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管呆    更新:2021-12-03 17:14
  我既摆脱不了战争,也摆脱不了我的青春。”
  感觉青春如同手里握着的一条滑溜溜的鱼尾巴,即将溜走。即使不溜走,看样子没多久也会渴死在自己手里。无论对于寂寞还是爱情,这场战争,看来都要旷日持久打下去了。
  青春是一场围困。
  如同西班牙人对阿尔罕布拉宫旷日持久的围困。
  青春不毁灭你,它只是围困你。
  《天堂隔壁》 忽然开始下雨
  来了寒流。
  天气骤冷,前两天还飘了点雪。冬天衣服全扔在干洗店,只好龟缩在家。好几天不见转暖,实在憋不住,下楼开车转悠,开着暖气,欣赏街景。寒风掠过街头,把顽强挣扎在枝头的枯叶一扫而光。落叶被风到处吹卷,四处飘散。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无声地抗议着无可奈何的可怕季节。街上全是抖抖嗦嗦匆忙赶路的行人。我躲在温暖的车子里,透过车窗认真观察,如同趴在一艘船上瞅着海面上溺水挣扎的人群。
  忽然开始下雨。
  雨越下越大。街上仿佛被摁了一下“快进键”,人们的动作全部快了一拍,行人奔跑着四处寻找蔽雨的地方,摆小摊的迅速收拾摊档,偶尔撞车争吵的被迫放弃四下逃窜,骑车人一辆辆飞快从车窗外掠过。只有卖报人披着雨衣,在街头东张西望继续叫卖,偶尔有车停下要张报纸,甩下一张纸钞开车就走。没来得及被风吹走的落叶,被雨水泡湿,脏乎乎黏在脚下。所有人都一幅瑟缩模样,竖起大衣领子,毫无意义地对抗着强大的寒冷。
  前方车子急停。
  我也紧急停车。趴在方向盘上打量。原来一个腿脚残疾的,撑着手杖在雨中街道上大模大样地从容走过。所有车子摁响喇叭表示不满。
  突然庆幸自己不是个残疾人。
  庆幸自己没缺胳膊断腿,庆幸自己不是盲人,庆幸没有要命的心脏病,庆幸没有肮脏的性病,甚至庆幸睡觉时不打呼噜。庆幸来庆幸去,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是一个几乎什么都有的人:身体健全,没有疾病,衣食住行样样不愁,还有条件去寻找一些小享受小感觉。
  ——那么每天哪来这么多用不完的茫然落漠?
  ——因为没有爱情?可是如果拿一条腿去交换爱情,自己愿意吗?
  如果是睫毛,没准儿会愿意。但是谁又真的知道?
  人们总是在乎目前最需要的一样东西,忽略掉那些已经拥有的东西。或许这是不快乐的真正原因。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偶尔想像:如果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母亲的,是否愿意?答案是愿意。又假想,如果用一双眼睛去换取母亲的生命,是否还愿意?答案却是犹豫不决。
  人们不害怕彻底失去,害怕的是残缺不全。
  如同自己的生活,缺少了睫毛,变得残缺不全。
  前面的车子开始启动。
  我缓缓跟着,雨刷器左右摇摆,窗外景色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做梦一般。
  打开音响,听着朴树的老歌《白桦林》。
  驶过一个街角。
  路边有一个公话亭,有个人影缩在底下,瑟瑟发抖。
  驶过公话亭。
  眼前一亮,灵光一现。
  急忙停车,换档,打开双跳灯,注意着后方车子,小心翼翼贴着路边倒车,直到前车窗与公话亭平行。透过雨水模糊的右车窗,认真辨别:
  长发随意垂落肩头。削瘦的肩膀。茫然沉静的大眼睛。蝴蝶翅膀一样张开着的长长睫毛。长长的棉围巾。粗呢大外套。系带的长筒靴。怀里的玩具小羊。粗布大背包。
  是睫毛。
  竟然是睫毛?
  她没带伞,穿的很单薄,躲在风雨飘摇的小公话亭,靴子湿湿的,脸埋进外套领子,表情落漠。似乎在等出租车。
  我摇下车窗,使劲喊。
  睫毛扭过头来,惊讶地瞅着我,不知所措。
  雨太大,使劲刮进车里。
  挥手示意她上车。
  睫毛呆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好跳下车子,街边流淌的积水没过脚脖子。左蹦右跳避开积水,跑过去把她拉上车。车子开动。风雨寒冷被挡在窗外。扭头激动地瞅她,兴奋不已。睫毛额头上的头发滴着水珠,茫然地瞅着我,表情空洞。一会儿别过头去望着窗外,不再看我。
  雨势骤急,道路拥挤。
  车子行驶在一条单行道,后边一长串车子拼命鸣笛催促前进。没法停车,只好盯着前方小心驾驶。
  朴树唱起《那些花儿》。
  ——“她们都老了吗?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我与睫毛终于没象歌里唱的那样,各自奔天涯。
  刹那间无限的幸福与感动,波澜壮阔袭遍全身。
  如同冲进外面大雨里,痛痛快快承受那份冲刷洗礼。我抑制住激动心情,轻声哼着认真驾驶。偶尔透过后视镜瞅下睫毛。
  睫毛哭了。
  她脸贴着后车窗,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小身子微微颤抖。脑袋使劲扭向一侧,默默注视窗外凄凉雨景,用力咬住大拇指,似乎不想让我听见。
  我泪水立即哗哗流下来。
  也不想她看见。默不作声,脸侧向车窗。鼻涕不停地流下来,悄悄用手背抹干。手背湿漉漉一大片,又改用袖口。
  好久。
  《天堂隔壁》 车子停在大胡同口
  车子终于驶出单行道,驶到宽阔大街上。靠边停车。
  “你瘦了。”我扭头瞅着她微笑。
  “你也瘦了。”睫毛轻轻回了一句,脸继续贴着冰冷车窗。
  我伸出手握住她的。冰冷。
  “一起回家吧?”
  “不。我回自己家。”
  我叹口气,想了一会儿,只好开车。
  车子停在老城区一条大胡同口。
  雨势渐缓。
  我下车,把后车门拉开,扶睫毛钻出来。试图陪她回家。
  睫毛眼神坚定地拒绝。
  要她电话。她瞅瞅我,犹豫一下,扭头走了。
  扔下我一个人呆呆站在雨中。
  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车子停在大胡同口。
  一直等到晚上,没见人影。第三天如法炮制,坚定不移等到下午,终于瞅见睫毛。背着粗布大包,斜着肩膀,低着头走出来。赶快把车子开到她身边,摇下车窗鸣喇叭。睫毛扭头看看我,想了想,继续往前走。只好继续跟着她往前开。一车一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在街上走,惹得不少人侧目。睫毛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停下来,想了想,拉开后门,钻进车子。
  “去哪儿?”
  “展览馆。”
  车子开到展览馆,下车走到大门口,睫毛凭票进入,我没票被拦住。
  睫毛瞅瞅我,幸灾乐祸地笑笑,钻了进去。我被扔在那儿。但她刚才那个幸灾乐祸的笑,反而让我感到了温暖与希望。
  买票进入。是一个油画展。大厅被隔成很多小房间,中间过道曲曲折折,看不见睫毛。跑到入口处查看简介,有一幅《夜晚的咖啡馆》,心里一热,走过去,睫毛果然一人坐在木地板上,托着腮帮,眨巴着长睫毛,认真琢磨。我凑过去,盘腿坐下,掏出烟打算点上。睫毛伸出一只胳膊摁住我,示意不能抽烟。我顺势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她试着抽出来,没抽动,只好叹口气放弃。
  人不多,稀稀拉拉。展出大部分是原创,少部分临蓦。原创作品其实更有力度,思想更深刻,更能表达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给予人们心灵的强烈扭曲。或许画功有限,没人观看。
  睫毛又要去体育场。
  两人赶到,人山人海。一场甲A足球赛。睫毛拉我走到一个小门,出示工作证进去。走到主席台下,睫毛钻进更衣室。一会儿钻出来,变成一身红色运动服打扮。周围很多女孩类似打扮。
  “义工。”
  《天堂隔壁》 睫毛冲我解释
  睫毛冲我解释。拉我坐在主席台下小凳子上。比赛开始。
  踢得很差,气氛沉闷。球市冷清,零零散散勉强聚些人。比赛激烈起来,看台上的球迷们也逐渐热闹。主队进攻。一个号手站起来,吹起冲锋号,球迷疯狂呐喊。主队射门偏出。球迷唉呀一声,瞒怨四起。客队反击。球迷嘘声四起,号手吹起了鬼子进村的旋律。客队射门被守门员化解。球迷在一个胖子带领下,高喊加油,一片欢腾。如此这般。
  睫毛抱着胳膊坐在一只足球上,左右晃悠,啃着手指甲,撑着下巴,抬头瞅天空中变化无常的云彩。瞅了一会儿,拿出那本观察日记,在上面涂画什么。我斜瞅几眼,几只插着翅膀的小猪挤在一起拼命追逐一只足球?
  “为什么做义工?”我忍住笑问。
  “不牵涉利益地为别人做点什么,不挺好?”睫毛随便涂画着说。
  “看球其实就是发泄罢了。”我不屑地说。
  “何以见得?”
  “平时工作压力大,没办法发泄。没事跑出来看球,也不懂一二三,只知道大喊大叫高声臭骂,反而捞个热爱主队的好名声,没准儿还能沾上爱国主义的边儿,如此而已。”
  我瞅着旁边一群高声臭骂客队的球迷,自以为是地回答。
  “更多人只是平静地享受生活,享受运动带来的快乐。你看到的只是片面的一部分。”睫毛平静回答。
  我一下子语塞。
  瞅瞅四周,睫毛说的没错,更多人的确在微笑着认真看球,仔细体会,或者高声为双方加油,为偶尔出现的精彩传球赞叹不已。自己看到的高声辱骂,的确只是片面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