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美]约翰·丹顿    更新:2021-12-06 15:27
  人数很快接近300。他们蹲下来注视着工事,不住口地重复着“雅马纳刍呐”,甚至想哄骗船员。一天天过去了,他们胆子也愈来愈大,有时他们还偷皮带、衬衫、钉子、斧子等,任何东西一时半会没人照看,便会被他们拿去。水手们组建了晚上巡逻队,但即便这样也没能止住失窃。
  查理密切关注着杰米在岸上的一举一动。他好像不可思议地忘掉了母语,用英语同他的族人讲话,英语讲不通时便用上他会的几个西班牙语单词。什么也没能诱使他讲那种凭借喉咙咕咕哝哝发音的雅马纳族语,他甚至丧失了理解这种语言的能力。约克·明尼斯特看起来反倒能够理解个只言片语,尽管他还是沉默寡言。火地·巴斯克特为庆祝复活节还专门戴了顶小帽,不过她也是一言不发。她好像对野人们都光着身子很是震惊。
  传教士马修斯也是行为怪异。他大多数时间都只呆在船上,对给他搭建的家丝毫不感兴趣,脸上挂着冷淡的、漠不关心的一丝笑容。查理对金说,看马修斯那副样子,就好像这整个事业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第五天,不好的一幕发生了。一名水手将一位年长的印第安人推出了边界,“老先生”给激怒了,他向水手脸上吐了口水,又打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手势:他装出要扒了水手的皮吃掉他的样子。查理回想起杰米几个月前给的警告。菲茨洛伊命令手下在岸上竖了些靶子,演示给雅马纳族人看英国手枪是干什么用的。当地居民听到枪声向后畏缩,成群结队后撤,到了晚上便莫名其妙地全部消失在群山中。第二天早上,他们却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来了。
  尽管气氛有些紧张,菲茨洛伊依然执行着他的计划。将马修斯留在营房内,他说要做个试验,小猎犬号要沿海峡继续航行一周左右,去勘探西部海湾,然后归来查看传教工作进展得如何。这个十多岁的孩子在船上享受了最后一顿尽兴的大餐,这些食物他几乎还没尝到过。饭后他被带有强迫意味地送上岸。他坐在船尾,头仰着,挂着同样漠然、僵硬的笑容。船手们粗犷地唱着曲儿,好像是皆大欢喜。杰米和另两名火地人被另一只小船送上了岸。
  水手们从小船里望去,岸上,白皮肤的年轻人和他的三个同伴正朝他们的新居走去。他们前面是一群安静的雅马纳族人,人群分开来让他们通过,又在四周紧紧相随。他们逐渐走出了视线。小船一回来,小猎犬号便启航了。
  刚好9天后,小猎犬号归来了。
  船靠近了,水手们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看到岸上的印第安人穿着彩色格呢布条和白麻布条——这些饰物只有基地才有。
  查理担心,这些人是不是把那个青年给干掉了。船到伍尔利亚时,数十只木船靠了岸。约百名火地人聚拢来。他们身上涂满了红色和白色条纹,颈上、头发和腰里缠着几根布条——显然是产自英国的布料。
  菲茨洛伊驾只尖尾长艇,他站在船头有些许紧张。船一触岸,雅马纳族人便围上来,叫着“雅马纳刍呐”,抓住船索要礼物。突然,马修斯现身了,正沿岸跑来。这让船长如释重负。马修斯跳下水,跃上小船,回到小猎犬号,他兴奋得发狂。
  船上,他讲了自己惊险的经历。他说前几个晚上倒还平安无事,不过后来,来了一群陌生人,更好斗的印第安人。愈来愈多的人挤进他的小屋,纠缠不休,他们或恳求或胁迫,软硬兼施。他们盗走他的财物;他若试图阻止,他们便勃然大怒。他们两度携来巨石块,威胁说要砸破他的脑袋。最后一晚,他们将他按倒,用牡蛎壳夹掉他的胡须。他说如果自己再被迫回去,想必会被杀掉。
  菲茨洛伊由船员围着,走上岸奔向小屋。屋里,他见到了那三个留守的火地人:杰米也遭过抢劫和虐待,他不再穿奇装艳服,身上还留着不少疤痕。只有约克这个硬汉控制住了局势,他守住了自己的地盘,击退了任何威胁他本人和火地的家伙。不过,即便船长一再催促,三人都不想再离开故乡回到英国。
  菲茨洛伊分发给印第安人最后一次来自马修斯存货的礼物。他希望这些礼物能让杰米生活之路更平坦,或许也可以给某天某个沉了船的英国人施以人道救助。马修斯请求船长将自己带到遥远的新西兰,那儿他有一个也在作传教士的哥哥。菲茨洛伊爽快答应了。
  离开伍尔利亚的那个晚上,查理和菲茨洛伊单独会餐,他很少见到船长如此沮丧。他意识到就在这短短一日之内,这个汉子三年来萦绕心头的梦想——将上帝的精神和语言传给穷人们和未开化的居民——就要彻底破灭。
  菲茨洛伊略带抑郁地讲道:“我仍然坚信我们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子女,尽管有些人和我们比起来离伊甸园更远一些,尽管他们失去了对天堂的任何形式的记忆。”
  一周后,作了另外一番考察的小猎犬号再次归来,以看看这三个迁来的火地人干些什么,生活得怎样。这一次情形大为平和:湾里女人们划着独木舟捕鱼,岸上几个火地人也没什么动静,对英国人明显失去了兴趣。房子也重修过了,遭了践踏的花园里也长出了几株菜苗。
  三个人没有怨言,只是杰米,他邀了菲茨洛伊、查理和麦考密克到他房子,说他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因为他们根本没去拜访他的村庄。
  “你们讲过要到我的家园,你们不讲信用,没有去见我的家人,没有去见我们的首领。”
  菲茨洛伊立即给了他答复。也许三个火地人都还健在,让他有种解脱感;也许他隐隐期望自己精心培育的精神的种子仍有希望萌芽。他站起身,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船长的身份握住杰米的两只手,闭上眼睛,昂起头,像位野营布道会上的牧师。
  “首先我们还有很多的工作”,他庄严地说:“不过上帝作证,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回来,来后我们会和你一道去探访你的村子,去见你的族人,去和你们的大首领交谈切磋。”
  小猎犬号再次启航,奔着大西洋向东驶去。查理感觉,菲茨洛伊又对它的伟大试验新增了一线希望。不过船长极少谈及这些,好像一谈及便会中了咒语彻底泡汤。
  过了近一年时间,菲茨洛伊得以履行诺言,驾船归来。
  这期间,小猎犬号折回一直驶到蒙得维的亚,绘制了南美洲和福克兰群岛的东部海岸线。为完成这项工程,菲茨洛伊接受了沙利文的建议,决定再购置一艘大船。他自掏腰包1300英镑,购买了一艘美国捕海豹用的船,将其改装,命名为探险号,用以绘制浅滩和较浅的小港湾,由沙利文指挥,他带上了麦考密克同行。
  这项工作要求是如此严格和费心耗神,而且海岸又险峻,因而不断遭遇挫折。菲茨洛伊的干事在一次探险中丧生,几名船员失踪。奥古斯塔斯·厄尔,一位老艺术家——查理的好友,病得不能跟船前行,只得由康拉德·马顿斯替代——这个研究鸟类迁徙的吉卜赛人很快便适应了船上生活。
  查理在船上的形象愈来愈佳。他的性情——自立、活力、热忱——在艰难困苦中显现出来,不止一次他充当了英雄的角色。有一次,探索干旱贫瘠的巴塔哥尼亚地域深处的小分队陷入了绝对困境:疲乏虚弱,口干舌燥。菲茨洛伊和其他队员都走不动了。查理独自一人蹒跚前行,寻到支援,拯救了大伙。另一次,岸上一伙船员给冰川美景迷住了,他们没有意识到危险,思维敏捷的查理奋力跑去将他们乘的船划开,才避免了大船遭冰川带来的巨浪砸散的悲剧。
  出于感激,菲茨洛伊先后以查理的名字给一片水域和一个海岬命名——“达尔文海峡”和“达尔文峰”。此举招致了麦考密克的不满,他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妒忌。这位医生向沙利文抱怨说,船长以站不住脚的托辞给里程碑如此命名,从而贬低了那些理应享受此待遇者的声誉。
  不过大多数时间里,船抛了锚抑或船员们有了摩擦,麦考密克都无动于衷。他的脸上罩着一层漠然制成的面具。作为为数不多的擅长骑马的人之一(绝大多数水手对陆上交通都一窍不通)。他有时随同查理游玩或打探搜寻标本和试验品,尽管每次他都落在后边,不过倒也发掘出不少东西。查理全都豁达地帮他带回。
  查理在路上呆了数月,整天兴高采烈。他更加乐于将自己锻炼得坚韧强健。南下时,在结了冰的海岸上,他或做个长足旅行或去猎海豹。他睡在勉强将就的帐篷里,穿着件起了皱的皮大衣。他蓄着一脸络腮胡子,长得五指并拢都抓不过来。北上时,气候比较宜人,他步行的路程也更远,有时在几百英里外与小猎犬号碰头。菲茨洛伊最终勉强同意他从里奥内格罗到布宜诺斯全程600英里距离的陆路上步行过去。这段行程中有很多地方,西班牙人都在和土著印第安人作战。
  查理非常喜欢这一旅程。他挎着枪,与一列武装的加乌乔牧人骑马同行,以作掩护。他敬佩这些人的勇敢甚至是野蛮,也开始称呼自己土匪。最后,他还学会了掷系有石头的绳索。他常去猎鸵鸟。鸟儿们四散逃跑,乘风扬翅的场面很是逗人。晚上他就着营房的灯读《失乐园》。他读得如此频繁,都设计出了一种游戏:竖起书让它随意打开,然后随意选上一篇,读后便头枕马鞍,迎着星光躺下,聆听他从未听过的夜里鸟儿虫儿的乐音。
  一天,他走进了胡安·曼努埃尔·罗萨斯将军统治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