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作者:攀峰    更新:2021-12-06 15:30
  风声呜咽中,好似天际地下传出阵阵哀鸣悲恸,久久不散。
  按重耳的进军路线,除了狐射姑的八百奇兵外,其余的八千余人则分兵二路向清河深处延伸。但仅做出攻击之态,绝不轻易出击,以迷惑秦兵。前锋队由介子推与狐氏兄弟率领,领兵三千,暗遣数百兵勇至秦人牧场放火,制造声势,或吸引秦兵注意,或迫使秦将动怒,领兵来犯。另一队则由重耳与族老指挥,先进后退,迂回而进,避开秦人暗哨或据点,这样便好像突然从秦人的眼皮下消失般,让敌人去疑惑,才能产生判断上的错误与冲动。
  三天过去,清河依然平静无波,双方似乎在比耐性,都在等着对方抢先出招。重耳深知,秦兵绝对忍不过第五天,因为他对自己制定的骚扰之策深具信心。秦国的游牧各族不停向莫故之施压,他虽不为所动,继续坚持引蛇出洞之计。但穆公一纸诏令,让其维护牧民的利益,不可任戎人猖獗。
  莫故之接到诏书后,脸色低沉而茫然,呆愣良久,方长叹一声,“王上一向英明贤德,但偏偏有昏臣谗言……哎!清河草场如此广博,秦国牧民分布散而广,我军才万余人,如何去草场维护?这不是逼我进攻吗?”
  蒙裂深深吸入一口气,垂下头默然无言。
  “重耳智谋出众,乃少见的将帅之才,以前我本以为多少有些虚传,但他仅凭骚扰之招,便迫使我改变计划,若战下去必将进入他的圈套,败多胜少,大王不会饶我;若坚守歧山不出,以戎人的鲁莽冲动性格,必然不忍,再加上开春在即,戎族是以游牧为主之族,怎可割舍如此良机。”
  似乎想到某种可能,莫故之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酷和肃穆,闷哼道:“不听君命是死,战败亦难逃一死,我莫故之要和老天赌上一把,死也要捍卫男人的荣誉,死也要昂头挺胸。”
  蒙裂闻言色变,他明白莫故之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么惊人的勇气和信心,何况秦国素来官吏严酷,即使此仗大胜,也逃不过灭族之灾。
  “将军请三思!”蒙裂不由得跪求道。
  “请起!”莫故之深深地吸了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以韩原到歧山的距离,急行军不过一日,我们多少得给牧族一点交代,这样或许还能拖上三到五天,否则大王定遣将换防。”
  蒙裂以前所未有的钦佩、肃穆、尊敬的态度,霍然道:“下将愿领兵清剿流戎,肃清小股戎贼。”
  似乎在意料之中,莫故之并无惊喜之色,而是严肃无比地道:“我只能给你一千私卒,他们的能力绝对强于普通士兵,出弓没有回头箭,清剿流戎之事就拜托蒙将军了。”
  蒙裂斗志高昂道:“末将绝不负将军重托,即使战至最后一人,亦不会给牧族进言大王的机会。”
  “哼,身为领兵者,当为士兵的生命负责,怎能轻言死亡。所以,你必须尽量维护士兵的生命。”莫故之神情凝重,缓缓道:“戎人在不断增加中,蒙将军多加小心。”
  蒙裂猛然抬头,双眼掠过异芒,一字一字地道:“韩原的兵马就拜托给将军,将军保重!”
  说完,身体一挺,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莫故之眼放精光,犀利无匹的电眸紧盯蒙裂的背影,空气中布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圣使说秦人定忍不过五天?第七天都快过去……”
  重耳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秦将如此高明,竟甘冒灭族之危,亦不出战,仅派千人进入草场,与我族骚扰分队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端的是妙招。”
  雪丹清与缠香圣女蓦然一怔,仿佛不认识地看向重耳。在她们的心目中,重耳是战无不胜的神,如今竟如此推崇对手,的确令她们意外。
  “据俘虏的口供,莫故之之前并无军功,除了一身神鬼莫测剑术,一直在军部郁郁不得志,与另外两名将领数次争夺巴蜀战区均告失败,圣使怎会如此看重他呢。”
  “正是因为机会难得,是以他绝不会放过这唯一的机会,身为绝世剑手,必然通悟剑道,讲究心剑合一,竭而不战,战必胜之。剑法与战法亦有共通之处,不过……”重耳忽然咧嘴笑道:“实际上莫故之已然落败,当他接到秦王诏书,拒绝出战那刻起,他就败了,而且很惨。”
  “公……圣使的意思是?”雪丹清追问道。
  “若我们均无束缚,洒脱一战,鹿死谁手尚且不知。但他上要应付秦王,下要敷衍游牧各族,势必影响心态,而秦兵气势十去其三,再战必败无疑。”重耳侃侃而谈道:“你们还记得今天抓到的秦人的口供吗?韩原的四千精甲在清河北一直是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之徒,他们心中极其藐视戎族,如今受制不得掠战,上至各级将官,下至公车步兵,皆已到了痒不可忍的地步,哈哈!莫故之不该把韩原之将蒙裂派出,以至于韩原兵将失控,再不出战,必然内哄。”
  “这样就好……”缠香的脸上顿时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恍若草之沼泽。
  草原上极静,只有微微的风声,和偶尔的几声鸟鸣。踏着刚破土而出的绿芽而行,沙沙的脚步声听来格外清晰。这一瞬间,除了三人的呼吸之声,便是一阵清郁的花香之气,扑面而来。
  “看来有了变化。”重耳忽然转过身去,眼神浮上异彩。
  “禀告主公,秦人出动千余精兵,开始进驻秦之牧族,我先发部队与其遭遇……”
  人马未近,声音却远远的传了过来,显然秦人来势凶猛,使其乱了方寸。
  重耳从容不迫的道:“别急,慢慢讲。”
  十二道墙之一的槎西飞身下马,定了定神,道:“刚才接到鹰哨来报,韩原守将蒙裂率千余快骑堵截我先发游骑,十八名晋兵死亡,伤八十四人,一百余戎人战亡,伤……”
  重耳蓦然道:“确定只有千余人么?”
  “确定。秦之大将莫故之与其主力依然停留歧山之脚。”
  重耳暗呼一口气,他猛然间明白了一个问题。莫故之若知必死,那么定不再留任何后手,束缚不再,岂不再畏死。本来一道上上之计,却无形中转换为下计,这样的对手太可怕。
  他不禁佩服起这位秦西第一剑手来。莫故之能把剑法中的险中求生运用到战法中,的确是天纵奇才。双方还未对阵,却已是大战两场心理战,各有胜负,而自己却隐隐落于下风。
  饶是如此,重耳却陡生战意,冷然道:“请各位族老与将军们前来大帐。”
  行至大帐,介子推与狐氏兄弟早已等候帐门,一干戎族长老则坐立帐中,一场口水大战正在上演。不知为什么,他们不畏生死的喊叫声虽是震天惊地,但重耳非但不觉得激昂,反倒有些不详之感。
  “主公……”狐偃指了指帐篷,欲言又止。
  重耳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其实战事未起,他已然明白,戎人鲁莽冲动的天性,已注定灭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神仙也救不了他们,只是……重耳表情复杂的看了缠香一眼。岂知缠香似有感应般对上他的眼神,里面包含着洞知天命的无奈与绝望……
  重耳一颤,目光投向介子推,“子推怎么看?”
  介子推沉声道:“主公把莫故之逼到绝境,实为下策,必死者难敌啊,若想挽回颓势,需给他一条生机……”
  重耳长叹道:“传我命令,骚扰之计撤消。”
  雪丹清呆了一呆,她虽然不解,但依然转身而去。
  缠香则若有所思的低头沉思。
  “大家进帐吧!”重耳挺了挺胸。狐毛掀起风门。
  沐布正与另外两族长老口战不休,见重耳进来,俱都若看见救星般迎了上来。一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主题却非常一致--派兵剿灭秦兵先锋部队。
  重耳既不开口,也不制止他们的争论,就那么默默的站立。
  缠香不由得眉头大皱,她虽却不长于军事,毕竟智慧过人。重耳与介子推进帐前的一番话,使她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甚明晰,不过她明白一点,戎族各自为战、横冲直撞的战法落后秦兵不止一筹,想起重耳怜悯的眼神,她依稀看见了血腥的未来,再听到族人的不断争执,她蓦地闭上眼睛,两滴泪不可抑止的垂落。
  “你们辩够了没有?若没够就继续。”重耳淡然落座。
  沐布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听圣使吩咐。”
  “对,圣使说了才算。”
  “圣使绝不会称赞同你的笨办法,不若倾全族之力,先灭了秦人先锋,给他们一个苦头,也使秦人明白我族是不可欺辱……”
  重耳忽然大喝一声,长身而起道:“都到什么时刻了,关系到戎族的生死存亡,你们三部若不齐心协力,共御秦人,那么本使即有通天之力,怕也不能挽回灭族之灾。”
  此话似乎大出众人意料,一时间,帐内声息渐无,鸦雀无声。
  “圣使之意?”索朗鄂然道。
  重耳见话已说到这份上,便也不再拿言语推托,但实际情形却不可让他们得之,便略为沉吟了一会,沉声道:“只有收回骚扰之策,然后再出其不意击之。”
  众人闻言,均是呆若木鸡,若非此话是圣使所说,怕是早就被拿出帐外斩杀。
  重耳知道说上一夜也不可能使他们信服,遂改变策略,以强制横,朗声道:“若想小胜,施以鹰搏兔之招,当可全灭秦之先锋,但其后果则很难预料,敌人即使一败,却有源源不断之援兵,戎族呢?所有的力量全摆在这里,所以只能大胜,方能威慑到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