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那样询问叶铮凉，问得那么直白，让别人听了都替她觉得难堪。
  这些日子以来，佣人们都和她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这位脾气好又漂亮的姜小姐，如今看到她身处在这样的漩涡里，都不免为她提了一口气。
  但其实，姜颜这样问叶铮凉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得到他的答案，她直接在他的沉默中开口说：“我很感激你在发生这些事的第一时间没有找我质问‘为什么那么做’，还愿意在我面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比赛的日子马上到了，这件事我好像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那么，即便我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注视着叶铮凉，叶铮凉望向她，长眸微凝，问她：“你要做什么？”
  姜颜面无表情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也不必再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就一定会给你，我也拜托你也给我点时间，我先走了。”
  说完话，姜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多时，餐厅外面传来动静，叶铮凉倏地起身追到门口，看见姜颜拎着背包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她看上去不像是逃跑，她虽然步伐急切，眉头紧蹙，却并不心虚慌张，他想起自己查到的东西，只觉头一阵疼，脚步虚浮，有点支撑不住身体。
  私人医生上前，扶住他说：“少爷，您的情况不太好，要不要请沈医生过来看看？”
  叶铮凉本来在闭着眼忍耐头疼，听到私人医生的话，他忽然睁开了眼。
  “少爷？”私人医生没得到回应，又询问了他一次。
  叶铮凉这次回答了他：“不用了。”
  说完，他推开私人医生，朝二楼走去，再次进入了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工作室。
  另一边。
  姜颜出门打车，直奔秦冕的家。
  秦冕家她去过一次，凭着优秀的记忆力，她还记得那所房子的位置。
  车子在夜晚的安城飞驰而过，等待到达目的地的这段时间，姜颜满脑子都是叶铮凉坐在电脑前的样子。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的所有经历和一切秘密，从他们认识开始，他就给予了她无可比拟的信任，如今出了问题，虽然她很清楚自己什么也没做，可秦冕既然做了，就不会留下痕迹，再加上叶铮凉那样的反应，显然是前者把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经历过一次背叛的叶铮凉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第一时间责备她，甚至还愿意相信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小姐，到了。”
  出租车司机提醒姜颜到了目的地，姜颜回神，付钱离开，下车之后，盯着眼前的建筑，本来急切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她来这里其实不会有任何结果。
  秦冕不可能在她面前露出马脚，不可能会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她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疯子一样赶出来。
  她在晚上急急忙忙跑到这里，想着要找对方对峙，其实不过是让自己出丑罢了。
  头疼欲裂，姜颜这辈子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哪怕童年时期经历坎坷，但那都建立在她本人的基础上，只是她自己精神和肉体上的一种痛楚，不同于现在，这件事牵涉层面之广，涉及人数之多，出乎她的想象。
  忽然，不远处响起了什么动静，姜颜转头望去，在别墅角落的花园里看见一个神情恍惚的老人。
  这老人姜颜并不陌生，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那时候姜颜救了她。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冕的母亲。
  “是你。”
  对方看上去还挺清醒，隔着铁艺门认出了姜颜，她偷瞄了一下身后，确定无人之后，悄悄出来了。
  “跟我来。”
  老人拉住了姜颜的手腕，姜颜还在迟疑，就被她拉离了秦家的范围。
  在小区花园附近的石径，老人缓缓放慢了脚步，神情紧张地看着后面，好像怕谁追过来一样，姜颜想说话，老人却抬起手指竖起来道：“嘘，不要说话，被人追上来听到就坏啦！”
  姜颜看看身后，压低声音道：“没有人追上来。”
  老人恍惚了一下道：“没有吗？”
  姜颜点头，肯定道：“没有。”
  老人似乎这样才松了口气，将视线转到姜颜脸上，打量了一下之后露出一个笑容说：“我认识你，是你救了我。”
  姜颜十分惊讶这位明显意识不够清醒，有点疯疯癫癫的老人还能认识自己，一时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想起自己如今遇见的麻烦事，她甚是头疼地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老人见此，便顺势坐到了她身边。
  “你在烦恼什么呢？”
  老人讷讷地询问，姜颜闻言轻声笑笑，摇头说：“没什么。”
  见她不肯说，老人似乎也笑了一下，转开视线，盯着花丛，眼睛里带着回忆道：“我知道啦，你一定和他们一样，遇见难事了。”
  “……他们？”
  “有很多人，被赶出来，被打跑，他们尖叫，嘶吼，大喊着诅咒的话……”老人似乎陷入了回忆，表情开始变得彷徨，手也有点颤抖。
  姜颜是护士，出于本能，她握住了老人的手，安抚道：“已经过去了。”
  老人却摇摇头说：“没有……不会过去的……他不会收手的。”
  “他？”姜颜再次发出疑惑，这次老人转头看向了她。
  “是我的儿子。”老人惨然一笑，“是我那造孽的儿子，他害了那么多人，我只能以死替他赎罪了，可是他不让我死……他要我看着他靠着那些手段拿到他想要的一切，伤害那么多人……老天爷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人开始哭泣，就连哭都不敢声音太大，姜颜看着这样的老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自己更惨，还是她更惨了。
  “都怪我，是我没教好他……”秦母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姜颜，喃喃道，“你也是被他害了的人吗？”
  姜颜噎住，没言语，她想说“是”，可又担心自己的确认让老人更加伤痛。
  忍耐到最后，她只能僵硬地笑笑，保持沉默。
  “你是个好人。”老人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垂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眼道，“……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我不能再任由他错下去了……”
  姜颜惊讶地看着秦母：“您……”
  秦母忽然抓住了姜颜的手，把她往一边推，姜颜一个没防备，被她推到了椅子后面，倒在了草丛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匆忙有力的脚步声靠近了。
  姜颜顿时屏住呼吸，靠着身边的灌木丛遮挡身形，偷偷打量外面的情形。
  “您在这。”
  是秦冕的声音。
  姜颜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见秦冕的声音，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您怎么又乱跑呢？”
  秦冕似乎有点无奈，带还是带着笑意说：“您就不能呆在家里好好地看我功成名就吗？一定要这样给我增添困扰吗？”
  下意识的，姜颜摸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录下什么，但就是想这样做。
  “不是靠你自己得来的成就，你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成果吗？”
  秦母断断续续地反问他，秦冕这次过了一会才说话，他似乎把母亲扶了起来，然后淡淡说道：“为什么不是我的呢？技术这种东西，谁将它发扬光大，谁就是最大的功臣，我只是想造福社会而已，您就不要再想那么多，好好享福就行了。”
  再后来，秦冕也没再说什么，脚步渐渐远去，他应该带着秦母离开了。
  姜颜关闭录音，秦冕那么狡猾，三言两语根本暴露不出什么问题，她还得另作打算。
  这样想着，姜颜从草丛里站了起来，虽然到了秋天，蚊虫什么的已经渐渐少了，可草丛到底是公共场合，其实并不够干净，她趴在上面这么一会，身上已经脏兮兮的了。
  有点嫌弃地拍了拍身上，姜颜还是决定回家再做打算，路过刚才和秦母一起坐的椅子的时候，她忽然在上面看到一个铭牌，她弯腰拿起来，看见铭牌上写着老人的名字，下面还有个电话号码，大概是老人的身份铭牌，很多精神状态不好的老人身上都会带着这个，为的是方便老人走失之后路人联系他们的家人。
  姜颜将铭牌攥在手里，思索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
  虽然这号码怎么看都可能是秦冕的，但总觉得未来会有用，还是不要扔了比较好。
  快要十二点的时候，姜颜才再次回到了叶家。
  说实话她现在不太知道怎么和叶铮凉以及他的家人相处，在他们眼里，她是个可疑对象，很可能是毁掉叶铮凉多年研究的导火索，他们大概不想看见她，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她也是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敢多去观察周围。
  只是，当她闷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时，却见到了自己如今最想躲着的人。
  叶铮凉就坐在她的床边，双腿交叠，单手撑在床上，另一手摆弄着一张照片，看上去慢条斯理，百无聊赖。
  姜颜是想躲着他的，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还没找到能够证明自己的东西，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话，哪怕什么也没做，她也会有点莫名的没底气。
  “你回来了。”
  相反的，比起之前她回来的时候，这会儿的叶铮凉看上去已经冷静了许多，他甚至主动和她打招呼，望着她的眼睛，不避开目光。
  姜颜沉默几秒，点头。
  叶铮凉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朝她招了招手，她下意识走过去，然后他给她看他手里的那张照片。
  “你和沈西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姜颜看照片的时候，耳边是他这样的问话，她盯着那张照片，那是她藏在某本书中的照片，那是她小时候在沈家拍的，上面是沈西沉一家，以及她和母亲。
  看着照片上站在母亲腿边的自己，和被沈夫人抱在怀里的沈西沉的待遇有着鲜明对比，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同龄人，都是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她却总是被忽视无视甚至记恨的那一个。
  “你翻我的东西？”
  姜颜忽然皱起眉，将照片夺过来，隐忍怒火道：“我原以为你是相信我的，只是没找到合理的解释，所以无法面对我，没想到你居然在我不在的时候来翻我的东西？”她十分受伤道，“看来是我太过自信了。”她将照片扔到床上，冷冰冰地盯着叶铮凉道，“所以呢，你发现了这张照片，还发现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指向我？有的话就一起拿出来吧，死也让人死个痛快。”
  叶铮凉望着反应如此激烈的她，尽量放缓声音说：“我没有不相信你……”
  他试图解释一下，可姜颜根本不信了：“没有不相信我？那你为什么要趁我不在翻我的东西？如果我没记错，这张照片我藏在一本书的封皮里，但凡你没有很用心地搜，都不会发现它。”
  叶铮凉依然试图解释：“这张照片，我是在你给书包封皮的时候看到了，才知道在里面，我想证明我的某种猜测，才来找它，并不像你说的那样……”
  “证明你的什么猜测？”
  姜颜直接打断他问了最尖锐的问题，叶铮凉与她四目相对，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到了你的逆鳞，我这样解释你依然很生气。我想也许是我错了，抱歉，我不该未经同意动你的东西。”
  他站起来，朝门口走，走到门口之后，他站定脚步，背对着门内道：“我真的很累，姜颜。如果换做以前，你怎么闹我都有心思哄你，但是现在，我实在是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了。我只能说一句，从头到尾，不管发现什么，看到了什么，我都没想过要怀疑你，我希望自己的坚持是对的，我会自己找到结果，你不用因此有负担，就这样。”
  说完话，叶铮凉直接就走了，其实他不仅仅是因为遇见了这么多事情感到无力，更多的，还是因为那张照片之于姜颜似乎非常重要，而她又不愿意透露任何东西，让他感觉他就是一个外人。
  这种不被认可，不了解她所有过去，还再次遭遇到了曾经好友的陷害与背叛的感觉，让叶铮凉心力交瘁。
  他回了房间，状态很不好，靠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只能瞪着眼睛到天亮。
  姜颜何尝不是这样。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态度很伤人，她也不想那么做，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和母亲的过去是她一直不愿提及与面对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每次碰到和母亲相关的事她都会情绪崩溃做事混乱，也许等到她不再逃避过去的时候，就可以从容面对一切了吧。
  姜颜趴到床上，心防在几近崩塌的边缘，只差临门一脚。
  另一边。
  叶铮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管怎么样都睡不着。
  他拿出手机，修长的眸子盯着微信界面上姜颜的画面，明明心里有一堆话想说，可到了手上却打不出一个字。
  这直接导致，他到白天降临的时候，依旧没能睡一个觉，叶夫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靠在床头手里握着手机，穿着件黑衬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而那张苍白的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就像是熊猫的眼睛一样，叶夫人知道这很不合时宜，她应该担心的，但她看见这一幕，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嘴角抽搐。
  真的太像国宝了怎么办，让人出戏，几乎都忘记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