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4:22
  祖斐点点头。
  电话铃响,她怕吵着怀刚,走到书房去听。
  是银行职员同她研究帐目上的数字,祖斐耐心解释。
  忽然之间,她听到一声充满惊怖的呼叫声,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祖斐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看个究竟,只见女佣跌跌撞撞奔进来,往祖斐身后直躲。
  祖斐放下电话,“你怎么了?”
  她把她自身后拉出来,发觉她浑身簌簌发抖,面如土色,双手挡在头部像是要抵抗什么怪物的侵袭,祖斐用力摇晃她,“什么事,什么事,你说呀?”她双腿放软,嘴里呜呜作响。
  这个平时老三老四的中年妇女,显然是受到极大的惊恐,才会刺激过度。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06-04-12 11:04:19)
  祖斐抬起头,看到靳怀刚跟着走进书房来。
  祖斐连忙说:“快来帮我扶起她。”
  谁知女佣嚎叫起来,“他,他!”
  忽然之间她发起蛮力,把祖斐一手推开,夺门而出。
  祖斐追出去,“你等等,喂,你到什么地方去?”
  女佣拉开大门,逃也似奔到走廊,转头自牙齿缝迸出一句话,“我不做了,方小姐,你要当心。”
  她挤进电梯,消失无踪。
  祖斐莫名其妙,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到底是高级行政人才,连忙沉肘落膊,正视事实,迅速把事情在脑海中像电影般放映一遍,关上门,沉思。
  不到一会儿,祖斐抬起头来,她已经得到一幅较清楚的图画。
  怀刚的脸色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祖斐轻轻问,声音也禁不住有点颤抖,“她看到了?”
  怀刚点点头。
  “怎么会?”
  “我很疲倦,不自觉收起伪装。”
  祖斐耳朵嗡的一声,摸索到沙发边,轻轻坐下。
  原来这些日子来所看到的,都是假像。
  人们吵架的时候,最喜欢说:到今天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靳怀刚倒是有真面目的。
  多么诡异,刚才,女佣人到底看见了什么?
  祖斐清清喉咙,“不要紧,她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对不起,祖斐,服药之后,意志力受到影响,一时疏忽。”
  “不是你的错。”
  室内静默下来。
  祖斐内心波涛汹涌,与表面的镇定刚刚相反,一刹那她想起许多许多神话故事,最著名的是白素贞喝下雄黄酒后露出原形,把许仙吓得灵魂出窍。
  靳怀刚,他的原形是什么?
  祖斐吞一口涎沫。
  她站起来,自一格抽屉里取出小小塑胶盒子,打开,把香烟拿出来抽。
  香烟略带霉味,却也发挥了它的镇定作用。
  靳怀刚似乎受不了烟味,侧侧脸。
  祖斐按熄香烟,“对不起。”
  “吓着了你?”
  “没有,”这也是实话,“自小父亲带着我去看黑湖妖、梦魔王、木乃伊、吸血伯爵,我从来没有怕过。”
  靳怀刚的面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祖斐蓦然发觉她太过幽默,他无法承受。
  过了一会儿靳怀刚问:“你不好奇?”
  “不。”祖斐断然拒绝。
  “你终归会知道。”
  “届时再算,现在我没有心理准备。”
  怀刚苦涩地说:“我一直瞒着你,不想你知道我们外型的缺陷,怕被扣分。”
  祖斐注视怀刚,他此刻的外表,同那座山坡一样,是一个幻觉,怪不得,她一直认为怀刚太过英俊太过潇洒太过理想,原来他不是真的。
  “怀刚,我们都疲倦了,不适宜再说什么做什么。”
  “我先回去。”怀刚站起来。
  祖斐轻轻拉住他的手臂,感觉上,肌肉坚强有力,温暖可靠。
  这不像假的。
  祖斐把脸轻轻伏在他胸膛上,她可以听得到怀刚心跳有致,无论如何,这也不是假的。
  第二天,祖斐到周国瑾办公室报到。
  大姐一看到她,大吃一惊,只见祖斐双目无神,两颊凹入,与半个月前判若两人,皮肤上一层灰黯,不是化妆品可以遮掩得住。
  周国瑾且按下公事不谈,责备祖斐,“你最近照过镜子没有,怎么搞成这个模样?”
  祖斐说:“我有几天没睡好。”
  “小姐,有什么事值得你失眠;到了一定年纪,除非有人真金白银地来凿你银子,否则,何必动气动容看不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与我听,我替你解决。”
  祖斐只得赔笑。
  周国瑾摇头,“真佩服你们每败每战,也难怪,到底还比我小十岁八岁,祖斐,身体要当心。”
  “我吃得消。”
  “你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叫人心痛。”
  “我会着意进补。”
  周国瑾说:“当心别成为别人的补品。”
  走出老板房间,祖斐松口气,背脊出了一身汗。
  往日不会这么紧张,祖斐掏出手帕擦一擦湿手心。
  沈培迎面而来,“祖斐,你怎么了?”吓一跳,忙着端详。
  祖斐把沈培拉到一角,“我看上去真的很差?”
  沈培不想伤她,“我见你神采飞扬的样子。”
  祖斐苦笑。
  “同靳怀刚争执?”
  “没有。”
  “祖斐,甭想瞒我,感情生活一不如意,你便是这副鬼样,与郑博文分手那一阵子,脸上似擦上水门汀,此刻又像历史重现。”
  祖斐摸摸面孔。
  “不明就里,还以为你遇上妖精。”沈培咕哝。
  祖斐心一惊,手一松,所有文件掉在地板上。
  “好端端吃什么素,我们明明是食肉兽,今天晚上到我家来,做鸡汤给你喝。”
  熬到五点半,周国瑾过来叫她,“订了时间做按摩,快快一起来。”
  祖斐心头一宽,她都几乎忘记这些享受,连忙叠声答应叫好。
  在美容院躺了两个多小时,脸容饱满,肌肉松弛,浑身酸痛消失,祖斐觉得她似新人一样。
  沈培边穿衣服边说:“从没见过放假放得辛苦如方祖斐。”
  周国瑾说:“你别讲,我最怕长假,在家躺得超过三天,整个人谢掉,动作与感觉都迟钝起来,无所事事,失去信心,反而闷闷不乐。”
  “嗯,”沈培说,“精神没有寄托,失去归属感。”
  周大姐叹口气,“所以说,再难做也要做下去,做回自己,已经做惯,做生不如做熟。”
  言者无心,听在祖斐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沈培看着祖斐,“移民,真要想清楚。”
  大姐问:“谁要移民?”
  沈培答:“祖斐就是为这个问题憔悴的,”
  大姐马上问:“是真的吗,祖斐?”
  祖斐牵牵嘴角。
  “怪不得。”
  “多少人为这件事白了头。”
  祖斐还是不出声。
  大姐自然不再追问。
  来到街上,沈培仔仔细细打量祖斐,“已经恢复一半神气,祖斐,家居生活不适合你,你像大姐,越做越神气,越忙越威风。”
  “有几个周国瑾?”
  “来,上我家来,别辜负我一片心。”
  祖斐没有拒绝。喝下一碗露笸鸡汤,祖斐觉得力气恢复过来。
  沈培没有问什么,倒是祖斐,忍不住倾诉心事。
  “开头的时候,真以为怀刚是理想对象。”她幽幽说。
  沈培讶异,“到此刻我仍然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但不适合我,像祝志新与郑博文一样,他也不适合我。”祖斐双手掩着脸。
  沈培不敢发表意见,给她一杯白兰地。
  “我太难了,沈培。”
  “祖斐,到底有什么不对?”
  “我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不可以妥协吗?”沈培关心。
  “要费很大很大的劲,然后自觉牺牲太多,图望对方知恩报答,一定苦多乐少。”
  “但他是那么优秀的人才,大家都喜欢他。”
  “外人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多么可惜!”
  “是的。”
  “你已经决定了?”
  祖斐别转面孔。
  “我有私心,当然希望你留下来,祖斐,我把第二名过继给你如何,让你有些事做。”
  “若是个男孩,我不要。”
  “你同大姐一样,重女轻男到极点。”
  祖斐笑。
  “但,你同怀刚在一起,看得出是快乐过的。”
  “太快活了,所以曾经觉得不可能,哪里有不吃苦的恋爱。”
  沈培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的理论,深觉祖斐偏激,又不敢批评她,憋着不响。
  这是祖斐第三次中途变卦,后劲不继,也许下意识,她害怕走毕全程。
  “怀刚与别人不同,你应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祖斐想起来,“对了,祝志新到底有没有同太座分手?”
  “离婚极之昂贵,开销惊人:孩子、孩子的妈、孩子的家、自己、女朋友的生活费……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得起。”
  祖斐点点头,“所以他折腾了一会儿,回去了。”
  沈培笑一笑,不回答。
  “过来吃饭,有你喜欢的面拖黄鱼。”
  祖斐四周围看一看,“女儿呢?”
  “去练舞。”
  “你也太望子成龙了。”
  “有什么办法,风气如此,我怎么敢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祖斐原不是个吃素的人,坐到饭桌前,只觉饭菜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