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冰消眼前殒 花调世外春
作者:薜白衣    更新:2021-11-25 10:50
  火辣辣的阳光照射下来。
  一匹经过长途跋涉的马倒毙路旁,车厢也被掀翻于地。路的边上是一片乱坟岗,终年少见人迹,纵是此时烈日当空时,也给人一种萧条,荒芜的感觉。
  翻倒的车厢门被推开,江雨兰吃力的从里面艰难爬出。她茫然四顾,讷讷自语,“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惊惧的目光扫过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坟堆,呻吟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呢?”她手足无力,虽爬出车厢,仍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神志恍惚间耳边隐隐听得车上有动静。她辨了许久,才分辨出声音发自马车厢下。她又将息了许久,才壮胆使尽全力将斜倒的车厢往边上的斜沟一掀。车身动了动,倒翻过去,露出车腹下的人来。
  连日的紧张、饥饿、劳累已使凌锋傲心力交瘁,失去知觉了。江雨兰惊喜交加,见他久唤不应,又焦急担忧起来,牙扯手拉的总算扯松了绑他的帛带。
  凌锋傲软软的一头栽倒在她身上。这一次他稍稍动了动,讫语:“水!”江雨兰望望四下,荒郊野外,别说人家,连棵可以遮阳的树也没有,低头再看怀里的凌锋傲,双唇龟裂,面颊深陷,毫无生气。她一阵莫名的战栗,大叫:“你不要死!千万别死!快醒来,醒来!”
  凌锋傲双目微启一线,撇了她一眼,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水。”江雨兰束手无措。凌锋傲眼一闭,重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昏睡中,任江雨兰如何嘶声叫唤,也唤不醒他的神志。江雨兰情急生智,将食指放入口中用力一咬,将溢出的血珠一滴滴滴入凌锋傲口中。
  凌锋傲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吮咂,仿佛在品味琼浆玉液,惨白的面孔稍稍缓和了些。江雨兰长长松了口气,随意而望。方圆内目力所及不见人烟,倒是不知何时竟聚拢上一群瘦骨遴遴,露着白生生牙的野狗来,正虎视眈眈着二人,象要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似的。
  江雨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将凌锋傲负于背上,强撑着跌跌撞撞的向前而冲。她本体力虚竭,根本撑不住凌锋傲的重量,未走多远,脚下一软,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狗群唿哨一声,围得更近了。
  江雨兰心寒了,她知这乱坟岗中的野狗素以腐尸为食,嗜食血腥,是连活人都敢群而攻之的,情急下,随地抓了一把石砾掷出去,可惜手力不足,反激得群狗野性大发,吠叫着步步紧逼。她拼命摇晃凌锋傲,叫道:“你醒醒,快醒醒,否则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群畜生口中了。”趾尖一痛,已有一狗按捺不住扑上来一口咬在她脚趾上。江雨兰负痛,一掌将狗劈死。
  嗜血饥饿的狗群低吠,并不因同伴之死而四散,反而越聚越拢。江雨兰气喘吁吁,眼冒金星,浑身酸软的再挪不开半步,索性心一横,扑倒在凌锋傲身上,就在群狗跃跃欲扑之时,一轮金光暴射,群狗惨叫着四散逃开。江雨兰努力睁开眼,见凌冰妆正立在前面,心头一松,随隙眼前一黑。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凌锋傲怀里,她又惊又喜又羞,腾身坐正,抓紧凌锋傲的手,切声问道:“你没事吧?”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凌锋傲微微一笑,道:“妆儿都告诉我了,你为了救我,自己险些伤于野狗之口,真是太傻气了。”
  江雨兰双颊飞红,幽幽说:“我只想野狗吃了我后,或许就不会再吃你了,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凌锋傲叹:“我凌某何幸,有红颜知已为我舍身。”江雨兰微微一笑,眼中信赖、热爱之情一览无遗。
  马车一路颠簸,江雨兰问:“我们去哪里?”凌锋傲执住她一手,微笑道:“自然是回家。”江雨兰心头一热,含情脉脉凝视着面前人,只觉心神皆醉。
  车后有马蹄声急促而来,似有人正拼命策马超前。凌锋傲掀帘,道:“妆儿,你总算回来了。”一边喝令车夫停车。凌冰妆勒缰驻步,纵身跃上马车,不料一个站立不住,险些栽下马去,亏得凌锋傲眼疾,一把拉扶住。凌冰妆双唇惨白,背心、腿部多处挂花,呼吸涣散。江雨兰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凌冰妆深吸一气,强忍住浑身的伤痛,道:“我去打探家里的情形,不料正撞上圣尊宫的人,险些脱身不得,总算仗着马快,冲逃出来。”江雨兰觉她的手心中粘乎乎的,摊开一看,一手的血渍,叫道:“你流了很多血。”凌冰妆道:“皮肉伤而已,无妨的。”
  江雨兰道:“血流不止,哪还是小伤。我替你检查一下,再帮你上药包扎。”不由分说,卷撩起她的衣襟,一看之下,脱口惊噫。只见凌冰妆的肌肤上布满着一块块大小不一,呈蝴蝶状的斑记。
  凌锋傲本已背过身去,闻声情知不妙,顾不得男女之嫌回过身来,一见之下也神情大变,按着凌冰妆的肩头,大声喝问:“你当真中了他们的毒了?”凌冰妆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道:“我不要紧,我只担心家里出了事。”凌锋傲道:“怎么,还没有爹娘的回讯?”凌冰妆道:“我一日五度飞鸽传书,始终杳无音讯。”凌锋傲心急如焚,搓着手道:“我们立即快马加鞭回去,你的毒伤可再耽搁不得了,唯指望祖父了。”
  凌冰妆道:“雨兰的伤还未好,可经不得长久车马劳顿。”江雨兰道:“岂能因我而误你,你们先走,我去前面镇上寻个客栈住下,等伤好后再来找你们。”凌锋傲犹豫:“圣尊宫的人追来你怎么应付?”江雨兰道:“我自有办法,我爹是天下第一巧匠,我再愚钝,也学得三分易容术,足能骗走那些有眼无珠之辈。”
  凌锋傲用力握住她的手,虽万分不舍,可又担忧凌冰妆的毒伤。江雨兰连声催促,他兄妹二人才并骑绝尘而去。
  连日昼夜不息的赶路,凌冰妆面容间的黑气日愈浓厚,凌锋傲知她毒发在即,五内俱焚,好不容易家门遥遥在望,他欢呼一声,道:“妆儿,我们到家了,你有救了。”凌冰妆抬眼见家门紧闭,门前铺满了黄叶。在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那么多的黄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有股说不出的苍凉。
  凌锋傲难抑兴奋,远远就开始呼唤,“祖父,爹,娘,傲儿回来了。”门内毫无声息。他一愣,翻身下马冲到门口,再次叫道:“爹,娘……”马上,他的叫声嘎然而止,却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起那扇新漆的大红木门来。在他的印象中,家门是不该漆上这种鲜艳的,显得有些妖异的红的。他伸手,手不停的颤抖,轻抚一下,猛得怪叫起来。
  凌冰妆几乎是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门的颜色。如此鲜艳,如此醒目,象……象……
  “血!”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叫出声来,俩人的面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凌锋傲轻轻推开门,门只虚掩着,应手而开。开启处,一具披头散发已成干尸的女尸被悬于迎面的滴水檐下,这具干尸正是梅娘。凌锋傲、凌冰妆哭嚎着解下系在她脖间的绳子,可怜她死后尸体尚难保全,一双眼珠不知被何物叼走。
  凌冰妆跌跌撞撞向里屋冲,里屋门窗紧闭,一片阴晦。她试探的向内跨了一步,扑鼻而至的霉臭味,血腥气几令她作呕,没等她站稳脚,也不知被何物绊倒在地,她本能的一扬头,却看见——
  那只原本放满凌文砚钟爱的古董玉器的紫檩木架上的东西已被洗劫一空,赫然仅存的是凌文砚的头颅,再望地下,绊了她一跤的正是凌文砚的尸体。他的两条胳膊被切割下来,一左一右的丢弃在墙角,地上汇了一大滩早已干涸的血渍。凌冰妆抱紧父亲的尸首嚎啕大哭,刻骨的深深仇恨充塞的她的整个心房都要爆炸。她牙龈尽碎,指甲深深挖切入肉里。在檀木架边的椅子上,浣夫人被缢死,她边上坐着药郎君,他也不是活生生的了,一枝长箭贯胸而过。他毕生不知医好了多少人的疑难杂症,可是却医不好自己的致命伤。
  一时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凌冰妆原本脑海中一直以为固若金汤的家园顷刻间土崩瓦解。她立起身,死死盯着雪白的墙上用鲜血画的一尊高约丈许的神像——圣尊之神。血渍早已干涸,但图像仍给人张牙舞爪诡异感觉。“圣——尊——宫——”她一字一句的说,然后脚步一软,晕死过去。
  凌锋傲抱住她连连呼叫,好半天才见她幽幽醒转,二人对视,彼此皆双目尽赤。半晌,凌冰妆“哇”一声失声痛哭,抱住凌锋傲的肩,嘶声而叫:“我们没有家了,再没有家了。”凌锋傲搂住她,哑声说:“不会的。你还有我这个大哥,我还有你这个妹妹。”凌冰妆喃喃道:“不,我没救了。祖父也死了,天下再没有人能为我解这深入骨髓血液的奇毒了。”
  凌锋傲道:“你胡说,药郎君的后人岂有解不了自已的毒的。”凌冰妆以手掩面,泣道:“药郎君的后人就是解不了自己的毒。”凌锋傲掉头向外冲,凌冰妆吃了一惊,拼尽全力,死命拖住他脚步,叫道:“你去哪里?”
  凌锋傲五官扭曲,叱道:“去圣尊宫,拼了命也要为爹娘报仇,为你取来解药。”凌冰妆厉声叱:“不许去。”胸口剧闷几欲晕去。凌锋傲见她脸色、神情俱变,情知不妙,忙提了一口真气,强贯入她体内。老半天后才见她缓过一口气来,凌冰妆哑声道:“不准去。李南群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他武艺奇高,当世少有人能与之披糜,你不是他对手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难道你又要白白去送死吗?”
  凌锋傲嘶喊道:“你顷刻毒发,我能置之不理?”凌冰妆黯然,半晌才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们是无力回天的,我终究是个福薄的人。”凌锋傲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你也要离我而去。”
  凌冰妆长息:“非我所想,非我所愿,由不得我。”凌锋傲双目充血,“你明知中毒,何不早说。”凌冰妆道:“我以为有祖父在,就什么也不用怕的。是我失算,低估了清风老贼,李南群。不过我总算在圣尊宫探得一些情况,我不会白死的。”凌锋傲道:“再重要的情况也比不上你的性命重要。”凌冰妆的眼神已有些涣散了,她急促的喘息着,血沫不断从口中溢出,凌锋傲心如刀绞。
  凌冰妆抓紧他的襟口,哑声道:“这是用命换来的消息,你一定要用心听好,用心记,否则我与花姐姐只空赔了性命。”凌锋傲咬紧牙关,“你说,我听。”凌冰妆闭目将息了许久,神气略略平和,才说道:“圣尊宫主野心勃勃,明知如今天下已定,人心思安而甘冒天下之在大不违,妄图恢复李唐王朝。他得了南唐遗宝,得天尊为他修建城池堡垒,得地尊为他种毒花、炼毒药,得人尊为他铲除异已,更野心膨胀。总算天、人二尊均死,他如断左右二臂,且天尊一死,圣尊宫城池功败垂成,再难首尾呼应,只要能解得阵法,出入可如履平地。我与花姐姐出逃时,乘于兀鹰居高下望,已琢磨出一些门道。”
  凌锋傲问:“什么门道?”凌冰妆又喘息一阵,强打精神娓娓述说:“他阵法布置一如九宫八卦,又异于九宫八卦,生门入则可入,出则难出,死门入则难入,出反而易出,乃一正一反阴阳五行颠倒之术。”凌锋傲寻思:“怪不得当日我总寻不到出路,原来是这个道理。”凌冰妆道:“也幸得居高临下,才能看得这么明白。天尊建的城池,城呈圆弧,隐含天地乾坤浑沌一体之意,故而能首尾合一,首尾一体。此城中心是李南群的练功之所,沿山道可入一四面环山的山谷。山谷中一人相守,便可万夫莫开。你千万记住,务必要将谷中之花连根拔起,焚烧怠尽。”
  凌锋傲问:“那是什么花?”凌冰妆冷冷道:“一种由西域流入中土的妖花,花色鲜艳,花实剧毒,是制‘飘仙散’的原料。飘仙散初入体时无知无觉,唯心醉神迷,待有觉察时往往中毒已深。我和花姐姐就是深受此毒之害的。李南群令地尊在圣尊宫中遍植此花,炼制飘仙散,其意在使天下大乱。此人心计深沉,手段毒辣,偏又偶获奇遇,武功高不可测。我想当世之上唯秋雨痕能与之抗衡。可他们是昔日爱侣,虽已反目,毕竟旧日情义仍在,要令他们兵刃相见着实不易,你好生斟量吧。”
  凌锋傲听她说话断断续续,有几次险些一口气提出不上来,心头大恸,道:“妆儿,别再说了,歇一歇吧。”凌冰妆执拗的说:“歇一歇,就再也开不了口了。大哥,阖门之仇皆系你身,你一定要好自为之。秋雨痕虽好,终非你良配,反不如雨兰忠贞良顺,对你一往情深,你千万不要辜负她。你为一个女人伤心至今,可不要叫另一个女人为你伤心到死了。”
  凌锋傲见凌冰妆一语话毕,目中神气已淡,似乎随时要撒手归去,急忙又运气输入她体内。凌冰妆道:“我终究是不成了,你不必再多耗体力,千钧重担压在你肩上呢。”凌锋傲拼命鼓动她的生志,道:“你放的开那么多事吗?你放的开林忆昔吗?”
  凌冰妆的眼微启一缝,“忆昔!他会来的,来见我最后一面,我知道的。”凌锋傲听她言词凿凿,十分肯定,疑惑起来。凌冰妆道:“你不信吗?听,马蹄声,我知道他会来的。”凌锋傲侧耳细听,哪有什么异声,眼见凌冰妆目光涣散,却面带喜色,心中悲苦之极,忖她必是毒发攻心,已致心生幻象。
  凌冰妆微笑,“你怎么不信?真是他来了。”双手虚拟的在空中乱抓。凌锋傲恸极,紧紧抱住她,凌冰妆忽然呻吟道:“天怎么一下黑了,大哥你为什么不点灯?我看不见忆昔的脸了。”凌锋傲一颤,望向窗外,窗外正红日当空。凌冰妆不停推他,“大哥,点盏灯吧,天黑了,我看不见忆昔的脸了。”
  凌锋傲不动,紧搂住她,“大哥在这儿呢。”耳边真的听到了马蹄声,他脱口道:“林忆昔,林忆昔真的来了。”凌冰妆的精神霎时一振,嘶声而叫:“忆昔,忆昔……”未叫得几声,一口黑血夺喉喷出,全落在自己和凌锋傲身上。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了门口,接着有人冲进来。凌锋傲嘶喊道:“林忆昔,妆儿在这儿。”脚步声更不迟疑,直奔过来。
  屋内的惨状令林忆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凌冰妆浑身上下血渍斑斑,面色几近透明,似乎多半的生命能源已从她体内流走。连坐都坐不住了,只能倚靠在凌锋傲怀里,一双失神的眼睛寻声往这边看过来。
  林忆昔的心一阵紧缩,哑声道:“妆儿……我来了。”凌冰妆幽幽叹着气,“你终于来了,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林忆昔道:“不,我就站在你面前。”凌冰妆涩然,“可我看不见……我瞎了。”林忆昔惊道:“瞎了?怎么会……”凌冰妆叹息:“是我福薄,不堪与林君匹配。”
  凌锋傲哽咽道:“妆儿中毒已深,恐怕……就在顷刻间了。”林忆昔喝道:“胡说,天下有什么奇毒是连药郎君的传人也解不了的。”凌冰妆道:“花毒之后又中瘴毒,双毒交融,深入骨髓血液,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的。”林忆昔道:“我不信。天下万物生生相克,你中的毒不会没有解药,我这就去圣尊宫取解药。”凌冰妆死命拖扯住他,尖叫:“站住!”
  林忆昔听她叫声凄厉,身子摇摇欲坠,悲痛之极,抱住她嘶喊道:“妆儿,你一定知道解药的,你告诉我。”凌冰妆道:“解药即毒药,我旧毒纵解,新毒又生,我身中二毒已苦不堪言,难道你还要我一辈子生受生生不息的折磨吗?”
  林忆昔呆了一呆,道:“你果然是知道解法的,你告诉我。”凌冰妆道:“你不要太伤心了,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但我相信我这一生中最后的决定会是正确的。”一连串的话显然已加倍透支了她的体力,以至她话未说完,人已哆嗦成一团。
  林忆昔慌了手脚,一迭声叫:“妆儿,妆儿。”好不容易见她又缓过气来,可脸上黑气笼罩,嘴唇乌紫,手背上原来淡粉色的斑记也转为黑色。她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心系与你结义的小妹,只是一直顾悉我与薜思过的感受才隐忍不讲。如今我已将死,秋雨痕也与李南群反目,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林忆昔道:“我此生绝不负你。”凌冰妆惨笑,“傻子,你我尚未成亲,何需守义一生。你与秋雨痕皆命运多折,两个苦命人在一起才好同病相怜。你若解我情衷,为我守义三年足矣。这也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怪我……”无光的眼眸死死锁定林忆昔,一支手缓缓上举,欲触他脸庞,手至半空,浑身抽搐,口鼻溢血,手猝然垂落,已然不支。
  凌锋傲、林忆昔虽明知她中毒已深,时日无多,但见猝然早亡,怜她红颜薄命,悲她年轻早夭,悲痛难抑,抚尸大恸。
  耳听得有纷乱的马蹄声至门口停下,两人悲声略止,心想莫非是圣尊宫的人步步紧逼,要来赶尽杀绝。凌锋傲双目充血,低叱着冲出去。林忆昔恐他有失,也紧跟而出,迎面撞上一头冲进来的人。
  薜思过一路风尘,手里打横抱着花倚绿,一见林忆昔,立即急不可待的冲上前来,问:“妆儿呢?妆儿呢?”他后面又涌进多人,是灵风子,无求,秋雨痕等人。秋雨痕道:“林大哥,花姑娘中了毒,命在旦夕,你快让凌老爷子、凌姑娘来看看,救她一救。”
  林忆昔闻言心如刀割,嘶声道:“死了,都死了!”众人大惊,薜思过双膝一软,连日的奔波劳苦使他几乎承住不住这个打击。一直昏迷不醒的花倚绿轻动了一下,张口却只噎出一口殷黑的血沫,见者为之触目惊心。
  无求取一粒丹药纳入她口里,又令薜思过遍封她周身要穴,不令毒气攻心,道:“少林灵丹选材极为珍贵,虽不对症,但可保她半月内性命无碍。”薜思过哑声问:“那半月之后呢?”无求无言以对。灵风子道:“倚绿中毒远较凌姑娘早,怎的凌姑娘反而先夭世了,她不是神医药郎君的传人吗?”凌锋傲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思自救,天下怎么会有解了不的毒,何况她尽得祖父真传……”林忆昔痛楚万分,仰开嘶叫:“妆儿,到底是为什么,你执意求死是为什么。你真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薜思过:“倚绿怎么办?她也没有希望了吗?我答应要照顾她一生的。”凌锋傲道:“妆儿说,解药即毒药,解旧毒,生新毒,生生不息,可见圣尊宫里还是有解药的。”灵风子双目圆睁,不停的来回走动,花谢春慨然赴死,临终托孤于他,他若救不了花倚绿,他日有何面目相见师弟于九泉,他大声道:“快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能救她,上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薜思过道:“倚绿命在旦夕,即使解药即毒药也顾不得了,能解得眼前之危也是好的,至于又会新生何种新毒,到时再想办法。”
  灵风子大叫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总不能明知有解药不去取,任由倚绿不治而死的。去、去、去,我们马上去圣尊宫。”凌锋傲、林忆昔互视一眼,均想凌冰妆不愿自救的原因,难道真是惧怕毒缠一生,生生不息的苦楚而无心再活,还是其他的原因?二人见薜思过紧抱花倚绿,疲惫憔悴的脸上重又燃起热切的期望,谁也不忍提及凌冰妆。
  灵风子心急如焚,一迭声叫:“薜思过,快走。”无求拖住拔腿要走的薜思过,道:“车马奔波,会令她毒性早发的。你留下,我与灵风子去。”秋雨痕见无求早已脚步蹒跚,不复昔日的健步如飞,语调间也中气不足,知他与灵风子在花宅与圣尊宫一场恶斗所受内伤未愈,以他们如今的情形去欲强索解药而保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心口热血上涌,拦住无求的去路,道:“您留下,我去。”
  无求一怔,辨出秋雨痕故做强硬的话语中的颤音,他宽容的笑笑,“还是我去吧,你能明辨善恶是非我便放心了。此去圣尊宫危险重重,也太难为你了。”秋雨痕道:“我岂能让您涉险。况且从来都是薜大哥帮我,这一次该是我为薜大哥尽一份力了。你们放心,除非我死,否则半月之内我一定取来解药。”说罢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灵风子牵马候在门口,被她一把夺过缰绳。
  青城山,依旧是圣尊宫的天下。
  秋雨痕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赶至青城,也不休息即又勒马往山上冲。耳边只闻怒叱猛喝,有两人扑上来强勒她马笼。秋雨痕怒叱:“大胆!”鞭疾挥出,卷住一人手腕,手中加劲将他卷飞,身形侧过,踢出一脚,踹中另一人胸口,那人站立不住,沿着斜坡“咕碌碌”一路滚下坡。
  她一招间打发了两人,手中更不迟疑,策马横冲。“秋雨痕!”断喝冲入耳膜,江念奴已挡在她前,森然道:“你还敢来?你以为圣尊宫是你单枪匹马能闯的吗?”
  秋雨痕傲然道:“事在人为,我不信会办不到。”江念奴怒叱:“你伙同他人暗算了主公的生身父母,还想继续用狐媚之法来迷主公骗取解药吗?”秋雨痕气得脸霎白,厉声道:“口齿轻薄,该打!”
  江念奴面含煞气,“擅闯圣尊宫,该杀!”秋雨痕嗤道:“井底之蛙,痴心妄想。”江念奴握紧双拳,“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秋雨痕冷冷道:“我要见李南群,不与你逞口舌之斗。”江念奴道:“主公父母新丧,不会见你,见了只怕就要杀了你。”秋雨痕道:“他害人无数,我才要与他拼命。”
  身后有人接口,“我就在这儿!”秋雨痕猝然回首,见李南群正站在自己身后,不禁骇然。虽说李南群武功之高她早有估计,仍不料他能欺身如此之近。他若存心加害,自己匆忙应对必不是他的敌手。江念奴的脸涨的通红,她早见李南群往这边来,故意以言辞激的秋雨痕心浮气燥,不备周遭。她原以为李南群会因父母之仇而杀了秋雨痕,哪知他全然不理会自己的良苦用心,心中悻悻,面上仍竭力隐忍,识相的避开。
  秋雨痕走至李南群前,李南群已晒然而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背过身大步走向殿中,秋雨痕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李南群的步伐很大,很快,可秋雨痕觉得他已不复往日的踌躇满志,一切成竹在胸,他似乎正在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烦躁与不安。“原来他也会烦躁,会不安。”她暗暗心想。
  李南群在他的位子上坐下,秋雨痕依旧站着,双方久久对峙不发一语。终于秋雨痕按捺不住,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的。”李南群摊了摊手,“唯一能令你去而复返的原因,就是应你两位大哥之托向我索取解药来了。”秋雨痕深吸一气,“我是为解药来的。凌姑娘已死,林大哥痛不欲生,我不能让薜大哥也步后尘。”
  李南群一挑眉,“凌冰妆死了,她竟亡于倚绿之先,可见她毕竟还是聪明人。”他自言自语,秋雨痕已急不可待,厉声道:“解药!”李南群摇头,“倚绿只有死,否则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痛苦了。”秋雨痕愤极,叱道:“她若死去,才不仅仅是薜大哥的痛苦。你的心真是铁石铸就,一点不在乎与你有血缘之亲的妹妹的生死?她可是你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李南群还是摇头,“正因为她是我妹妹,与我有血缘之亲,我才希望她死。她不中用了,让她死去是大家的解脱。”
  秋雨痕冷笑,“你天生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人,我和你谈人情道义根本是问道于盲。”李南群道:“错!我对你始终真心真意,只要你愿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我联手,大事成就之日,你就是母仪天下之人。凭你我二人的武功、才情,这样的日子指日可待。”
  “住口!”秋雨痕喝道:“你对我有情有义,可旧盟犹在,你另娶新妇;你对我有情有义,却杀我养母,陷害薜家;你对我有情有义,却步步威逼,处处迫害。哼哼,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无情郎。”李南群面孔一阵发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也处处与我作对,甚至伙同外人将我父母诱去,以至惨死古墓中。”
  秋雨痕道:“他们自做孽。你的野心同样秉承他们,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天下大局已定,哪容得你兴风作浪,等到人人欲诛你之时,天下再大也无你容身之地了。”
  李南群吼道:“不可能,我牺牲了那么多,策划了那么久,我的计划万无一失,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声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秋雨痕冷冷道:“一旦败了呢?”李南群拍案而起,厉声道:“不成功,便成仁。”秋雨痕见他始终执迷不悟,颓然含泪道:“罢罢,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呢,把解药给我,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干。”李南群冷然不语。秋雨痕惨然,“你不答应?”李南群依旧不答,秋雨痕怔忡,长叹道:“罢了,我本不该指望你的。只是我已答应了薜大哥,除非我死,否则定将解药送到,既无解药,我以命相报就是。”拔剑于手自往腹处刺下。
  李南群一脚往她手腕踹落,剑失却准头,去势不竭,插入肩胛。李南群要为她止血,秋雨痕冷冷挥开他手,“冰炭不同炉,正邪不同途。”李南群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勃然大怒,劈手将金创药粉撒了满地,从怀里取出另一瓷瓶,掷入她怀里,气咻咻喝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滚,马上滚。”秋雨痕握紧瓶子,咬牙忍住伤口的剧痛,一语不发往外冲。脚步未跨出门,身后传来李南群冰冷的声音,“你一旦跨出此门,从此我们间就真的无情无义,恩断情绝了。”秋雨痕去势不减,热泪却已盈眶。
  江念奴早候在外头,见她出来,冷冷道:“又让你得偿所愿了。”秋雨痕知她奸滑,暗暗戒备着提防她夺药。江念奴倒笑了出来,“主公都把药给你了,我哪会再刁难你。只是……”她话锋一转,秋雨痕的神经也为之一阵紧缩。江念奴说:“你会后悔的,你们每一个人都会后悔救花倚绿的。”秋雨痕反诘,“你以为每一个人都象你这样冷酷无情吗?”江念奴冷笑,“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第十五天的正午。
  正午的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可满屋子的人却没有人领略到阳光的灿烂。他们时而如置火炉,时而如置冰窖,焦灼的眉头一刻也未舒展开过。
  花倚绿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灵魂出体,与死人无异。薜思过将她一支手紧紧攫住,仿佛这样就可以挽留住她的生命。十五天的煎熬等候令他面目憔悴多矣,双目都深深凹陷下去了。
  “几时了?”他哑声问。林忆昔犹豫着没有回答,其实他根本不用回答,每一个人的目光都盯着外面的日头,估摸着时辰。缓缓西移的阳光正如一道无形的绳索紧紧揪住了人的心。“倚绿,倚绿。”薜思过喃喃低唤,却唤不回陷入冥冥中的花倚绿的神志。灵风子想起花谢春殷殷嘱托,再看如今毫无生气的花倚绿,面色阴沉的更厉害了。
  “大家快听,有马蹄声。”凌锋傲忽然叫道。林忆昔侧耳细听,也叫了起来,“梦怜,梦怜回来了。思过,倚绿有救了。”气氛开始轻松。
  灵风子等不及的一阵风旋出去,正迎上疾驰而来的秋雨痕,他帮忙勒住马缰,赞道:“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凌锋傲和林忆昔双双迎出,秋雨痕跳下马来,足尖落地时,双腿蜷曲不直,摔倒在地。林忆昔伸手来扶,秋雨痕只将药递入他手心,催促着:“快,快,这是解药!”
  凌锋傲见秋雨痕半天没能站起身来,有心想扶她一把,不知怎的又讷讷缩回手去。半晌后秋雨痕才勉力站直,凌锋傲道:“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日夜兼程赶路,以至双腿都麻木抽筋了。”秋雨痕微笑道:“只要能救花姑娘,薜大哥就会高兴,我也就高兴,我终于可以为大哥做些事了。”她向凌锋傲招招手,“我们也进去吧,我已等不及的想高兴了。”凌锋傲见她语调、神情飞扬,虽满心沉重,也随她话语展颜一笑。
  薜思过小心翼翼的将药瓶托在手中,仿佛就此托住了花倚绿的生命,留住了她的精魂。轻轻撬开花倚绿的牙关,将药倾入她口中。
  一刻钟,二刻钟,一个时辰,二个时辰……天色慢慢暗下来,昏昏的烛火跳跃着,映衬着众人局促不安的表情。秋雨痕不安的站着,双手无意识的绞弄在一起,心高高的悬着,一阵阵的僵寒。灵风子忍不住道:“怎么还没有醒来?”
  薜思过轻“嘘”了一下,屋内霎时又安静下来,只听花倚绿含含糊糊的嘟哝着,眼皮跳了跳。灵风子压抑不住激动的低嚷道:“呀,她要醒了。”话语轻轻却掩饰不住语气的兴奋。
  花倚绿真的醒转来了。她缓缓睁开眼,众人心头的千钧重石也落了地,秋雨痕暗暗拭去满额的冷汗。薜思过抓着花倚绿的肩,叫着:“倚绿,你终于醒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堂堂七尺男儿的声音中也带了哽咽之音。无求见他如此激动,道:“小心,她才醒来,莫惊吓了她。”薜思过也自觉刚才下手重了些,可花倚绿却象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一样。
  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清澈纯净的如一潭不起涟漪的池水,她的目光漫无边际的游移着,游移着。
  薜思过的神经又开始紧缩。花倚绿的眼神太怪异了,目光太纯净了,纯净的一如新生的婴儿,清澈的一如不起涟漪的死水。他握紧花倚绿的手,继续唤道:“倚绿,倚绿。”花倚绿置若罔闻,低着头玩弄起自己的衣带来。“倚绿,倚绿。”薜思过再叫,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花倚绿大概也听到了,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忽忽然的一笑,诡异的笑容直笑的人心头发毛。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笑。她的目光停留在薜思过脸上,可眼中毫无焦点,只是“嘻嘻”而笑着“好漂亮的花呀!”
  秋雨痕呻吟,几欲晕去。灵风子双唇哆嗦,“她……她疯了!”秋雨痕颤声道:“那解药是假的,我取真的来。”林忆昔拦住她,“不用去的,解药是真的。”他看了凌锋傲一眼,彼此已经明白凌冰妆选择死亡的原因。她是宁可死也不愿成为无知无觉的痴人的。秋雨痕也明白了李南群、江念奴口口声声强调的“后悔”二字的含义。
  薜思过拼命摇晃着花倚绿,嘶喊道:“倚绿,你醒醒吧。我是思过,我们很快要成亲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说到最后语不成调,但花倚绿翻来覆去始终是这句话,“好漂亮的花呀!好漂亮的花呀!”她的灵魂仿佛仍滞留在圣尊宫中,那初见谷中群花的惊艳一刻。
  灵风子道:“她被永远留在圣尊宫了,回不来了。”薜思过大叫:“倚绿,你醒醒,你醒醒吧。”凄厉的呐喊直入苍穹,却唤不回花倚绿的神志。
  秋雨痕掩面而泣,林忆昔按住激动的薜思过,两个各自为自己的红颜知已而心力交瘁的男人彼此传递着站起来的力量。两人互视,凌冰妆死了,花倚绿痴了,生死相较,到底谁较谁幸些?林忆昔颤声道:“毕竟她现在不知何为痛苦,她是幸福的。”薜思过看着花倚绿,花倚绿静静的坐在床上,不哭不闹,不言不语,一昧痴笑,丝毫没有被他人的痛苦感染到。“倚绿。”薜思过搂住她,双眼已然模糊。
  凌锋傲捏紧拳头,自幼便享得天独厚的尊荣的他如今已一无所有,身边再无慈颜双亲,慧黠妹子的相助,所有的一切现实都需要他独力面对、承受。薜思过钢牙尽错,“圣尊宫罪恶滔天,我誓死除之。”林忆昔道:“我们生死与共,定要铲除这江湖大患。”
  无求见他二人情绪激动,几不可抑,忍不住道:“小儿之见。”林忆昔一怔,双膝一软,向他拜倒,“请义父明示。”无求大袖一甩一托,林忆昔觉一股柔和的大力袭来,身子已被扶正,心想:“几年时间,义父的内力竟精进如斯。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乃武林泰山北斗,果不虚传。”无求道:“心中无我,万物虚无,我佛心中若有一刻有我,便不成至高无上的佛了。尔等若能了断情孽,清虚无我,便无不达之境界了。”
  林忆昔见薜思过、花倚绿紧紧相依,又想起往日凌冰妆相伴左右的快乐时光,如今已然碧落黄泉两茫茫,心头一酸,向无求磕了个头,道:“孩儿愚钝,难斟情关。”无求道:“重情重义乃你生之大幸,也是你生之不幸,好自为之吧。”秋雨痕道:“林大哥已经很伤心了,您就不要再提情非情,义非义的话了。”无求道:“你也是如此,情字助你死里逃生,也会使你善恶不分。如今亘横你面前的正是一条歧途,是慧剑断情还是执迷不悟皆在一念间。”
  秋雨痕颤道:“别无他途可选?”无求冷冷道:“若有他途可选,当年我与你母也不会如此收场。”林忆昔听无求语气严厉,恐秋雨痕生受不住,道:“梦怜自小知书达礼,定能明辨是非善恶的。”凌锋傲也道:“秋姑娘见事极明,绝不会受奸人蒙蔽,大师勿必多责。”
  秋雨痕跪倒于地,“孩儿自幼受教于养母,深知人之善恶处事,以后又得薜叔叔、父母及两位兄长悉心教诲,行事断不敢违拗天道。”无求松了一气,“我只恐你性情太柔,当断不断,为奸人蒙蔽,空堕了薜林二家的门楣。”薜思二人闻声应道:“我二人定会保护好小妹的。”秋雨痕见两位结义兄长已身悲情未褪,又异口同声说要尽力保护自己,回想当年为求自保,诈死相瞒,甚至相见不予相认,羞愧难当。
  无求招拢众人围近,道:“先不论个人得失,且将江湖形势诸一评论。”薜思过沉吟:“李南群连失三尊,论实力已外强中干,但仍小觑不得。他阴谋败露,加之真假清风道长同归于尽,相信他在青城很快就要站不住脚了。”林忆昔道:“不然,他在青城根基已立,又有天尊为他建的号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的固若金汤的城池,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灵风子牙关咬的“咯咯”作响,暴跳道:“不成,不成,青城的百年基业断不可败在那畜生手里。”
  林忆昔道:“李南群不断吞并江湖帮派,意图便是得天下的同时也成为武林第一人,到时他囊括天下群雄,岂不稳坐江山。”灵风子狠狠“呸”了一口,“痴心妄想,异想天开。”等的一阵乱骂。凌锋傲冷冷说:“逐鹿中原岂有这么轻易得逞的,他的心思已路人皆知了,休说夺江山、霸江湖,只怕日后连个立锥之地也得不到。”无求若有所思的道:“一空方丈见江湖中人为魔剑你争我夺,杀的不可开交,心中悲哀,当时就断言江湖祸乱已生,果不其然,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薜思过说:“可惜我们一直被假清风道长蒙蔽,多年来一直徒劳无功的奔波江湖,若非花先生,只怕至死也不知这奸恶小人的真面目。”灵风子叹道:“师弟已死,清风道长的名号终究是他身份的象征,还是莫再辱及了。”薜思过心想:“花谢春正是太在意这些身外虚名,才会让他弟弟得逞那么多年,到最后还以身相殉。否则以他的智谋、见识定能为铲除奸邪出谋划策。”
  林忆昔愤愤捶拳,“不行,我们绝不能听之任之圣尊宫胡作非为,再挑战火。”灵风子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我们几个齐心协力,杀上青城去,定要把祖师爷留传的青城山夺回来。”凌锋傲冷冷道:“以我们数人之力,此举无异是螳臂当车。”薜思过道:“大患当前,需集合各派精英,结盟同抗强敌。”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朗声接口,“好,结武林之盟,除江湖奸邪,青城一修子愿率门下为武林盟尽绵薄之力。”
  灵风子迎出门去,“你们怎么来了?”只见门口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一修子立于最前,向灵风子揖倒,“参见师叔。”众弟子均拜倒于地,灵风子慌忙双手相扶,“掌门师侄请起,不知掌门缘何带众弟子到此?”一修子道:“青城不幸为贼强占,侄不甘受辱,率百名道众杀开一条血路,投奔师叔而来。闻大家正议要结武林盟相抗圣尊宫,不胜欢喜,愿以已身及百名道众投身效劳。”
  无求喜道:“太好了,结盟之事尚在初议便有青城加盟,莫非天意使然。只是结盟易,挑选一位众心相服的盟主却难。”灵风子颔首,“不错,各门各派为魔剑相争已久,隔阂已生,何况武林盟主虽非霸主,乃一时权宜,但也位高权重惹人垂涎,处理不当恐怕反引内乱。”一修子应声道:“青城一派唯师叔马首是瞻,请师叔示下。”灵风子道:“我无功无德,怎配领导群雄。”林忆昔道:“少林一空大师德高望重,人人敬仰,盟主一职舍他取谁?”无求道:“一空大师远在少林,远水解不得近渴的。何况大师淡泊名利,也不会接任盟主之职。”林忆昔道:“义父您是一空大师的高足,这些年来潜心修炼,武功大增,不如由您来领导群雄。”无求断然拒绝:“我曾在佛祖面前虔诚立誓,冼净满手血腥,余生不用兵戈,并将随身玉剑镇于巍巍青山之下,岂可自背誓言,再接任盟主之职。”
  灵风子负气说:“师也不成,徒也不成,不如由子而代。”林忆昔惶然:“忆昔何能,不敢摄此大位。薜思过是‘雪舞寒梅’后人,要代也是由他才代才是。”薜思过说:“你我二人家世相仿,武艺相当,你不敢摄此高位,我又焉敢。”灵风子道:“既然如此,我倒想到一个身系你两家之长的人了,连我师弟也说过,非她难当大任。”秋雨痕悚然,垂着头牙关紧咬,始终不发一语。薜林二人怜她衷曲,默叹一声不说话了。
  凌锋傲捺不住心头怒火,将秋雨痕一把推至花倚绿跟前,叱道:“你两位大哥为你这样牺牲,你却不能为他们做一些事吗?你为何不看看面前的花倚绿,你为何不看看边上妆儿的灵堂,你当真毫无感觉不成。世上姻缘不幸的人非你一个,怎独你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秋雨痕被他推倒在地,抬起头来时正好迎上花倚绿痴然的面孔,她赶忙转开头,另一边的案上供奉着凌冰妆的灵位,摇红的素蜡却照不见凌冰妆的俏影娇颜,她呻吟。
  无求道:“你纵不为他人,就为你那苦命的娘尽一点心力吧。可怜她一世飘零,孤苦无依,虽练就一身武功,却常遭人欺骗,你毕竟比她幸运,身边有诸友真心相护。”林忆昔黯然道:“义父,小妹有她的伤心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伤心处的,不要再难为她了。”
  灵风子向秋雨痕纳头拜倒,一修子及他身后诸青城弟子也纷纷拜倒。秋雨痕大惊,手足无措,“道长,这是为何?我如何担当得起。”灵风子大声说:“好姑娘,你担当得起的。灵风子求你了,青城一派命运兴衰存亡乃至整个江湖的命运皆在你一念间了。想当年你有难时,受人恩惠不少,如今也该你为他人尽一尽绵薄之力了。”秋雨痕嚅嗫:“如此重位,我怎配居之?”
  灵风子道:“我师弟说你行你就一定行。你是魔剑传人,就应担负起应有的责任,盟主之位是非你莫属的。”无求也道:“李南群聪明过人却误入歧途,难再回首,你再不了断这段情孽,还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牵涉其中。”秋雨痕唯觉天旋地转,喃喃道:“原来我与他真已无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