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徐建华    更新:2021-12-04 12:22
  “那就好。我跟童老板先走,你和孔令方随后就来。”
  “为什么不一起走?”
  “孔令方这家伙,不好意思,还躲在会客室,怕是要你去请他呢。呵呵……”大哥就笑嘻嘻地先走了,他是在急匆匆地追赶单善。
  他怎么会去追赶单善?吴上忽然有些失落,她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遭到大哥抛弃的感觉。但她对自己说“不希奇”!她气呼呼地起身出门,“橐橐”穿过走廊,她掩饰不住一丝愠怒。“不就是演戏给科长太太看吗,何至于如此忸怩!”她连带对孔令方也有点生气。
  她推开会客室,里面一股热烘烘怪味。显然是童老板等人在这房间待得太久,刚刚离开气味还没散尽。
  孔令方慌忙站起来,局促不安地解释:“都是肖潇潇乱整,他非要乱整……”
  吴上“噗嗤”一笑:“嗨,就当游戏吧!”
  孔令方喜出望外:“就怕惹你生气,我是一点没关系。”
  “你以为我乐意?”吴上转身就走,同时飞了孔令方一眼。
  那时的演出虽然没能登台,但在排练中还是花了不少功夫,包括学习如何通过眼神和肢体动作传情达意,如何尽快进入角色,如何控制自己不要出戏,多少练出点基本功。因此她只是这么飞了一眼,孔令方立即心领神会地跟上来。
  毒辣辣的太阳把水泥路面晒得滚烫,地热反射进裙摆像是热气蒸腾。
  孔令方抢步上前,去路边招呼出租车。
  吴上回望一眼,银行大厅里似乎有人正在透过巨大的玻璃门窗观赏他们,如同观赏一道奇异风景。
  吴上昂起头,她没去旁边林荫下,而是上去挨在孔令方身边,共同承受烈日曝晒。这时她一点不怕人家嚼舌,甚至愿意让人看出她和孔令方亲近。不能说完全是在表演,她确实想靠近些。
  孔令方只能算中等身材,跟吴上站在一起差不多比肩齐眉。但吴上没觉得对方矮小,这么比肩而立她很放松。不像跟大哥在一起总是感到一种压迫,大哥的庞大身躯只是让人感到如同一堵坚硬山墙,总是担心突然坍塌就扑在她身上。她承受不起那么大的压力,她还需要依靠呢,相对说来孔令方略显柔软的身体更让她感到可靠。
  随着“沙沙”声,出租车停下,孔令方拉开后座车门。吴上顺手轻轻一扯他,他心领神会跟进后座。
  空调温度很低,立即感到透心的凉爽。吴上很少坐出租车,她舍不得花这个钱。父母辛苦一天未必能挣上十块,而出租车起步价就是十块。
  她十分惬意地仰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一闪即逝的楼房、林木、花坛、行人……她第一次感到苏州好陌生。一直生活在幽深古巷,上学又是固定线路,加上囊中羞涩她很少逛街,她经常闭门不出,她对日新月异的苏州并不算非常熟悉。
  汽车拐向虎丘方向的苏州新区,她差点惊叫一声,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脸上掠过一抹羞红,怕旁边的孔令方看出她的惊诧,她稍微别过脸。
  她确实惊诧,以前她只知道苏州新区是“平地起高楼,有人楼上愁”。还在念书的吴上对此毫无兴趣,苏州怎么建设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也不大注意身边的变化。尽管苏州大学就靠近日新月异的新加坡工业园区,尽管相门一带早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但她几乎视而不见。她只在意念书、考试、回家,身边的楼房、街道怎么变化跟她毫不搭界,现代化进程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她这样的家庭。
  第四章 闲话苏州(2)
  她经常出入的小巷子,就是《桃花扇》中那种:
  “萧然,美人去远,重门锁,云山万千。知情只有闲莺燕,尽着狂,尽着颠,问着他一双双不会传言……”
  给她留下深刻记忆的,是橹声欸乃的小河,河岸“小桥、流水、人家”。她会时不时地站在河边,默念志摩先生的诗:
  看一回凝静的桥影,
  数一数螺细的波纹,
  我依暖了石阑的青苔,
  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
  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
  何处是我恋的多情友?
  风飕飕,柳飘飘,榆钱斗斗,
  令人常忆伤春的歌喉。
  而现在的苏州,确实完全两样了。出租车飞快地行驶在滨河路上,她开始留心这座城市,也可以说她开始融入这座城市的现代化生活。
  道路两边的富丽正在深深吸引她。美轮美奂的建筑,五光十色的橱窗,一路的豪华轿车……这一切更让人迷恋,更让人向往。
  她很愉快,也很兴奋,她忽然发现这一切竟是那么美好。
  今天的苏州已经脱胎换骨,她想自己也要脱胎换骨,要把从前淡忘,来适应眼前的崭新生活。
  孔令方同样愉快,他已经完全放松。他侧身面向吴上,一时没话讲,他就温和地注视吴上红彤彤的脸蛋。吴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回眸一笑问:“你们经常有人请吗?”
  孔令方似乎找回些自信,能够有人请是男人的自豪,确实经常有人请他。他喜气洋洋,不过依然很低调:“我们是一手软一手硬。问人家要存款就手软,人家问我们要贷款就手硬。所以一边是请人家吃饭,一边是人家请我们吃饭。”
  吴上猛然想到:“童老板又不要你贷款,他为什么请客?”
  “给那些路桥人贷款,就是在帮童老板的忙。那些路桥人就住在常州,工程车辆也在常州生产,为什么他们不在常州就近买车,而要舍近求远来苏州找童老板?就是童老板能帮他们联系贷款,否则要他们现款买车,(奇.书.网--整.理.提.供)又拿不出那么多现款。”
  “这么说,你跟那些路桥人并不熟悉?”
  “都是头一次见面,那些路桥人的名字我还叫不全呢。”
  “也敢贷款?”
  “有你们担保呀,没你们担保怎么敢。”
  “咦——”吴上倒吸口冷气。通常都会认为银行不可能随便贷款,贷款前一定进行过严密论证。没想到银行并未事先论证,仅仅因为保险公司敢于担保,银行就同意贷款。这当中存在好大一个盲区,谁也没论证过,都是盲人骑瞎马,甚至对借款人的基本情况也一无所知。“其他保险公司也是这样操作的?不用了解借款人吗?”
  “那我不清楚。反正我们牢牢把握一条,必须保险公司担保。要不要了解借款人,是你们保险公司的事。”
  “保险公司凭什么敢担保?”
  “那些工程车辆不是都要抵押给你们吗?”
  “工程车辆可以办理抵押登记吗?”
  “哎哟,这个我倒没想过。跟我们没关系,也就没去车管所问过。”
  “如果不能办理抵押登记呢?”
  “那你们怎么敢担保?”
  吴上猛然一阵心惊肉跳:“未必都是出具的虚假担保手续?未必都是在搞账外操作?”显然不能道破这个秘密,可她该怎么办呢?
  孔令方注意到吴上脸色越来越凝重,十分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总经理的意思,”吴上倏然脸红,总经理根本没这个意思。不过她的决心更加坚定了,她不能完全按照总经理的意思操作,她一定要自作主张:“必须先把那些路桥人的情况调查清楚。别弄得我们两家翻脸,那些路桥人倒把车开跑了。”
  孔令方喜上眉梢说:“好呀好呀!吃过饭我们就去常州,先把那些路桥人老底摸清,可别吃他们的苍蝇。”然而他随即又一脸沮丧:“如果科长太太……”
  第四章 闲话苏州(3)
  “唉,尽力吧!”吴上打断话,她瞟了孔令方一眼,应该是心头堵得慌。她忽然莫名其妙地生气,暗暗想:“那科长太太对于你更加重要?”她别过脸,忧郁地望着窗外。
  “噗”地一声出租车停下,已经到饭店雨棚。
  吴上从没来过大饭店,有些惴惴不安。害怕出洋相遭人白眼,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孔令方。如果这时孔令方伸出胳膊,她可能会挽上。然而孔令方没这勇气,或者是他不敢冒失,他只是略微侧身,小心翼翼地护送吴上。
  客人川流不息,但并不喧哗嘈杂。迎宾小姐骈立两边,一色大红旗袍,开衩很高,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吴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裙子太土气,似乎早就落伍了。
  她赶紧交叉双手,遮蔽住同样土气的挎包。旁边那些女士的坤包再不济也是佐丹奴,而她的挎包还是原先的书包。
  皮鞋也是寒酸得要死,人家的高跟不发出声响,她的鞋跟总是“橐橐橐……”
  她低下头,不敢看两边,再看下去她要羞死了。
  这么低下头就留意到孔令方的皮鞋是著名的老人头,一点不逊于其他男士的足下光辉。她似乎找到点自信,抬头微微一笑,再次表明她想挽住孔令方胳膊。孔令方实在英俊,还一身富贵,挽住他能增强吴上的信心。
  孔令方依然不敢,或者说他没想到吴上其实很大方。究竟是苏州大学才女,吴上并不是忸忸怩怩的小家碧玉。
  那时吴上主动要求扮演陆小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十分敬佩陆小曼。陆小曼虽然是常州的富家千金,但她基本上依靠自己闯荡,靠她的善于交际,她同样能在上海滩左右逢源。吴上一直在暗中效仿她,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吴上也不怯生,众目睽睽下反而能调动她的激情。
  没有得到孔令方响应,吴上有些羞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