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挨揍
作者:风云老三    更新:2024-05-14 00:44
  王京越扬言要把云啸的羊抓走烤了吃,绝不是唬人,因为他那个当里正的爹爹王蒲,就曾经带着他把村西头老鳏夫王怀易家的两只羊强行抱回家去,宰了大宴宾客,其因由就是“王怀易看管不善,纵羊啃了里正家的麦苗”。
  云啸一听急了,自家的羊是自己赖以为生的营生,不能丢,而王怀礼和邻居家的羊更不能丢!他一咬牙奔上岗子,瞧见王京越果然正抱着一只羊往回走,对面远处,王京越的妹妹王京珊正带着几名女伴往这里飞奔。
  “小里正!把羊放下!”村里人都称王京越为小里正,有的是戏谑讽刺,有的则是溜须拍马,而在云啸口中,“小里正”仅仅是一个外号。“小里正,我一向在东头放羊,你家的地在西边,你说我家的羊啃了你家的秸秆,你们瞧瞧,我家的羊脖子有那么长,能从东头伸到西边么?”
  王京越的小跟班们已经把云啸围到了岗子顶部,听云啸说得有趣,有几个孩子哈哈大笑起来,王京越转过身来,面色阴沉,那几个正在大笑的孩子见状立刻憋住了笑。王京越放下那羊,朝它肚子上狠狠踹上一脚,那羊“咩”的一声,仓惶跑开。
  王京越道:“小杂种就会信口雌黄,你家的羊啃我们家秸秆是我亲眼所见!兄弟们,揍他!谁揍他谁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会在我爹面前替你们爹说好话!”
  那些小孩子,有的是觉得好玩,有的是想巴结小里正,呼叫着蜂拥而上,扑向云啸。深陷“绝境”的云啸拿出拼命的架势,大喝一声,挥舞着放羊的鞭子直冲下来,挡在他面前的小孩觉被他的气势镇住,不自觉让开一条路,云啸一溜烟冲下岗子,直奔王京越。
  即将奔下岗子的时候,有个孩子突然伸出一只脚,云啸从坡上冲将下来,速度飞快,猛不防被拌了一下,不由自主大步狂奔数步,双臂挥舞,趔趄着扑地而倒,仍然没刹住身子,只见他半边脸着地、歪斜着脖子直挺挺翻了个跟头,仰面躺在地上,被摔得肠胃翻腾。
  云啸挣扎着正要起身,王京越赶过来骑到他身上,双拳挥动,如雨点般劈头盖脸砸在云啸头部、胸部,云啸双臂护头,拿膝盖撞王京越后背,腰腹上下左右猛-挺急晃,想从王京越身下挣扎出来,王京越哈哈大笑,死死按住云啸狂揍。其他孩子欢呼雀跃着从岗子上跑下来,围住两人,有人摁住了云啸的双脚,不让他挣扎,有人试图掰开云啸双臂,好让他露出脸去迎接王京越的拳头,有人双脚轮换,朝云啸又踢又踹,有些被挡在圈外的孩子,时不时笑哈哈地趁隙伸进腿去,在云啸身上东蹬一脚,西踹一下,只有个别孩子,不动手不动脚,又笑又叫地看热闹。
  云啸感觉自己的脸和腹部火辣辣地疼痛,他叫骂着拼命挣扎,鲜血,从他的鼻孔中冒出,掺着唾液从他口中喷出,他的手脚已经被死死摁住,怒火、无奈和委屈在胸中奔腾,湛蓝色的天空和王京越狰狞的笑容在他眼前疯狂地跳动,周围孩子们的笑脸中也透着邪气,拳脚如暴风骤雨般不停落下。云啸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场群殴之中,可是他不愿放弃,如困兽般疯狂挣扎,疯狂嘶吼。
  “住手!都住手!”王京珊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入几近癫狂的云啸耳中,令云啸看到了获救的希望,他感觉王京珊就像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下凡。
  王京珊是王京越的亲妹妹,里正的掌上明珠,和云啸同岁,对于小男孩们来说,很多时候她的命令比王京越的命令更有效,甚至王京越也得听她的,凭借这一点,她替云啸解了不少围。
  拳脚的暴风骤雨渐渐停歇,很快,只剩下王京越在那里喘着粗气,抡着双拳朝云啸身上招呼。
  “王京越!住手!不然我就告诉咱娘!”王京珊分开那些孩子,进入圈内,揪住王京越的衣领,在他耳边叫道。
  王京越不怕他爹,虽然他没少挨他爹的巴掌和皮鞭,就怕他娘,尽管他娘没动过他一根指头。他娘只需一个冷冷的眼神,就能让他浑身不爽利数日。
  不过,此时的王京越觉得自己打够了,在女娃们面前也显摆够了,于是跳起身来,神气活现地指着躺在地上的云啸道:“哼!俺给妹妹一个面子,要不是她,俺打断你的腿!抱走你的羊!你个杂种放羊娃,以后好好看管你的羊,别再啃了俺的庄稼!听见没有!”说罢,一挥手,领着跟班们笑呵呵离去。
  王京珊单膝跪地蹲下身子,扶云啸坐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云啸,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人么?云啸心想,但嘴里却答了一声:“没事!”说着,吐出一口和血的唾沫,一颗心因迅猛用力和怒火焚烧而“砰砰砰”地狂跳着。
  “俺哥太过分了!回去俺就跟俺娘说说,把他关起来,饿上三日!给你出气!”王京珊瞅了一眼那带血的唾沫,忿忿地说道,“俺哥这个人,就是这样,三日不打,上房揭瓦,贱皮发痒,不打不长!你别跟他计较!”
  俺咋跟他计较?云啸寻思,他瞅着王京珊那墨如点漆的眸子,微微一笑道:“放心,谁计较谁是小乌龟。”
  王京珊那张粉红粉红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犹如盛开的芙蓉,她扶着云啸站起,“咱一起去玩吧。”
  “俺还得放羊呢。”云啸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疼,可他只有一双手,一时不知道揉哪里才好,只得半弓着身子,用一只手捂着肚子,咬紧牙关忍着痛跟王京珊说话。
  一个叫王秀花的女娃扳着王京珊的肩膀笑道:“他一个羊倌,哪有闲心跟恁玩丢手绢?”这丫头的两颗兔子牙在夕阳下散发着润光。
  “嘻嘻嘻,就是,恁瞧瞧,他站都站不稳,咋跟恁玩。”说这话的女娃名叫苏颖,长着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容貌秀丽,此刻,她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云啸,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笑意。苏颖的父亲是位商人,经营着城里最大的生药铺和酒楼,家资巨万,他与里正王蒲十分要好,村里传言说王蒲想攀着他做亲家,争取让王京越娶到苏颖做老婆。
  王京珊笑着冲苏颖道:“这还不愿恁?昨日恁是不是跟云啸说了两句话?是不是冲他笑了?”
  苏颖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咦!俺跟他说话咋了?冲他笑又咋了?”这小姑娘也是个快言快语的人。
  王京珊杏眼一瞪,仍然笑道:“咋了?传到俺哥耳朵里去啦!教俺哥吃了半坛子干醋!这不是?今个就来打人家啦!你看把人家打哩!人家冤不冤?”她一手扯着云啸的衣袖,一手指着他的脸给苏颖看,就好像苏颖是个睁眼瞎似的。
  云啸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挨打的原因。昨日他从北地干活回来,路上碰到了正在野草丛里抓蛐蛐的苏颖,他知道苏颖是王京越的心上人,因此不愿意搭理她,免得惹麻烦。
  苏颖这小姑娘经常跟着她爹做生意,见了人就是热情,她看到云啸低着头、扛着个耙子过去,跑上前拦住就问:“云啸,恁干啥去了?”
  “俺干活去了。”云啸不得不停下脚步回答。
  “干啥活去了?”
  “敲坷垃,逮地狗子。”
  “嘻嘻嘻,很有趣吧。”苏颖笑道。
  “嗯,嗯。”云啸匆匆绕过她,走了。
  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两句话,却遭来这么一顿打,王京越这个人醋劲大到莫名其妙!云啸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自己和苏颖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在旁边啊,也不对,周围远处有不少人在田里干活,多半有人瞧见了,溜须拍马向王京越嚼了耳朵根子。
  苏颖的争辩声把云啸从回忆中拽了回来,“那也不怨俺啊!怨恁哥!俺跟云啸说几句话咋了?怨那个告黑状的小人!闲吃萝卜淡操心,溜钩子拍马没良心!”苏颖急了,脸上红润稍褪,又显现出了若隐若现的青筋。
  王秀花笑道:“恁俩别争啦!小羊倌不是那娇气的人,挨顿打咋了?谁还没挨过打?走走走!咱接着玩去!”说着,拉起王京越和苏颖就走。
  王京珊回过头朝云啸嘻嘻一笑道:“走啦。”
  苏颖也想跟云啸打声招呼,却被王秀花勾住了脖子,“还招惹他!传到小里正耳朵里又是一顿打,恁嫌人家挨打不够多么?”
  三个女娃互相攀着肩膀,领着一群小跟班在叽叽咯咯的欢声笑语中远去。
  云啸瘸着一条腿,蹒跚着回到岗子根,小心翼翼地坐倒,身子靠坡而躺,眼瞅着两拨孩子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村里。
  疼痛慢慢减轻,心绪逐渐平静,对王京越的恨意也悄然消失,云啸清楚,自己的脸肯定是青一块、紫一块、这边一个疙瘩、那边一个肿包,嘴唇似乎也肥大不少,难看得吓人。今日是不能去见爷爷王怀礼了,免得教他老人家看见生气。
  他再一次爬上岗子,继续欣赏落日盛景。
  俺得离开这个地方,不然,早晚被王京越打残。云啸双眼盯着某处景致,心思却已经随风飞翔。去哪里呢?去找爹娘吧,可是他们人在哪里呢?爷爷说,这方圆百里之内就没听说过有姓云的人家,嗯,方圆百里之内没有,就去百里之外去找,哪怕踏遍大唐的每一寸土地,俺也要找到他们;可是,什么时候走呢?爷爷年纪大了,他现在身子骨还算硬朗,可将来呢?身边没个人照顾可不成,俺不能丢下他不管,等等吧,等爷爷百年之后,俺也积攒了些盘缠,到时候再出去不迟。
  想到此处,云啸的心情豁然开朗,对未来的迷茫和刚挨过揍的阴郁一扫而光。未来虽然不可知且隐藏着艰难险阻,可它蕴含的希望却总能令人奋发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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