大家都喜欢的东西,你就一定觉得俗气?难道只有你一人喜欢才叫品味?你总是刻意拒绝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拒绝相同的感受,拒绝共鸣,拒绝平淡,你活得太片面了。”
  说完叹口气,继续低头吃菜。
  又响起同样流行的《痴心绝对》,之后是《暗香》。
  睫毛又补充说:“我以前总想活得与众不同,脱凡超俗,越片面越极端越好。现在不想了。现在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朴实,简单。”
  我愣住了。
  如果这些话是别人说的,我肯定反驳,可是她说出来,却如此打动我?
  吃完饭两人陷在沙发里,一人抱着一大杯咖啡,看碟片《乳房与月亮》:小男孩喜欢上女人乳房,一天告诉一个女人,想看她的乳房。女人想想,露出乳房,用手挤压,奶水喷射出来。男孩张开嘴巴,抬头认真接住。
  睫毛哈哈笑了起来。
  我好容易找到一个讨好她的机会,赶快跟着大笑。睫毛不笑了,我仍然张着嘴巴傻笑。她瞅瞅我,皱下眉头。我赶快闭嘴。
  看完碟片,睫毛伸个长懒腰,揉几下眼睛,说困了,让我回家。我拼命坚持,才得以继续留下来。她把晒过的被子丢在沙发上,示意我睡。从柜子里找出一床旧被子自己盖。
  “转过身去,不许回头。”
  我按照睫毛的命令背对她,认真看电视。偷偷瞅下头顶上的镜子,清楚地映照出睫毛换衣服的动作:恰到好处的上身,弯曲结实的腰背,苗条的长腿。正瞅得带劲,脑袋忽然被一件衣服蒙住,背上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只好忍气吞声老实巴脚坐在黑暗里。一会儿回头,睫毛已经换上睡衣躺在被子里,眼睛闭着,眼皮略微抖动,长长的眼睫毛随之颤动。特别可爱。
  把碟片看完,点上根烟,耐心瞅着头顶上那幅《睡莲》,琢磨了一会儿莫奈。莫奈也是我喜欢的画家。喜欢一个人,更多喜欢他身后的影子,人生路上那条拖的长长的折射出精神力量的影子。莫奈专门买了一块地,亲自设计花园,开挖池塘,种满睡莲,为了方便观察,甚至架起一座小桥。一呆就是二十年。什么东西能让自己呆二十年?酒吧?爱情?或许什么都不是?不知道。
  睫毛轻轻咳嗽几声。我赶快把烟熄灭。关掉台灯,躺在沙发上。
  月亮很大地挂在窗外夜空。
  没有多少星星。
  小院子特别安静。安静得如同画里纹丝不动的睡莲。怀里拥抱着温暖蓬松的被子,嗅着阳光的味道,偷偷瞅瞅睫毛,朦胧月色下,长发散乱洒在脸上,鼻息如丝,安详如月。
  一股幸福感觉再次涌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