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敏毕业那年,阮眠结婚了。
  她在天寒地冻的哈尔滨，奔走在毕业第一份工作的岗位上。刷到阮眠那条朋友圈时，她刚和一个当地经销商吵完一架,一气之下从饭局上跑到外面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间，她看见阮眠朋友圈配的照片，是她和周枉的某张结婚照，中式旗袍搭着中山装，背景是波澜壮阔的实景。实在太登对太漂亮,底下一堆人祝福，除去一些客套话外不乏打长段文字的人,比如窦佳丽。
  段小敏打完“祝白头偕老”几个字,惊觉自己没有被阮眠屏蔽这条朋友圈，鼻尖一酸，眼泪猛地就掉下来。今天天气很冷，她鼻头被冻得通红，手指几乎要施展不开。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阮眠的回复——
  “谢谢”，还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是很幸福的模样。
  一支烟抽完,没忍住,段小敏搜索“阮眠”名字,打开很多年没打开的对话框，输入一句话：【看到你幸福，衷心为你感到高兴！】
  两分钟，那头回过来。
  【你也是。】
  段小敏一怔，想到自己上一条被阮眠点赞的朋友圈,指尖停顿,复又打字：【哈哈,我和她毕业就分了。】
  那头也停住，显然不够熟稔的关系让两个人都说不过更多信息量来。于是为了缓解局面，段小敏自己又多说了一句：【被她家里人发现了，觉得她喜欢女生不正常，然后就分开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你也会觉得不正常吗？】
  【我认为爱情无关这些外在的东西。】
  ……
  因为这句话，段小敏在寒风里，眼泪冻在脸上，又一下子笑出来。
  其实她以前那几年是不能接受除异性恋之外其他性取向的，段家是很传统的家庭，不管是她爸还是她妈都是很普通很平凡的人，没那么多见识和包容性。两口子脾气不好经常吵架，但总体上也算幸福。
  所以直到她第一次谈恋爱前，一直都坚信自己是异性恋。
  或者说那其实不叫第一次恋爱，是她幼稚的错误，甚至以失去阮眠的友情为代价，为自己的那场错误买单。
  其实段小敏清楚的，她根本不喜欢那个男生，她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之后能带来的一些虚荣感。至少到快毕业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自欺欺人认为的。只是现在，在这么多年出格荒唐的尝试之后，段小敏可以面对那个真正的答案了。
  ——她是在心里赌一口和阮眠的气。
  后来再回想起来。很多事情，不管是因为阮眠有很多秘密不愿意对她全盘托出而心有不平，还是很多次她自以为的关心没有被阮眠接受，又或是她打着阮眠的旗号捅出的那几次篓子没有获得阮眠的赞同。
  于朋友而言，这些都是过了界的。
  但与恋人而言，应当如此。
  只是女生之间的友情本身就存在许多占有欲，友情和爱情的线有时候太模糊，连段小敏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时候年纪太小，她只是一味的把这些归咎于阮眠没拿自己当真正的朋友，她觉得自己没在阮眠那受到自己觉得应当的关注，她没有，被阮眠放在第一位。
  如果真的往前追溯，第一次产生一些悸动，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某次她不小心撞见在宿舍里换衣服的阮眠。本来春乏秋困，夏天是段小敏最喜欢的季节，那时候正好盛夏。宿舍窗外有一棵常年翠绿的树，午后的时间，松软的阳光因此在寝室地板上透出一小片绿。
  窗开着一小缝，外头树叶慢悠悠摇晃，室内看得见的浮尘，也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和阮眠换下的白色衬衫，一起落下。阳光透过窗玻璃和不厚的纱帘，大片照在阮眠肌肤上。
  而她那么白，在光下几乎变得透明。
  她细软的碎发缠绕在白净纤细的脖颈上，浅白色内衣带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一小道红印子，她指尖轻轻一碰，后背的环扣就散开来，让人看见大片纯洁白皙的薄背，蝴蝶骨在她脊背上突出一小块，和脊柱一起，随着她弯腰的动作更加让人想用指尖，一下一下，顺着骨骼的每一小节，轻轻触摸。
  明明没靠近，可段小敏好像已经闻到了她身体上独特的少女香味，混杂着阳光的气息，纯洁又性感。
  阮眠看见她，笑着叫她名字：“小敏。”
  而她第一次没有直面对面人的视线，慌张的移开。
  只是当时段小敏不知道，她分辨不清，她以为自己只是像其他任何人一样，觉得阮眠太漂亮。
  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平静，就算彻底闹掰之后，她想起阮眠时的一些情绪除了愧疚之外，余下的还是性格不合的普通朋友。
  直到她大学第一次谈恋爱，和一个女生。学期放假前一天晚上她们一起在主题酒店看电影，一部王家卫的电影，叫《堕落天使》。电影播到李嘉欣演的女主角躺在单人床上一边想念男主角一边抚摸自己时，那个女生亲了她。
  她手被她握住，另一只手碰到她衬衫第一个纽扣，她们唇接触在一起，身体也是。那天晚上她很舒服，只是半夜做了一个不短的梦，梦里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场景也相似，唯一不同的。
  ——对象却是阮眠。
  段小敏从梦里惊醒，冷汗大颗滴落。
  明明该是噩梦的，可是怦然的心跳和潮红的脸颊，却在告诉她并非如此。
  该说什么？真荒谬。
  可是回到家第一晚她就失眠，辗转反侧，又想到很多次吸引到她注意时阮眠的样子，宿舍里、教室里、课桌旁，握着笔时纤细的手指，衬衫袖口处露出一截的冷白手腕，打排球时随着她动作飞扬在空中的发丝，垂眸时眼尾微微往上翘的双眼皮弧度……
  一幕幕，实在太漂亮，实在太诱人。
  以至于段小敏那一晚也像《堕落天使》里的女主角一样，反反复复想着这些细枝末节和仓促片段，喘.息着，咬着下唇，直到黎明。
  ……
  已经过了十分钟。
  段小敏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对话框里打出了一行字：【如果我说以前暗恋过你，你相信吗？】
  看着这行字顿了很久。
  段小敏还是没点发送，把它们全都删除。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阮眠十分钟前那一句【我认为爱情无关这些外在的东西。】
  【谢谢你。】
  段小敏只回复了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