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也不是一开始就被叫姐的。
  那时候她叫徐红,念一所并不怎么样官湖下辖县普通初中，成绩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脑袋,有很多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写不出来，但她还是想读书。因为家里条件太差，妈死的早，爹好赌又好色，很多时候她宁愿在打零工的店里待到关门也不愿意回家。
  她脑子不算聪明,但仍旧知道，读书是她改变命运唯一的途径。
  幸好九年义务教育不用出学费,不然连初中都可能读不下去。她都盘算好了,要自己攒高中的学费，然后在努力考上大学，上个二本或者三本，不管申请贫困生补助还是别的什么，反正要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这里,她的生活就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徐红真的是这么想的，甚至原本这个想法也很有可能变为现实。
  ……
  至少在她爸开始当皮条客之前。
  徐红知道自己长得标志,是别人看第一眼就会夸的那种美人坯子。在学校里就有人追她,但是学生嘛,再叛逆也是有度的，野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少年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就是羞涩，即便有人鼓起勇气和徐红表白，她一摇头就马上跑了。也不是没遇到过心动的，是班里那种成绩很好的好学生,戴眼镜的清秀长相,穿着校服看起来很禁欲,徐红看见他对自己笑时也会心砰砰跳。
  但一想到他妈妈开家长会看见她那副憎恶的样子，又想到自己的家，徐红就马上不喜欢了。
  更何况她现在最重要的目标是考上高中，她一定要考上，她要去官湖市区念高中，远离她爸，那个恶心的男人。
  其实那天她只是想回家洗衣服，所以才比平时稍早从打工的店里离开。只是没想到，等在家里的，不是她爸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两个男人。
  一个她爸，一个她不认识的。
  他们坐在四壁光秃秃的所谓家里，坐在前屋的桌前，倒一杯茶，还冒着热气，那个人穿西服，装成斯文人的样子。但徐红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流氓，与她爸为伍的，肯定都是流氓。
  从她爸开始对她笑那一秒开始，徐红就该意识到不对的。
  可是那天放学前学霸还给她讲了一道题，她没听懂学霸就耐心地讲了两边，终于懂了。
  徐红心情很好，好到她没注意到，家里的异常。
  她没搭理她爸，只当他是在别人面前装样子演戏，径直往里屋走。这一走就没能在天黑前走出屋子。
  房门被锁上，那个不认识的男人走进来，要靠近她。徐红大叫，要去开门，被拽着扔回床上。她力气从没这么大过，挣扎着往门口跑，但房门打不开，显然有人在外面拉着房门。
  是她的好爸爸。
  徐红嘶哑着嗓子求他开门，没喊两声就被拖回去，嘴里被塞一块布。
  很奇怪，那个男人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流眼泪，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有多委屈，竟然是今天给她讲题的学霸。她想起今天下午阳光很好，教室里的书上都覆盖着阳光，学霸脸上也是。
  早知道今天应该亲他一下的。
  他肯定会脸红。
  以前徐红还幻想过初中毕业后能和学霸考上同一所高中，当然肯定是他在优班自己在末班，但在同一个学校，也许他们还可以偷偷拉个小手什么的。
  结束之后天都已经黑了，徐红疼得在床上都爬不起来，所以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把好几张钱给了她爸。
  她爸又当着她的面数钱，整整一千五。
  那么多，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平时打零工的计费都是以一块钱为单位。
  这是徐红第一次知道自己能挣那么多钱，却是以这种方式。
  她第二天甚至还去了学校，后来再回想起来，徐红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还敢回学校。只是第二天学霸主动和她说话，还给她几个棒棒糖，她只拿了一个，和他说谢谢，然后很快走开。
  这是最后一次，她和学霸说话。
  因为隔天她就去了警察局，她要报警，把她爸那个丧心病狂的傻逼送进局子里，不把他送进去她就杀了他。
  是怀着这样的不死不休的心去的警察局，只是没想到，那个警察让她做完笔录，竟然又把她送回了家，当着她爸的面，让她在家等结果。
  徐红做梦都想不到这样的结局，因为课本里说过穿着制服的都是好人，原来不是。这次回去她就没能再出去半步，她爸边咒骂她贱连自己老子都不放过边拿之前家里锁狗的链子锁住她。
  离中考还剩二十天，但她这么过了一年。
  隔三差五就有“客人”找上门来，甚至中考那天，她都还在被迫服务“客人”，家离学校并不远，她时常能听见上下课的铃声，然后在无数个昏睡又清醒的瞬间，看见她爸在数钱。
  徐红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但没想到老天有眼，先死的是她爸。
  只是那天她小腹痛在床上发抖，来帮她砍掉锁链的，却是那个来找她爸要债的男人。那人叫李军，徐红听过的，在官湖市都叫得上名号的一号人物，心狠手辣，手下不少灰色产业。
  最后一眼是他的脸，其实挺帅的，就是看起来太狠了，让人害怕。
  醒来之后她在县医院，医生先是告诉她怀孕了，徐红一怔，然后又听见医生说孩子已经掉了，并且以后应该没什么生育机会。
  她很难说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她没想过以后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小孩的问题，这些概念对于她来说都还太早了。虽然她读书晚现在已经十七岁，但同样的，她也才十七。
  十七岁，人生还未完全开始，她已经失去了很多。
  李军本来要走，她不知道为什么拉住他手。李军看她很长时间，然后开口问她，说“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徐红点头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身边还有没有其他女人，也不知道和他会过怎样的生活。怎样都好，反正肯定比现在好。
  要是不好她就自杀，反正这日子也没什么活头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没有。李军身边竟然没有女人，他二□□徐红十岁，已经掌握很多权力。身上很多伤，都是以前真刀实枪留下的，起初徐红身上也有很多伤，后来都渐渐好了。
  李军对她可以说称得上疼爱，他从不在家里动手。有时候夜里抱在一起，徐红抚摸着他的伤口，总觉得心里头有着落。因为他们都有伤，只是一个人伤在外面，一个人伤在心里。
  如果李军不要那么贪心，徐红是想过和他过一辈子的。她甚至可以接受他有其他女人，无所谓。只是后来手里真的有钱有权了，就不想再过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们之前或许也可以算得上爱情吧，徐红有些侥幸地这么想。所以分开时即使李军再生气再大发雷霆，也还是让她走了，他甚至给她一些产业，虽然这些产业最终也被她转手了，只留了一点钱傍身。
  后来对周枉的感情，其实更多像是缅怀自己学生时代那个学霸。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做些缅怀过去的事，她看周枉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所以难免是有恻隐之心的。
  她也从不像那些人一样劝他别读了，相反她是希望他回学校的人。周枉不像她脑子笨，要是没有那样的爹，应该能念出很光彩的前途吧。
  当然徐红知道周枉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爱情，只是从前他孑然一身时，手下的人开玩笑似的她也从不阻止，算是自己的一点贪心吧。直到真正见到那个女孩，周枉把她挡在身后，她只看见一眼，仍旧觉得干净。
  太干净，又通透。
  是她过去没脏之前也比不上的样子。
  一方面这么想着，另一方面又想起自己从前流掉的那个孩子。虽然不知道性别，但她总觉得是个女孩，可能因为她喜欢女孩。
  不知道那个女孩几岁，应该和周枉年纪相仿。如果她那个孩子没死，长到现在，是不是也会是那样漂亮的样子呢？
  哈哈，扯远了。
  谈回李军，徐红自己当咖啡店老板娘的第五年，李军进去了。
  她去看他，即便年纪已经大了，不知道为什么仍旧觉得他是当年的样子，很帅。徐红和他说，自己留了那家咖啡店，还是他以前赞助她开的，等他出来还愿意和他过。
  李军听见这句话，顿了很久。
  然后笑了下，回她一句——
  “出不来了。”
  “如果有下辈子，一定干干净净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