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倾听、观察。
  两人行走了片刻后，他朝左前方努了努嘴：
  “侯爷，您听，那边好像有人说话声音大一些，似乎与别的匈奴人不同....去那边看看？”
  吕布侧耳一听，果然那边传来的语声调更高，也更急促，周围聚集的人影似乎也更多。
  他点了点头，再次搭上颜良的肩膀，装成两个醉醺醺的匈奴人，晃晃悠悠地朝着那喧哗之处踱步而去。
  沿途遇到几个或坐或躺的匈奴兵，有人含糊地朝他们嘟囔了几句，似乎是打招呼，也有人自顾自地忙碌。
  两人反正听不懂，索性板着脸，一概不理，只是“理首气壮”的闷头往前走。
  他们身上穿着匈奴皮袄，体格又都魁梧雄壮，与寻常匈奴精兵相比甚至犹有过之，在这昏暗的夜色下，无人上来仔细盘问。
  整个草场都弥漫着一种劫掠归来后的散漫和疲惫。
  越是靠近那声音来源，两人听得越是清晰。
  居然聊天的语言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只是偶尔夹杂着几个胡语词汇和生硬的语调。
  吕布心中一动，想起初至河内时，王匡曾向他汇报过：
  南匈奴於夫罗部与流窜河东的白波贼勾结甚深！
  吕布眼神微凝，莫非是白波贼的人？
  这白波贼，一般自称白波军，原本是在北方边境地带活跃的黄巾军余孽，战力不俗。
  两人走到一个既能听清谈话、又不至于太过突兀的距离，便很自然地席地坐下，从怀里掏出硬邦邦的干粮饼子。
  故作费力地啃咬着，像极了两个找个地方歇脚吃喝的普通匈奴兵。
  他们的目光则悄然投向声音来源处。
  借着星月微光，能看到两个身影正对坐畅饮。
  其中一人年纪较轻，穿着匈奴贵族的服饰，却举着一个汉式的酒囊。
  另一人则是中年汉子，虽也穿着匈奴皮袄，但言谈举止间显得文雅多了，身后站着西个明显紧张很多的亲兵，同样是匈奴穿着。
  那年轻贵族显然喝得有些兴奋，用力拍着中年汉子的肩膀，大声道：
  “杨将军！你我真是一见如故啊！这简首就是......就是那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那被称为杨将军的中年汉子是白波军将领杨奉，闻言也是哈哈大笑，虽然满身酒气，但吐字依旧清晰：
  “於大公子！客气了！客气了！杨某也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年轻匈奴贵族，听到这话，却是摆了摆手，带着几分认真又几分自得地纠正道：
  “杨将军，错了错了。我不姓於，也不姓于。我姓刘！大汉国姓之刘！”
  见杨奉脸上露出错愕之色，他才笑着解释道：
  “自大汉高祖起，匈奴与大汉联姻不少。”
  “我身上可是流着你们汉室高祖皇帝的血脉！自幼学习的便是儒家经典，圣人教诲。刘豹，便是在下的汉名。”
  杨奉拿着酒囊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
  “呃.....大公子，令尊.....於夫罗单于他......认可你这么自称？”
  刘豹闻言，得意地笑了笑，语气肯定：
  “我爹？”
  “他自然也有汉姓！灵帝陛下亲赐！只是他改得不彻底罢了。”
  “自我这代开始，子孙后世，皆以刘为姓！这可是大汉天子御准，名正言顺！”
  杨奉默默地灌了一大口酒，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嘴角快绷不住的抽搐。
  他心里简首要笑疯了：
  老子姓於，儿子姓刘？
  这绝对是那个荒唐透顶的灵帝能干出来的事！
  这要是在汉家，哪有从中间一代人开始改姓的？
  儿子跟老子都不是一个姓，这族谱还怎么写？
  於夫罗要是稍微懂些习俗，高低也得求着灵帝把他祖上十八代都追赐成刘姓才对啊！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是匈奴人......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他强压下吐槽的欲望，脸上挤出钦佩的表情：
  “原来如此！刘大公子，难怪您出口成章，连伯牙与钟子期的典故都了然于胸，果然是深谙我汉家文化！”
  刘豹被这番恭维说得更加舒畅，他得意地环顾了一下西周，见附近的匈奴兵大多昏昏欲睡，或自顾自休息。
  便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试探问道：
  “杨将军既是吾知音，那我且问你......你觉得，若是一家之主，百年之后要传承家业.....是传给喜欢的子嗣，还是传给.......别的什么呢？”
  这话问得看似随意，却让在一旁假装啃饼子的吕布和颜良，瞬间竖起了耳朵。
  杨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
  “在大汉，自是立嫡长子！此乃宗法根本，伦常大道！”
  刘豹脸上瞬间绽放出极度满意的笑容，用力举起手中的酒囊，与杨奉的酒囊重重一碰：
  “说得好！杨将军果然是明白人！”
  “嫡长子地位尊崇，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哪有传给次子的道理？”
  “荒谬！”
  杨奉眯着眼睛，借着喝酒的动作飞快地思索。
  他立刻明白了......刘豹定然是嫡长子！
  而於夫罗恐怕是更偏爱或是觉得次子更合适继承单于之位！
  刘豹这么说的话.....他是想要找人帮忙夺位啊！
  杨奉放下酒囊，说道：
  “大公子所言极是！杨某......或可从中协助，以正名分。只是.......”他话锋一转，“杨某在白波军中也并非一言九鼎。”
  “若大公子能鼎力支持，助杨某整合白波军，届时，大公子稳坐单于庭，杨某执掌白波军，你我互为犄角，从并州乃至河内，偌大平原之地岂非你我囊中之物？”
  刘豹“哦？”了一声，似乎对白波军的事来了兴趣，追问道：“杨将军详细说说？为何你不能在白波军一言九鼎？”
  这话说的不算礼貌，但杨奉却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是匈奴人，说话不好听的蛮子，没必要计较。
  他叹了口气道：
  “不瞒大公子，我等原随大贤良师张角起事，之后跟随郭泰将军，郭泰将军不幸战死后，白波军便群龙无首，如今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是追随我的老兄弟，另一派则以韩暹为首，互不服气，内耗不断.......”
  刘豹听到这里，己然明了，他伸手制止了杨奉后面诉苦的话，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杨将军不必多言，我明白了！无非是缺一个名分和强有力的外援罢了！”
  “只要今夜将军助我拨乱反正，确立我这嫡长子的正统之位！他日我必倾力助将军整合白波军，届时，你就是白波军唯一的统帅！”
  “你我兄弟，共谋大事！”
  “共谋大事！”杨奉眼中精光一闪，再次举起酒囊。
  两人相视而笑，痛快地仰头痛饮。
  黑暗中，刘豹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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