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韩涛    更新:2021-11-24 03:26
  杜七苦笑道:“我给人家一剑伤成了废人,难道还不牢记心头?他奶奶的,萧铁棠,就是化成灰我也忘不了他。老子被这一剑害得好惨!只须一变天要下雨,我这伤口处就痛得好不难熬,一旦痛将起来,只有拚命喝酒,胡里胡涂的熬一阵。什么雄心壮志、传宗接代,都他妈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杜七说的这些话,狄梦庭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惜惜的父母是萧伯父杀的!惜惜的父母是萧伯父杀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凌关山见他双目发直,一付神不守舍的模样,说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我为什么悬赏重金缉杀萧青麟。常言道:父债子还!萧铁棠一生作下的恶事,都要着落在萧青麟头上清偿!”
  狄梦庭道:“这不公平!我大哥没有伤害凌府的任何一人,为什么要把上一代的怨仇延续到这一辈人的身上?”
  凌关山道:“这是江湖中的规矩。血债血仇,总得有个交代。要怪,只有怪萧青麟的命不好,投胎做了萧铁棠的儿子,那便该他倒霉!”
  狄梦庭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段往事已经过去多年,为何不能揭过去,将这段怨仇化解了,岂不是好?”
  凌关山重重一哼,道:“你说得倒轻巧。兄嫂之仇,不共戴天!岂能说化解便化解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本不该说这般绝情的话,但你若想和萧青麟继续在一起,凌府断不容你!惜惜也不能嫁你!我宁愿丢尽老脸,让天下人笑我出尔反尔,也要休掉这门亲事!”
  这句话不啻于在狄梦庭心上重重一击,他半天没回过神来,嚅嚅道:“惜惜……她……她知道这件事么?”
  凌关山缓缓说道:“惜惜已经回房了,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
  狄梦庭头脑中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新房。只见屋中高挂红帐,燃着花烛,然而喜气洋洋中却无法掩去一股阴郁的气氛。凌惜惜坐在床头,目光直直地望着烛火,低声道:“你……你回来啦。”声音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
  狄梦庭坐在她身旁,道:“天很晚了,你还不睡?”
  凌惜惜嘴唇一扁,眼中含上了泪,道:“出了这当子事,我怎能安心睡得着?庭哥,叔叔把那件往事告诉你了么?”
  狄梦庭点了点头,道:“都告诉我了。”
  凌惜惜道:“叔叔将这件事瞒了我二十多年,直到现在才告诉了我。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狄梦庭叹道:“是啊,世事总难预料。”
  凌惜惜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狄梦庭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低声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哥……他……他是好人!”
  凌惜惜道:“我知道萧大哥是好人,也知道上一辈的怨仇不该记在萧大哥的头上。可是我总也忘不了爹爹和娘的血仇,每当想起来,都是揪心一般的痛。庭哥,我心里乱极了,我心里好怕……好怕……”
  狄梦庭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道:“你怕什么?”
  凌惜惜道:“我怕你会离开我。”
  狄梦庭柔声道:“怎么会呢?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凌惜惜道:“我懂得你的心意。在这世上,你怜惜我、关爱我,不愿与我分离。我也希望这般待你,让你觉得幸福。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话未说完,声音哽咽起来。
  狄梦庭道:“别伤心,你慢慢说。”
  凌惜惜拭了拭泪,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极重兄弟间的情义,与萧大哥更是情同手足。我从心里敬重你,也将萧大哥、宫姐姐当做我自己的兄嫂一般,原以为将来咱们四个人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生活在一起,该有多么好。可是谁承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我……我……真是受不了!二十多年来,爹爹和娘的音容便象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从没得到过他们的抚爱,这是我心里最深、最痛的伤!庭哥,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想开些,我一直对自己说:‘惜惜,这不关萧大哥的事!萧大哥是无辜的!’我想说服自己,可是没有用。每当我一想起‘萧青麟’这三个字,立刻便想到他的父亲,更立刻想到我的双亲是如何惨死!庭哥,都是惜惜不好,我知道你心里郁闷,可我帮不了你,我真的不能面对萧大哥……我实在是受不了……”
  狄梦庭听她语音凄切,心中也不禁酸楚,轻声道:“这不是你不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我们都没有办法。”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凌惜惜忽然问道:“庭哥,如果要你在我与萧大哥之间选择一个人,你会选择谁?”
  狄梦庭一怔,道:“这如何选择?这……这种事情没法回答。”
  凌惜惜执拗地说:“我要你回答,你一定要回答。”
  狄梦庭叹了口气,道:“惜惜,你知道我是深爱你的,我不愿见你受到丝毫的伤心委屈。可是……可是大哥现在重伤未愈,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他赶出家门。若要这样做,我狄梦庭还是人么?岂不成了薄情寡义的猪狗之徒!”
  凌惜惜道:“我也没说要你将他赶出家门,只是请你送他到一个妥善之处安顿下来,让他静心养伤,将来平平安安的生活,总算是尽了做兄弟的义气。唉,凌府是再也容不下他,我……我也不愿再见到他……”
  狄梦庭心念一转,自言自语道:“那么……不如送大哥去四谛岛,远离中土,仇家没法去那里寻仇相害。”
  凌惜惜道:“如此甚好,就去什么四……四谛岛,好么?”
  狄梦庭皱眉沉思,道:“你让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便在这时,忽听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声,声音虽然极轻极弱,但此时已值深夜,四下里静寂无声,这声低叹听来清清楚楚。狄梦庭正与凌惜惜依偎,一愕之间,只见窗棂外隐约人影一晃,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凌惜惜惊得一跃而起,脸色苍白,道:“是萧大哥!他把咱们的谈话都听去啦。”
  狄梦庭听这叹声低沉,确是男人声音,却难以断定是否萧青麟,黑夜之中,又无法分辨人影模样,便道:“大哥怎会来听咱们谈话?我去找他看看。”
  凌惜惜拉住他的手,道:“你小心些。”
  狄梦庭道:“我去见大哥,又不是去赴生死决斗,你担心什么?”
  凌惜惜幽幽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难以平定。”
  狄梦庭伸臂将她搂在怀里,道:“不要怕,有我在你身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离开你。”
  凌惜惜将脸颊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之上,低声道:“你大丈夫言而有信,将来不要忘记今日的话。”
  两人偎依良久。狄梦庭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道:“夜深了,你先睡吧。我去大哥那边看看。”说罢走出房门。
  狄梦庭心事沉重,脚步却甚是轻快,不多时便穿过凌府的大半院落,来到萧青麟房门之外,在门上敲了两下,叫道:“大哥!”叫了两声,房中没人答应。狄梦庭心下起疑,暗想以大哥的内力之深、耳音之灵,自己走到门边,他便在睡梦之中也必惊醒,除非他不在房中,但此时夜已三更,他会到哪里去呢?当下一推门,门中没有上闩,登时开了,只见萧青麟与宫千雪果然没在房中。
  狄梦庭惊疑不定,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遇上了敌人?”仔细察看,见房中收拾得甚是整齐,丝毫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又想:“奇怪?他们会去哪呢?”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绪突然烦躁起来,仿佛想到一件事,偏又记不起内容,他在房中来回踱步,望着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明澈如一泓清水,心念猛然一动,想道:“是了!方才在窗外那人一定是大哥!他带着嫂子走了,他……他定是想躲开我!”一念至此,飞步纵出房门,展开轻功,连冲过几个天井,来到凌府的大门。
  府门的台阶上,门房与两个更夫正在聊天,见狄梦庭奔出,上前招呼道:“呦,姑爷去哪里?”
  狄梦庭一把拉住他,急道:“快说!刚才有没有一对夫妇从这里出去?”
  门房道:“有啊,还是我为他们雇的骡车哩。说来奇怪,那男人的脸上蒙了黑布,夫人却是极美,只是象患了重病,有气无力的……”
  不待他说完,狄梦庭抢声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门房向西一指,道:“往那边去了。姑爷也要去么?我叫人给您备车?”
  狄梦庭哪有闲心与他罗嗦,脚下发力,呼的一声,疾飞五丈,身形如风似电,穿入夜色之中。那门房见此情景,骇得目瞪口呆,口中伸出老长一段舌头来。
  狄梦庭发足狂奔,向城西直追出城外,却访不到萧青麟的半点踪迹。他心中焦急万分,脑中却全无头绪,只知道飞身疾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发现自己已由城西绕到了城南,整整围着西湖绕了一大圈。饶是他内功精湛,也禁不住这般无歇止的奔跑,累得胸口气血翻涌,不得不慢了下来。
  这时西湖湖面上银波皎皎,映着月光不停闪动,仿佛水中有幽魂在浮动。对岸点点渔火映烁,浅水中还停着几条斑驳不堪的船。四野宁静象梦一般。狄梦庭沿着湖岸缓步而行,忍不住一阵悲从中来,眼中蓄满了泪水,喃喃道:“大哥,你在哪儿?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躲着我?难道咱们兄弟一场情义,就这样结束了……”他自言自语,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风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波声与松涛回付着……
  不知过了多久,狄梦庭信步穿过一片杏树林,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当年萧家的故居。抬头望去,只见杏林依旧,农舍依旧,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院外停着一辆骡车。
  他不禁“啊”的叫了一声,心旌猛的一震,急走几步,推开柴门,只见院中那棵杏树下铺着一张草席,摆着酒坛、酒碗,对面坐着一人,正是萧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