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徐建华    更新:2021-12-04 12:22
  吴上没有回避对方目光,她泪眼涟涟地望着光明总经理。她差不多想说:“让我做成这一笔吧,求您啦!”只是这些话都噎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憋得她眼泪像成串的珠子,晶莹地挂在腮帮。
  光明总经理轻声说:“别哭了,哭肿眼睛还当有什么事呢。”
  他十分熟练地打开电脑,随着“噼噼啪啪”一通键盘响,旁边激光打印机“刷刷”吐出一张保单。
  他又从保险柜拿出两枚印章,“啪啪”盖上。然后说:“你要把我的话,每个字都记在心头。只要有一点差错,坐牢!”
  吴上没有表现出惊恐,应该说她还没弄明白。
  光明总经理把盖好章的合同和保单交给她,严肃地叮嘱她:“不要在上面落下任何自己的笔迹。今后如果要我们承担担保责任,你要矢口否认,一口咬定从没给过对方保单,也没签过什么合同。现在凭这个去把保费收到手,一定要现金,绝对不要转账。把该给的回扣给清楚,剩下的你全部留在身边,用这个钱做活动经费,继续争取其他合规业务。还有,拿到钱不要给发票,就说凭保单代替发票,这些私人老板不会坚持要发票。你听明白了吗?”
  第三章 无效保证(3)
  吴上恍然大悟,这是在做一笔虚假的贷款保证保险。
  保单不是公司内勤开出的,收下的保费不开发票,也不交给公司财务,就不用登记台账,就没人知道发生过这笔业务,就可以瞒天过海。
  上大学时老师经常进行这样的案例分析,这叫账外操作。
  这种情形类似一个公司为另外单位或者个人做贷款担保,内部不记账,不记或有负债,公司内部的其他人就不可能知道。而且只是在担保合同上盖章,所盖印章显然是伪造的,对公司没有任何约束力。
  担保费一分不少收下,也是不交给公司财务,全部落入自己腰包。都是收取的现金,没有转账痕迹,又是用虚假保单代替了发票,今后要矢口否认也十分方便。
  吴上十分清楚这样做是在犯罪。她想说不愿意,可是她除非愿意放弃。
  而且这样做未必一定暴露。
  只要这笔贷款银行按期收回,担保责任就随之解除,一切合同、保单就成废纸,就可以认为什么都没发生。反正今后也是废纸,与现在就出具废纸样的虚假合同、保单有什么两样?
  除非这笔贷款出现风险。
  按照光明总经理的设计,果然银行要他们承担担保责任,要向他们追索,就否认合同、保单是他们出具的。都是打印的格式文件,没有任何笔迹,印章又是伪造的,qi书-奇书-齐书银行凭什么来向保险公司追索!再说银行拿了回扣,也不敢宣扬,银行未必敢依法追索……
  “那些工程车辆,不是要抵押给我们保险公司,作为反担保条件吗?”吴上还是害怕,她脑子飞快地转动,还是想说她不愿意这样做。“谁去办理抵押手续呢?办理抵押手续,肯定要留痕迹。”
  光明总经理摇摇头说:“工程车辆没有牌照,又满世界跑,谁知道就开去哪里藏起来,所以车管所一概不受理抵押登记。没登记的抵押品无效,这样的反担保基本上是自欺欺人。不过呢,怕银行起疑心,为什么抵押都不做也敢担保?所以还是要借款人出具一纸抵押承诺,然后你把承诺书捏在手头,或者撕毁,不要给人知道。”
  见吴上沉默不语,光明总经理长叹一声站起来,他心事重重地说:“我还要开会,你快去办完手续。不要胡思乱想,这是迫使我们账外操作。规规矩矩走正道,这样错那样错,这样不能做那样不能做。我每天睡五六个小时,废寝忘食地干,还是这样错了那样错了。错就错吧,个人弄点钱花,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
  吴上惊讶地发现光明总经理满眼泪水,这泪水饱含着什么?吴上很想弄明白。显然光明总经理不愿意被下属看见他也会流泪,于是吴上只是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就转过身子。
  她知道不该说谢谢,这是在犯罪,怎么能言谢。可她心头确实饱含感激,这感激还不是一声谢谢就能言尽的。
  这一来她就能把三十多万保费据为己有,即使不少孔令方的回扣,即使再酬谢光明总经理一些,她也将获得难以想像的丰厚回报。
  她太需要这笔钱了,这么大一笔钱足以拯救一个家庭,足以摧毁一个人的道德底线,甚至可能摧毁一个人的贞操、颠覆一个人的本性。
  然而她又是确实不愿意这样做。她希望像原来设想的那样,只拿自己应该的奖金,而不是把三十多万据为己有。
  可是摆在她面前的道路别无选择,除非她把这一切放弃。
  放弃了又去哪里寻找机会?虽然必定还有机会,可另外的机会成本就一定比这笔低廉吗?又怎知不会面临同样的甚至更大的风险?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抉择,她只是深深低下头退出来,再次道声“谢谢”。她的脚步突然变得格外沉重,迈出的每一步都何其艰难。
  2
  吴上“橐橐”返回楼道,两边办公室的目光再次纷纷投向她。
  吴上莞尔一笑,她主动点头问候一声:“你好。”
  那些人并非一定跟她过不去,而是她有些孤傲,有些卓尔不群,便让那些人觉得她“非我族类”。现在吴上一声“你好”,让那些人一错愕,她们随即也友善地报以一声“你好”、“你好”……
  第三章 无效保证(4)
  其实吴上的心情仍旧沉重,其实她不想理睬那些目光,她已经不大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
  可她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好心情,一种近似丰收的喜悦。不知是想掩饰沉重还是需要掩饰喜悦,她想跟所有人示好,她不想跟任何人斗气闹别扭。
  她还突然发现,这世界无比美好。好人,好人,她遇到的都是好人。有那么几声尖酸刻薄,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被人注意正好表明自己值得注意,注意别人正好表明蔑视自己。
  如果这时有人上来攀谈几句,她一定十分乐意。她太需要释放心头的沉重,太需要有人分享她的喜悦。
  业务二部仍旧空无一人,吴上不由得想:“他们,她们,整天在外面做些什么呢?”她油然而生一个念头,“都有点瑕疵才好呢……”
  她马上意识到这念头充满邪恶,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我怎么啦,也有这种阴暗心思?”她喜欢阳光,她讨厌阴暗龌龊。可是她眼眶一热,又想哭一场。
  现在她特别需要倾诉,需要忏悔,需要指引。是不是利令智昏啦?这是在适应还是在堕落?是在走向成功还是在走向毁灭?
  越是多想越是理不出头绪,越是无所适从,越是没有主张。
  她猛然意识到不能让人看出她神情异常,不能发呆犯傻,她应该马上离开办公室,去外面透口气,她快愁死了。
  下楼后她更加彷徨。现在就把合同、保单交给孔令方,将是覆水难收,将不得不将错就错。
  能有多大的错?虽然没落下自己笔迹,连印章都是伪造的,但孔令方、大哥、童老板、单善和那几个路桥人都是人证,她还能矢口否认吗?
  如果不得不承认又将是什么后果,她可以推脱说,这是光明总经理的安排吗?
  想起刚才光明总经理暴跳如雷的样子以及满眼的泪水,似乎他已经跟上面闹翻脸了。
  “如果光明总经理辞职……”吴上油然而生一丝兴奋,“这倒是好,这倒更方便彻底否认。”她一个刚分配来的学生,不可能签出合同、开出保单,人家必定相信她的否认。
  “如果光明总经理没有辞职……”那她就是奉命行事,一切自有光明总经理周旋,她至多算个胁从。
  如此一想似乎并无多大危险,似乎并无多么严重的后果。
  不过她还是心有余悸,一切的关键在于这笔贷款究竟有没有风险。
  只要这笔贷款没有风险,这些担心就是庸人自扰,她尽可以将三十多万保费据为己有。公司内部没有登记这笔台账,谁知道她做过这么一笔业务!
  如果这笔贷款一定存在巨大风险,一定会追究到保险公司承担担保责任,那就需要重新考虑。万一没法抵赖,万一不得不承认,那就可能遭遇很大的麻烦,她就可能锒铛入狱。
  吴上渐渐理出些头绪。她决定暂时不交出合同、保单,先弄明白这笔贷款究竟有没有风险。
  这会儿的银行三楼不再那么寂静,走廊里有人在拉扯,有人在推让,似乎在请去吃午饭。
  一团庞大身影仍旧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仍旧那么忧愁。
  吴上将装有合同、保单的挎包下意识地扯到胸前,这举动接近怕人抢夺,实际上她是怕不当心显露出来。
  大哥像是被吓了一跳,他悚然回头问:“办好啦?”
  吴上微微脸红,当面撒谎实在难为情。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们总经理的意思,先要调查清楚,这笔贷款究竟有没有风险。”
  大哥颓然地说:“唉,你们还在担心风险?”
  “怎么啦?”
  大哥的眉毛皱成一团,忧心忡忡地说:“科长太太要请孔令方吃饭,刚来电话。你知道这是什么鸿门宴吗?科长太太要给孔令方介绍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偏偏这时候?”
  “肯定是科长给他太太透露,正好有这么大笔保险,不然她怎么来招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