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2
  我若是不说我叫琴儿,担
  保你猜上一千年,也猜不到我叫什么。啊,别乱跑,小心小
  姐生气。”于管家一呆,却见她俯身抱起一只小猫,原来她最
  后几句话是跟猫儿说的。
  于管家帮她把吊篮中的物事取了出来。琴儿说道:“啊唷,
  你别弄乱了!这箱子里全是小姐的书,这样倒过来,书就乱
  啦。唉,唉,不行。这兰花闻不得男人气。小姐说兰花是最
  清雅,男人家走近去,它当晚就要谢了。”
  于管家忙将手中捧着的一小盆兰花放下,猛听得背后一
  人吟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声音甚是怪异。
  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双掌横胸,摆了迎敌的架式,却
  见吟诗的是架上那头白鹦鹉。他又好气又好笑,命人放吊篮
  接小姐上来。那奶妈却说要先开箱子,取块皮裘在篮中垫好,
  免得小姐嫌篮底硬了,坐得不舒服。她慢吞的取钥匙,开箱
  子,又跟韩婶子商量该垫银狐的还是水貂的,于管家再也忍
  耐不住,又挂念厅上激斗情势,不知阮士中性命如何,当下
  向一名仆人嘱咐好好招呼小姐,自行奔进厅去。
  他出外迎宾,去了好一阵子,厅上相斗的情势却没多大
  变动。阮士中仍被右童迫在屋角之中,只是情形更为狼狈,左
  脚鞋子已然跌落,头上本来盘着的辫子也给割去了半截,头
  发散了开来。曹云奇、殷吉、周云阳等已从庄上佣仆处借得
  兵刃,数次猛扑上前救援,始终被左童拦住,反而与阮士中
  越离越远。
  刘元鹤等本想乘机劫夺铁盒,但在左童的匕首上吃了几
  次亏,只得退在后面。各人心中却兀自不服气,眼见双童上
  招数实在并不怎么出奇,内力修为更是十分有限,只不过仗
  着两把锋利绝伦的匕首,一套攻守呼应的剑法,竟将一群江
  湖豪士制得缚手缚脚。
  于管家看了一会,心想:“主人出门之时,把庄上的事都
  交了给我,现下宾客在庄上如此受人欺辱,主人颜面何存?我
  拚死也要救了这姓阮的。”当下奔到自己房中,取了当年在江
  湖上所用的紫金刀,转回大厅,再看了看双童的招式,叫道:
  “两位小兄弟再不住手,我们玉笔山庄可要无礼了。”右童叫
  道:“主人差我们来下书,又没叫我们跟人打架。他只要赔了
  我的珠儿,我们马上就饶他了。”说着踏上一步,嗤的一剑,
  阮士中左肩又给划破了一道口子。
  于管家正要接话,只听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啊哟,
  别打架!别打架!我就最不爱人家动刀动枪的。”这几句话声
  音不响,可是娇柔无伦,听在耳里,人人觉得真是说不出的
  受用,不由自主的都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黄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
  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
  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厅上这些人都是浪迹江湖的武林豪客,陡然间与这样一个文
  秀少女相遇,宛似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不自禁的为她一副清
  雅高华的气派所慑,各似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两个童儿却对那少女毫不理会,乘着殷吉等人一怔之间,
  叮叮当当一阵响,又将他们手中兵刃逐一削断。
  那少女道:“两个小兄弟别胡闹啦,把人家身上伤成这个
  样子,可有多难看。”右童道:“他不肯赔我的珠儿。”那少女
  道:“什么珠儿?”右童剑尖指住阮士中胸膛,俯身拾起半边
  明珠,哭丧着脸道:“你瞧,是他弄坏的,我要他赔。”那少
  女走近身去,接过一看,道:“啊,这珠儿当真好,我也赔不
  起。这样吧,琴儿,”回头对身后小丫鬟道:“取我那对玉马
  儿来,给了这两个小兄弟。”琴儿心中不愿,说道:“小姐。”
  那少女笑道:“偏你就有这么小气。你瞧两个小兄弟多俊,佩
  了玉马,那才叫相得益彰呢。”
  两童对望一眼,只见琴儿打开一只描金箱子,取出一对
  锦囊交给少女。那少女解开一只锦囊,拿出一只小小玉马,马
  口里有丝绦为缰。那少女替右童挂在腰带上,又把另一只锦
  囊中所装的玉马递给了左童。左童请安道谢,接在手里,只
  见那玉马晶光莹洁,刻工精致异常,马作奔跃之状,形体虽
  小,却是貌相神骏,的非凡品。他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只
  是不明那少女来历,心下一时未决,不知是否该当受此重礼。
  右童又在墙畔捡起另一半边珠儿,说道:“我这颗是夜明宝珠,
  和哥哥的是一对儿。就算有玉马,总是不齐全啦!”说着十分
  懊恼。
  那少女一见两人相貌打扮,已知这对双生兄弟相亲相爱,
  毁了明珠事小,不痛快的是在将两人饰物弄成异样,配不成
  对,当下拿起玉马,将两个半边明珠放在玉马双眼之上,说
  道:“我有一个主意,将半边珠儿嵌在玉马眼上。珠子既能夜
  明,玉马晚上两眼放光,岂不好看?”左童大喜,从辫儿上摘
  下珠子,伸匕首剖成两半,说道:“兄弟,咱俩的珠儿和玉马
  都一模一样啦。”右童回嗔作喜,向少女连连道谢,又向阮士
  中请了个安,道:“行啦,你老别生气。”阮士中满身血污,心
  中恼怒异常,却又不敢出声骂。
  右童拉着左童的手,便要走出。左童向那少女道:“多谢
  姑娘厚赐,请问姑娘尊姓,主人问起,好有对答。”那少女道:
  “你家主人是谁?”左童道:“家主姓胡。”
  那少女一听,登时脸上变色,道:“原来你们是雪山飞狐
  的家童。”两童一齐躬身道:“正是!”那少女缓缓说道:“我
  姓苗。你家主人问起,就说这对玉马是金面佛苗爷的女儿给
  的!”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动容。金面佛威名赫赫,万想不到
  他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娇柔腼腆的少女。瞧她神气,若非侯
  门巨室的小姐,就是世代书香人家的闺女,哪里像是江湖大
  侠之女。双童对望一眼,齐把玉马放在几上,一言不发的转
  身出厅。
  那少女微微一笑,也不言语。琴儿欢天喜地的收起玉马,
  说道:“小姐,这两个孩儿不识好歹,小姐赏赐这样好的东西,
  他们都不要,要是我啊……”那少女笑道:“别多说啦,也不
  怕人家笑咱们寒碜。”
  宝树大师越众而前,朗声说道:“原来姑娘是苗大侠的千
  金,令尊可好?”那少女道:“多谢。家严托福安康。请问大
  师上下?”宝树微笑道:“老衲宝树。姑娘芳名是什么?”
  那少女名叫苗若兰,听了这话顿然脸上一红,心想:“我
  的名字,怎胡乱跟人说得的?”当下不答问话,说道:“各位
  请宽坐,晚辈要进内堂拜见伯母。”说着向群豪裣衽行礼。
  众人震于她父亲的名头,哪敢有丝毫怠慢,都恭恭敬敬
  的还礼,均想:“这位姑娘没半点仗势欺人的骄态,当真难得。”
  苗若兰待众人都坐下了,又告罪一遍,这才入内。只见大门
  外进来七八名家丁仆妇,抬着铺盖箱笼等物,看来都是跟来
  服侍苗小姐的。陶百岁、陶子安父子对望一眼,心中都想:
  “若是我父子在道上遇见这一批人,定然当作是官宦豪富的眷
  属,势必动手行劫,这乱子可就闯得大了。”
  阮士中伸袖拭抹身上血污,幸好右童并非真欲伤他,每
  道伤口都只浅浅的划破皮肉,并无大碍。田青文走近相助,取
  出金创药给他止血。阮士中撕开左胸衣襟,让她裹伤,忽然
  间当啷一响,那只铁盒落在地下。群豪不约而同的一齐跃起,
  伸手都来抢夺。
  阮士中站得最近,左手划了个圈子,挡开众人,立即俯
  身拾盒,手指刚触到盒面,突觉一股大力在肩头一撞,身不
  由主的跌开数步,待得拿桩站定,抬起头来,只见铁盒已捧
  在宝树手中。
  群豪都怕他本领了得,只眼睁睁的望着他,没人敢开口
  说话。
  隔了片刻,曹云奇道:“大师,这只盒子是我天龙门的镇
  门之宝,请你还来。”宝树笑道:“你说这是贵派镇门之宝,那
  么盒中是何宝物,宝物是何来历,你既是天龙掌门,就该知
  道。只须说得明白,就拿去罢!”说着双手托了铁盒,向前伸
  出。
  曹云奇满脸通红,双手伸出了一半,不敢去接,又不好
  意思缩回,停在空中,慢慢垂下。原来他只见师父对铁盒十
  分珍视,守藏严密,却从未见他打开过盒盖,别说宝物来历,
  连是什么宝物也不知道。阮士中、殷吉虽是天龙门的前辈高
  手,也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周云阳忽道:“我们自然
  知道,那是一柄宝刀。”
  他在天龙门中论武功只是一流脚色,素来不得师父宠爱,
  为人又非干练,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阮士中等都是一惊,心
  想:“你知道什么?趁早别胡说八道。”哪知定树却道:“不错,
  是一柄宝刀。你可知这口刀原来是谁的?怎么落入天龙门之
  手?”
  阮士中等不料周云阳居然一语中的,无不大为诧异,一
  齐注目,等他再说。却见他青白色的脸上红了一红,随即又
  转青色,悻悻的道:“这是我天龙门祖传下来的,谁得了宝刀,
  谁就做掌门。”殷吉接口道:“不错,这是本门宝刀,南北两
  宗轮流掌管。”
  宝树摇头道:“不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