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铮凉并不在意母亲不合时宜的玩笑，他抬手揉了揉眼窝，掀开被子下床，直接进了配套的洗手间洗漱。
  叶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外加心太大了，轻咳了一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站在原地想等儿子出来之后和他说几句话。
  也就在这个时候，洗手间里传来了电话响起的声音。
  其实内心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希望，比如说，希望这通电话是住在隔壁的姜颜打来的，但现实总是让人失望。
  叶铮凉看着来电显示上完全陌生的号码，换做以前，他根本不会理会，但遭遇了那样的变故之后，他忽然觉得这些未知电话或许能带来转机。
  思索良久，叶铮凉按下了接听键，他拿起电话，盯着洗漱台前的镜子，里面的男人脸色苍白，眼底发青，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带着些意外道，“……虽然电话是我打的，但我没想到你会接。”
  叶铮凉没吭声，电话那头的女人显然也很了解他，径自继续道：“我看了新闻，秦冕发布了和他过去的理念完全相悖的产品，我在他的公司工作那么久，从来没见他有那种超级AI的技术，所以我想……”
  “……那是你的技术吧？”女人沉吟道，“是姜颜背叛了你？”
  一大早就被人问如此敏感的问题，叶铮凉根本不想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他将手机放在一边，双手撑在洗漱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语不发。
  须臾，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扫了一眼，这次已经没有耐心接起来了。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安静下来，随后，在他收回目光之前，来电人发来一条简讯。
  简讯的内容很简单也很直观，就几个字，却足以让叶铮凉拿起手机。
  【我可以帮你，见一面】
  打电话的人是孙茹。
  发短信的人也是孙茹。
  她曾是秦冕公司的技术总监，对秦冕本该掌握什么了如指掌。
  她判断秦冕最新的技术来自于叶铮凉，也是有理有据的。
  叶铮凉此时如果想赶在比赛之前解决一切，索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让有罪的人得到惩罚，有孙茹的帮助事半功倍。
  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叶铮凉在洗手间待了很久才出去，出去的时候，就看见叶夫人鬼鬼祟祟站在门口。
  “我是在洗漱不是在洗澡，偷看的话可没什么福利。”
  叶铮凉随口说了一句，叶夫人直接脸红了，摆着手道：“你这小子胡说什么呢！又不是小时候了，我现在才不会偷看你！”
  叶铮凉越过母亲朝衣帽间走，进去之后冷清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开个玩笑。您不必担心我，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我能处理好一切，不会像过去一样。”
  说完话的时候，他从衣帽间走了出来，换了件衬衣，领带挂在脖子上，还没来得及打。
  叶夫人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可你的身体……我真的没办法不担心，要不还是去医院让沈医生替你看看吧？你上次都晕倒了……”
  叶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铮凉蹙眉打断了，他一字一顿道：“不要提他。”
  叶夫人有点不解：“你怎么了？”
  叶铮凉不解释，只是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不必等我吃早饭。”
  语毕，他直接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系着领带，叶夫人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二十几年前那个晚上，她的丈夫离开家去见前妻的时候，也是这样决绝的背影。
  “为什么这么不安呢？”叶夫人抬手按在心口，喃喃自语着。
  叶宅外面。
  叶铮凉这样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是绝对不适合开车的，所以他也没逞强要自己开车，司机将车子开到他面前，为他打开车门，他直接跨上去坐好，车门随后关上，司机到座位上开车，车子缓缓行驶起来，跟着清晨的太阳一点点走远。
  姜颜站在窗口将他离开的全程尽收眼底，尽管她很想说点什么，甚至是为昨天自己的态度道歉，可这会儿也没有机会了。
  房门被人敲响，姜颜说了句“进来”，便收拾心情转过了身。
  来人是叶夫人，她穿着素色的长裙，姿态端庄优雅如初见时一般。
  “姜护士起来了。”叶夫人随口问候道，“昨晚睡得好吗？”
  姜颜勉强笑了笑，没说话，其实睡得好不好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叶铮凉发生了那样的事，相信这间屋子里住的所有人都不会睡得多好。
  叶夫人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很快就继续说：“阿凉一大早就出去了，你刚才在窗前也看见了吧？”
  姜颜这会儿就站在窗户前面，叶铮凉离开的动静也不小，她怎么可能没看见？
  她抿唇不语，叶夫人接着说：“事情发生之后，我一直也没和姜护士好好谈谈心，其实我们都是相信你的，包括阿凉，那天晚上你回来之前，阿凉其实刚醒过来……”
  “刚醒过来？”姜颜皱起眉。
  “对，刚醒过来。”叶夫人点头说，“他晕倒了，身体状态很不好。其实阿凉不让我告诉你这些，可我觉得你也得知道一点。这件事对阿凉的打击很大，哪怕他没表现出来，在你面前还是那么冷静。他今早接了个电话，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他目前的身体状态，我是真的担心他一个人出事……”
  “……还有司机跟着他。”姜颜笨拙地试图让叶夫人安心，但叶夫人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我希望你可以替我跟上去看看。”叶夫人低声道，“我和阿凉的爸爸都是信得过你的，我们都相信你不是会做错事的人，不会像以前的人那样让阿凉受伤害。现在这个家里，也只有你替我们去看着他，我们才能放心了。”
  看着叶夫人认真嘱托的脸庞，姜颜深吸一口气道：“可是……他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我大概追不上他了，我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叶夫人闻言微笑了一下，淡淡说道：“这件事你完全不必担心，家里每一辆车上都有定位系统，我让另外一个司机送你过去，你准备一下。”
  说完，叶夫人便转身离开了，那种冲出心口的担忧，这会儿才缓和了一些。
  其实，她大可以自己亲自追上去看看的，但一来，她很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会对此多抗拒，二来，她也很清楚导致叶铮凉失眠和心情压抑的源头就是姜颜，如果姜颜可以主动一些，他大概也不会那么难受。
  三来……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们如今的感情越好，在以后，在往事爆发出来之后，姜颜留在叶铮凉身边的几率，大约也会更大一些……
  抱着很多私心，叶夫人安排了车子送姜颜去找叶铮凉。
  看着车子缓缓驶离家门口，她莫名地吐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
  叶铮凉这会儿已经到一间开在偏郊区位置的中餐厅，由于这会儿是早上，这边人很少，清净极了，倒是减少了很多麻烦。
  司机等在车上，他下车进了餐厅，不多时，约莫也就十来分钟吧，另一辆车子就停在了餐厅门口。
  姜颜从车上下来，司机也跟着下来，叶铮凉车子的司机瞧见他们，也立刻下了车。
  “姜小姐？老张？”
  司机意外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姜颜的司机看了她一眼，直接问对方：“少爷呢？在里面吗？”
  司机点头说：“进去了也就十来分钟，你们来找少爷的？”
  司机没说话，姜颜点了一下头，对他道了谢，就进了餐厅。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反正他就在这里面，找找总是能找到的吧。
  中餐厅很普通，客人也很少，堂食的几乎没有，她进了屋打量了一下周围，就断定他肯定在某个包间。
  事实上，叶铮凉这会儿的确在包间里。
  和他一起的，还有孙茹。
  孙茹穿着条黑色的连衣裙，坐在椅子上，和叶铮凉面对面。
  “其实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你真的会来。”她站起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谢谢你。”
  叶铮凉看了一眼她的手，没有理会，不动如松地坐在那，拒人于千里之外。
  孙茹好像也对此不是很在意，她重新坐下，慢慢说道：“事情发展到今天，我们都是他的受害者，我为我过去对你做的错事道歉，我没想奢求你原谅我，待我如初，但现在，我们是站在一边的，我想你肯定也在努力挽回损失，这个时候，你应该是需要我的。”
  她盯着叶铮凉，一字一顿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秦冕和他的公司。”
  叶铮凉直视她：“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多少？”
  孙茹淡淡一笑：“你可以百分百相信我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毕竟你现在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现实被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叶铮凉额头青筋直跳，孙茹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替他抚平紧蹙的眉头，微微倾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阿凉，这段时间的冷静，已经足够我搞清楚自己现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不会打搅你的生活，我们要做的，只是一起合作拿回一切，让秦冕尝到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仅此而已，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两人还保持着和刚才对话的暧昧姿势，均是冷脸望向了门口，等看清楚出现的人是谁的时候，孙茹立刻直起身退了几步，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而叶铮凉……
  他依旧坐在那，眼底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姜颜从外面走进来，门没关，她平静地看了看屋子里的两个人，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叶铮凉和孙茹见面不会有别的原因，无非就是为了秦冕，但清楚归清楚，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她似乎可以体会昨天晚上她发了一通火，不听叶铮凉解释时他内心的感受了。
  深吸一口气，姜颜笑容恬淡道：“不打搅你们谈事情。”她朝孙茹点点头，随后望向叶铮凉，片刻之后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不再停留，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孙茹惊讶地望着门口的位置，半晌才道：“她很信任你，我还以为她会大闹一场呢。”
  叶铮凉皱着眉站起来，平声道：“信任是相互的。”
  孙茹回眸道：“你是在变相回答我在电话里问你的问题吗？”
  她在电话里问他什么来着？
  是姜颜背叛了你吗？
  他此刻说，信任是相互的。
  姜颜信任他，他，自然也信任姜颜。
  孙茹真是对这样的感情，有着难以言说的羡慕。
  她深呼吸了一下，轻声说：“这样的感情，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有荣幸得到了。”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那是她要的酒，与她相反的是，叶铮凉来了之后只要了一杯水。
  她喝了一口酒，又看看叶铮凉面前的水杯，自嘲般道：“我忽然想到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她勾起嘴角，“说是酒和水的分别，就是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现在想想，好像的确如此。”
  叶铮凉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水杯，直接将杯子拎起来放到了她面前。
  他语气淡淡道：“你应该喝点热水试试。”
  语毕，他直接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侧眸回头道：“少看点心灵鸡汤，多做点有用的事，有消息我会联络你。”
  孙茹看着面前的水杯，叶铮凉还没喝过，他端给了她。
  她慢慢笑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候好朋友的位置，仅仅是如此，对她来说也很满足了。
  “我有消息的话也会随时联络你，记得别再不接我的电话，存起来吧，我们至少也算合作伙伴了。”孙茹换了手端起水杯，朝他抬了抬。
  叶铮凉没说话，转身离开，但他至少没否决。
  餐厅外面。
  姜颜坐在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
  很快，她就看见了走出来的叶铮凉，他换了件蓝色的条纹衬衣，在秋季里搭了件驼色的风衣外套，规规矩矩地系了领带。
  他朝她坐的车子方向走过来，高挑挺拔的身姿在晨光下似乎都被镀上了悦目的金色。
  很快，她所乘坐的车子车门被人拉开，他跨上了车，坐到了她身边。
  “回去。”他开口，吩咐司机，司机立刻驱车返程，一切都很自然随意。
  姜颜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车子很宽敞，昂贵的价格配得上他的身份与气质，她坐在这里，一身便宜的衣物和背包，倒显得违和感十足。
  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姜颜迟疑许久，还是转过身望向了他，然后在他看向她的时候，靠在了他肩上。
  叶铮凉身子一僵，没有动作，她安静了一会，又换做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怀里有干净清新的味道，闻着让人心安。她将头埋在他怀中，安静地一语不发。
  叶铮凉低下头，看着她乌黑的发，一点点抬起手，轻轻抱住了她。
  “不上班？”
  他随口问着，仿佛他们没有吵过架。
  姜颜低声道：“请了假……最近状态不好，护士长对我很失望，再这样下去，我的竞选可能就彻底没希望了。”
  叶铮凉的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安抚似的说：“你会如愿以偿的。”
  “……真的吗？”
  “真的。”
  “所有事情都会如愿以偿吗？”
  “所有事情都会。”
  从他怀里仰起头，姜颜注视着他光洁的下巴，没再说话，倒是叶铮凉低下头，换做与她四目相对，跟她说：“所以你以后可以好好说话，不要再气我了吗？”
  姜颜挑起眉，那表情仿佛在问：我什么时候气你了？
  叶铮凉真是恨不得把她的脸揉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