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藏人
作者:风云老三    更新:2024-05-14 00:44
  夕阳已经变得血红,即将被天边的雾气吞没。
  时候不早,该收工了,云啸心中念道。
  他照例数了两遍羊头,确认没有羊儿离群走失,从腰间拔出鞭儿,猛地往空中一甩,鞭梢发出“啪”的清脆响声,接着一声呼哨,几只头羊似乎听懂了号令,咩咩几声,领着羊群缓缓向西走向炊烟四起的村庄。
  云啸看羊儿们这么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羊鞭插回腰间,正要下岗,隐约听见西北方有马蹄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橘黄色的天空之下,一匹白色骏马驮着一名女子,四蹄飞舞而奋疾,正沿着河岸大道向这边狂奔,那女子身形东倒西歪,似乎随时要从马上跌下。相距甚远,看不清她的容貌。
  乡下马匹极少,整个大王庄,也就王京越家有一匹瘦马,里正王蒲偶尔会骑着它进城,那胖大身子坐在马上昂首挺胸,威风凛凛,马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村里那几家与王蒲要好的乡亲办喜事,都会找王蒲借那马载着新郎去迎亲,而王蒲总会跟着,以免有人对马使坏。村里人都说,王蒲爱惜那马胜过爱惜自家老婆。
  云啸收回思绪,瞅着那马飞奔而来,寻思,这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喝多了酒跑出来遛马呢?瞧那样子,喝得连马都骑不住了;如今这世道,女子虽然胆大放肆,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泼辣的姑娘;那高头大马真是神骏,俺还从没见过。
  云啸正瞧得出神,那马已经跑到了岗子之下。马背上的女子二十岁上下,美丽异常,气质非凡,右肩已被鲜血染红,背上亮光闪烁,原来插着一把小刀,刀柄雪亮,尾部还扎着红缨。
  云啸看得目瞪口呆,口水不自觉地耷拉好长。
  那女子抬头瞧他,眼神迷离,勉强举起左手朝他招了招,便再也支撑不住,从马上歪倒而下,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一只脚还悬挂在马镫之中,这一摔,碰住了伤口,鲜血再次涌出。
  那马儿很有灵性,立刻停住脚步,喘着粗气,回过头来蹭主人的脸,似乎想叫她起来继续狂奔。
  云啸忐忑不安,那颗心比方才挨揍时跳得都厉害,他手足无措地东张西望一番,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起:这人有性命危险,不能不管。
  他连忙从岗子上奔下,蹑手蹑脚来到那女子身旁,看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胸口尚自起伏----还好,人还活着----便蹲下来去推那女子肩膀,口里叫道:“姑,姑娘,醒……醒!”
  还没碰到那女子衣服,却见女子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臂,少年云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女子玉手纤纤,手劲却出奇地大,抓得云啸手臂生疼,脊背冒汗,女子目光闪亮,咬牙忍痛道:“快,藏起来,马儿,赶走,擦血迹。”句话未说完就开始喘气,抓着云啸的那只手也渐渐松了。
  云啸虽然怕得厉害,脑子却没有乱,他意识到肯定有人在这女子----这么美貌的女子,还受了这么中的伤,追她的人定然不是好东西!他向女子点了点头,先把她的那只脚从马镫上摘下,接着朝她奔来的方向张望,几垛秸秆刚好挡住视线,来追她的人一时片刻还看不到这里,但是,他已经依稀听见了纷乱的马蹄声,来人还不止一个!
  他四处张望,着急忙慌地盘算,藏在哪里好呢?藏到村子里去么?村子太远了,瞧这情形来不及啦,再说,村里耳目众多,哪能藏人?
  女子看他踌躇不定,催促道:“磨蹭……什么?快!”
  云啸丝毫不以她霸道无礼的口气为忤,一点头道:“想起来了!来,我扶你起来。”
  他上前一步,扶起女子,打腰里抽出赶羊的鞭子,向那马屁股上狠抽一下,马儿嘶叫一声,沿河向东南狂奔而去。
  女子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云啸身上,而他刚挨过一顿毒打,这一用力似乎唤醒了原来的疼痛,他龇牙咧嘴地忍着不出声,好在他长年干农活,身体壮实,积攒一身好力气,勉强支撑得住。
  远处的马蹄声已经模糊转为清晰,云啸头上大汗淋漓。
  两个人蹒跚着来到岗子东侧,云啸努力用半边身子撑住那女子,探下身去,把手伸进草丛下的土壤中,一使劲拽出一根绳子,绳子下端带起一扇暗门,一口仅容一具大人身体的土洞露出,云啸嘟囔了一声:“就这里啦!”
  女子低声喝道:“别啰嗦,扶我……进去。”
  云啸将她扶进洞中躺好,急慌慌盖上暗门,将其周围恢复原样,心里不住地祷告,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千万别让坏人看见。
  把女子藏好,云啸也忘记了紧张和害怕,手脚麻利地用衣袖擦去野草上的血迹,用脚踢土掩埋地上的血滴,刚把女子躺倒之处留下的那一滩血清理完毕,就瞧见三个人骑着骏马,从附近一个遮挡视线的秸秆垛后面狂奔出来。
  当先一人是位须发花白、五十出头的老者,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书生之后是虬髯大汉,胡子遮住了半边脸,年龄看不真切。老者和中年人都提着长剑,虬髯大汉提着把厚背薄刃的大刀,三件兵刃都泛着寒光,令云啸头皮发紧,冷汗直冒。
  云啸微微一怔,便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挥着鞭子,驱赶落在羊群后面的几只小羊,快步往村里走去,他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发僵,之前挨揍落下的疼痛似乎感觉不到了,他知道自己走路的姿态肯定很怪异。马蹄声在他身后止住,他却不敢回头看,兀自咬牙前行。
  “小孩,站住!”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云啸背后传来,这官话云啸听得懂,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三个大人纵马奔到他的身边,三匹马围成三角,将这孩子围到中央。
  领头那老者颇有几分慈眉善目,俯身问道:“年轻人,可曾见到一名受伤女子打这里过去?”
  云啸战战兢兢,咬着嘴唇点点头,向东南方向指了指。
  那书生瞧见云啸鼻青脸肿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云啸片刻,向老者道:“嗯,看马蹄印,确是沿河去了!”
  老者沉声道:“接着追!”
  三人三马泼喇喇奔腾而去,看着他们背影,云啸稍稍松了口气,寻思,这三个坏人,除了那大胡子之外,其余二人的长相一点儿也不凶恶,可见人不可貌相,善恶不会写在脸上。
  云啸目送三人消失在秸秆垛之后,听着马蹄声逐渐消失,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想着自己救人一命,做了件大好事,心情十分畅快,转首见头羊领着羊群往家去了,也就不再理会它们,便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登上岗子,有意无意地望向那三人,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村落之中,他才走下岗子,去东侧打开洞门。
  那女子斜身侧躺,目光犀利地盯着云啸道:“他们……走了?”
  云啸的身影挡住了她半边脸,只见那柳叶眉如一弯新月,悬在那如秋水一般的眼睛之上,虽然此刻面容憔悴,却难掩那一脸秀色,苏颖、王京珊都是美人,可是即便只比容貌,她们也跟这女子差得远了。
  云啸用轻松甚至带一些得意的语气道:“走了。”
  女子略一沉吟道:“快,把洞口……封好,只怕他们……要回来!你也……躲起来,快!”
  少年很聪明,立刻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他连忙重新封好洞口,跑到离岗子较远的一个秸秆垛后面躲了起来----他本来想回村里,但放心不下那女子。
  果不其然,那三个人去而复返,在岗子旁勒马停住,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女子的那匹白马。
  “他-姥-姥的,竟然被一个小兔崽子骗了!”这粗犷的声音之前曾命令云啸站住,应当出自那虬髯大汉,听语气真是怒气勃勃。
  “七十老娘,倒绷孩儿,那宵小着实奸滑,竟然骗过三个老江湖!”这话出自书生,言语中虽然不含火气,但也能让人感觉到那股恨意。
  只听那老者说道:“也怪咱们追人心切,一时失察,如此丢脸之事,日后也不必向人提起。不必多说啦,那孩子既然骗咱们,那他必定把那婆娘藏在这附近了,咱们到处找找,定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曹贤弟,你我二人搜草垛,以这条东西路为界,你往北,我往南,邓贤弟你搜这土堆附近,咱们得利落些,天要黑了。”
  书生道:“不如去这庄上抓几个村民问问,胜过这般没头没脑地瞎找。”
  老者沉吟道:“那婆娘伤重,离了坐骑寸步难行,即便有那小孩帮着,也走不多远,愚兄觉着,她必定藏在左近。村中耳目众多,也不是藏人之处,那帮土老帽多半一问三不知,再者说了,扰乱村民,人多口杂,那婆娘落在咱们手中的消息必定会传扬出去,那咱们三个的脑袋可就悬了,邓贤弟……你总不能把这一庄村民都杀了灭口吧?照我说,咱们先在这左近瞧瞧,找不到时,再做论处。如何?”
  书生点头道:“王大哥所言极是,是小弟虑事不周。”
  老者和那书生的对话令云啸心中升起阵阵寒意,“杀一庄村民灭口”这话他们都能说得出来,可见其心肠多么狠辣,倘若那女子落入他们手中,后果可想而知。他透过垛边交织的秸秆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虬髯大汉挨个搜索秸秆垛,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而那位书生则拿着明晃晃的长剑在岗子坡上捅一下这边、刺一下那边,他似乎猜出那岗子上藏有暗洞,正在拿剑试探。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自己和那位女子。
  这三个人气势汹汹,那女子必死无疑,而俺,即便不死也得落个半死不活受大罪,该咋办呢?该咋办呢?假如他们抓住俺,俺不承认自己藏过那女子呢?不成,他们肯定不信,照样会折磨俺,逼俺说出她的下落,就像俺十岁时王京越那厮逼着俺交出爷爷给俺削的那个小木马一样,王京越折磨人的手段肯定跟着三个大人没法比。
  云啸既慌又怕,一时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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