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俄] H·列昂诺夫    更新:2021-11-29 04:00
  阿格耶夫迟疑片刻,吞下那片柠檬,拿起听筒,干巴巴地答道:
  “喂。”
  “您好,鲍里斯·彼得罗维奇,我是从萨马拉来的外甥,请原谅我打断了您的国务工作。”
  一听这暗号和嗓音,将军马上听出这是他雇用的图林,今年春天他曾把这个人借给现在已故的福金使用。将军知道图林已经被捕,对阿格耶夫来说,跟这种人通电话已毫无意义,但放下听筒已经不可能了,再说他也想知道个究竟,因为春天那次行动失败的情况将军只是间接地听说过一些。
  “你好,格奥尔吉,母亲身体好吧?你自己怎么样?”
  “谢谢,鲍里斯·彼得罗维奇,家里一切正常,我是顺路来莫斯科,住在朋友家里。”
  那么,他被释放了,该见一见才好。可是,这也许是联邦安全委员会设下的诡计?要么就是联邦调查委员会?这些机关现在怎么个叫法,根本就没法记住。原先很简单——就叫克格勃。将军心想,这个名称就说明了一切①。政府机关的内部电话响了,妈的,准是巴尔丘克。
  ①“克格勃”是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简称。
  “格奥尔吉,过一个小时再打电话来,我这儿有人等着。”将军放下一只听筒,拿起另一只,听见了巴尔丘克那柔和而又威严的声音:
  “你好,鲍里斯·彼得罗维奇,会议进行得怎么样?”
  “您好,阿纳托利·弗拉基米罗维奇,”将军答道,“会议进行得富有成果,决定继续考虑考虑就散了会。”
  巴尔丘克满意地呵呵一笑:
  “将军们开始思考了,会有点名堂了!你别见怪,我不是说你。你才真是个有头脑的人。有件事完全是件私事,得跟你商量商量,再说安娜也经常提到你。你是不是到三一街寒舍来一趟?咱们一块儿喝一杯,说说话,再去洗个澡。”
  巴尔丘克已经进了新的内阁。新内阁尚未经过批准,但已由总理正式提名。杜马十有八九会赞同他入阁。总统身体一复原就会签字批准。巴尔丘克虽不是第一副总理,但却是副总理之一,既然他邀请,那就是说应该去,不能拒绝。上将本人一只脚虽然仍在办公室,另一只脚已经踩上别墅的菜地了。任何一个金融机构都不需要有几颗星的退位将军。
  “见见面喝一盅我总是高兴的,”阿格耶夫答道,“我一定来。我想,你的凉台上不会有人开枪射击吧?”
  “瞧你这记性!”巴尔丘克竭力掩饰自己的不满。“那事儿早过去了,作为一位俄罗斯将军,可不好意思为这种小事担心。你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多一粒或少一粒子弹……”
  “好啦,好啦,”将军马上省悟过来,意识到枪击事件提得完全不合时宜。“几点钟来?”
  “八点左右吧。馅儿饼用白菜还是肉馅?”
  “主要的是伏特加得喝凉的,”将军说着放下听筒,开始猜测,他这个上将行将就木了,对这位骑着白马驰入新内阁的副总理能有什么用呢?
  上将打发走了公家的车,亲自驾车,没过多久就在约定的地点停下来,按当官的规矩坐到后座上。在驾驶室里就座的则是格奥尔吉·图林。将军马上看出自己的教子穿着新衣,发式也很漂亮。
  原来,当年阿格耶夫还是少将时在阿富汗度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他在图林上尉和两个中士的陪同下,沿着苏军牢牢控制的公路乘车前往装甲兵预备队,没想到那条路上埋了地雷。车上的两个士兵炸死了,图林受了伤。将军不会打仗,为人也十分鄙俗,但胆子却很大。他没有扔下受伤的人,而是把他拖出汽车,一起藏在石堆里。不久救援人员赶来,图林被送进医院,而将军的领章上则添了一颗星,两人开始了男人之间的正常交往。不久图林复员,部队也撤离了阿富汗。退役的上尉失了业,走投无路之际找到了阿格耶夫,请求帮助。
  此时一部分前克格勃分子开始策划阴谋,积极参与其事的有现已去世的福金,而阿格耶夫将军则担任了观礼贵宾的角色,他感到他的官也当不长了。当福金需要一名能够干掉民警上校古罗夫的杀手时,将军把自己的教子借给了这些搞阴谋的人,跟他们有言在先;我介绍你们互相认识,我对这小伙子有救命之恩,至于你们能不能谈妥,则跟我不相干。
  总的说来,上将的为人是忠于职守、小心谨慎,尽量做到两面讨好,自己则不作出过激的举动。他知道图林没有完成任务,因为他已被捕,而福金则在试图干掉总统时送了命。详细情况将军不了解,他躲入“地下”,他跟搞阴谋那伙人的联系也自行中断,因为中间人福金上了西天。
  “往德米特罗夫公路开,”将军拍了拍图林壮实的肩膀。“你是我的私人司机,咱们俩以前的关系尽人皆知,谁也不会感到惊讶。前线的伙伴,年长的帮助年轻的,就这么回事。现在讲讲看,你是怎么被抓的,为什么放出来?”
  “很正常,将军,”图林懒洋洋地答道。“我是在汽车检查站被抓的,纯属偶然。逮捕我是因为私藏武器。手枪是我从阿富汗带回的,那倒也罢了,可还有一支带光学瞄准器的步枪,而且是单件制造的,这一下民警就紧张了。我声明我对武器很内行,那枪是碰巧买的,想卖了挣几个钱。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但刑侦局的人可不是平民百姓,对我一再刁难,反复折腾,还要我按了指纹,千方百计对我进行审查。”
  “第一个拐弯口向右,”将军说。
  “这路我太熟了,我当时就打算在这附近对那个警察下手。”
  “忘掉这事儿吧。指示你干这事的那个人自作聪明,被他自己的手雷炸死了。”
  “这种事儿是有的,炸药可不会区别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
  “为什么把你放出来呢?”阿格耶夫问道。
  “把我关押下去有什么意思呢?监狱里人满为患,我的案子审下去又不会有什么结果。枪没有用过,人在阿富汗受过伤,想做点投机买卖,谁会给这种人判罪呢?眼下又在进行新的屠杀,哪能平白无故地把一个国际主义战士关进监狱呢?法院和侦缉人员要是这么干,摇笔杆子的人会把他们批得体无完肤。于是他们把我放出来,让我签字具结不离开本地,说是以后要开庭。可是我想,这案子不会再审了。小事一桩嘛,再说法院对我这人没什么兴趣。我跟您认识这件事我没跟警方说。我要是说了,他们会认为有大人物作掩护,那就有东西可以隐瞒,他们会抓住不放,越缠越紧。”
  “好样儿的。当然啰,我是个大名鼎鼎的将军,但我也不愿进检察机关,”阿格耶夫答道。“有一位政府要员今天请我去进晚餐,看来他是有事情找我。咱们去听听,也许能给你找一份工作。”
  “我很乐意,鲍里斯·彼得罗维奇,不过形势变了,得估计一番。克格勃人员和警察那儿以前从来没有我的什么材料,可现在却有一大堆:指纹啦,照片啦等等。我住在朋友那儿,得去一趟分局,给管段民警报个姓名。”
  “伏尔加”车在一道铁门前停下来,从岗亭里走出一名特警队员,看了看将军,敬了个礼,把手一挥,铁门打开了。
  几幢供出类拔萃之辈居住的别墅围着高高的围墙,安置了警卫。高级职员和受到特别宠爱的人民代表们喜欢住在不受熙熙攘攘的老百姓干扰的地方,因为那些人经常会有种种需求。
  图林把汽车停在台阶前,跳出驾驶室,给将军拉开车门。主人夫妇俩已经沿着宽阔的台阶走下来。巴尔丘克还是平常的样子,甚至在别墅里也穿着雪白的衬衣、系着领带,只是把西装上衣换成了坠着沉甸甸的穗边的、织腰的丝绒夹克衫。他的妻子近一年来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涂脂抹粉了,依稀可见的几根白发并未使这个体态匀称的女人显得苍老,只是映衬出天然的黝黑和鲜嫩的肤色。说来也怪,这个女人虽已习惯于权力,但并未变坏,相反,对人更温和、举止更文雅了,变成了一位上流社会的贵妇人。
  一年多以前古罗夫曾经观察过这一对夫妇,他感到很惊讶。这两个人性格文静,善意待人,既不自吹自夸,也不有意炫耀自己诸事如意,他们的别墅不再像“肥皂剧”①里的布景,而是变成一幢舒适的、甚至温暖的住房。
  ①以家事为题材、以室内为场景的电视或广播连续剧,西方肥皂商经常利用这种戏剧做广告,故名“肥皂剧”。
  别墅拐角处走出一个机敏的小伙子,把“伏尔加”车带到旁边的专用停车场。一个仪态优雅、系着围裙的姑娘随着男主人来到凉台上,向将军鞠了一躬,跟图林问了好,并牵着他的手,娇媚地使了个眼色,说道:
  “请跟我来,军官先生,”随即转身,不是来到厨房,而是一个专门的房间,里面摆好了供两人进餐的餐桌。姑娘打开电视,说道:“您休息一会儿,我马上把主人的饭菜摆好,然后咱们俩一块儿吃饭。或者,您是不是愿意独自一人进餐?”
  图林生得面容刚毅,只是轮廓略显粗糙,这时出乎他自己的意外,突然窘住了。
  “我叫格里戈里,这么叫听起来太庄重了,‘若拉’这个小名我又不喜欢。您就叫我‘格罗伊’②得了,我妈妈就是这么叫我的。”
  ②意思是“英雄”。
  “我叫达莎。”姑娘点点头走了。
  这个别墅从前是一栋砖房,像个巨大的城堡,现在墙面砌上鲜亮的淡黄色瓷砖,旧貌换新颜,加上主人的殷勤周到和彬彬有礼,令将军又惊又喜;他以前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心里自然有个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