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
作者:周大新    更新:2021-12-04 11:38
  刚才的那个疑团抖然间变大塞满了我的心。
  我立刻改变了声调,高了声说:你老实给我说明,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在这京城里可是从来就没有什么表姑!
  嗨,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要不你去问问你爹,看是不是──
  我顿生一计,是呀,为何不就此去看看帖哈,顺便对一下质,如果真是“亲戚”,对她道个歉不就完了?倘若不是,不就可以戳穿这个把戏!来人呐──我猛然朝外高喊。
  几个在门口当值的军士立刻走了进来。
  来,先把这个女人绑起来,她冒充我家亲戚行骗,我要当面把她戳穿!同时转对丫环说:去,让他们备轿,我要带上这个女人回娘家对质!
  哎呀,夫人呐,我不是──那女人的话未说完,通里间的门帘突然掀起,王山笑着走出来截断那女人的话:二娘,我刚才在这儿办点小事,恰好听见这女人来找你,于是就在里边听了她的话,我这一听就听出了破绽,她肯定是个骗吃骗喝的东西!这样吧,二娘,你回去歇息,这女人就交由我来处置!
  也好,王山。我明白我得给他台阶下。这人就交给你了,像这类骗子,记住给我狠狠打!要打得她皮开肉绽,要不她会不长记性!说罢,我就转身出了门。回到后院我的屋里,我的心还因为后怕在咚咚地跳个不住,天哪,我只差一点点就信那女人了,倘不是那阵风吹动了通里间的门帘,我可能就真把她当自己人了,万一我要说出一句要紧的话来,那这会儿被绑的就可能是我了!
  还得多加小心呐!
  当晚吃罢晚饭王振叫我过去时,我先把这件事给他说了,我原以为他会表示意外的,没想到他只是哦了一声说:京城里的什么骗子都有,不奇怪。我立刻明白,这件事他预先就知道,并不是王山一个人所为!
  这件事让我对王振更提高了警惕。
  这之后不久,又一桩试探开始了。
  这是一个夜晚,这晚王振进宫没有回来,我就准备在自己的房子里早睡,刚脱了鞋打算上床,跟我的一个丫环忽然敲门轻声叫道:夫人,有桩急事要给你说。我对那丫环印象挺好,就应道:你进来吧。
  那丫环推门进来后,满脸神秘地低了声说:夫人,我拣了一把钥匙。说着,把手朝我伸过来,我看见她手掌里躺着一把挺长的铜钥匙。
  就为了这个叫我?我有点不太高兴。赶明儿问问是谁丢的不就行了?
  我知道是谁丢的。她说得很肯定。
  嗨,知道了还不赶紧给人家送去?我越加不高兴了。
  你知道这是啥房子门上的钥匙?她眼中露着诡秘。
  啥?
  楚七管的库房门上的钥匙。
  库房?我有点明白这丫环的意思了。
  楚七替王公公管着一个珍贵的库房,那间库房我们任谁都没进去过,不知里边都装了些什么宝贝,我真想进去开开眼界,你不想去看看?
  那库房在什么地方?我被她撩起了兴致。就是,趁机去看看,这也是更深地了解王振的一个机会。
  就在咱们房子的隔壁呀。
  什么时候去合适?
  我看这会儿就行。她向外瞅了一眼说,今晚王公公在宫里住着没回来,楚七又陪着他去了,马夫人睡得早,这会儿灯也熄了,后院里其他的女仆丫环这会儿也都进了屋,没了别人,正好,咱开了库房也没人知道。
  好奇心攫住了我,我点头说:好。
  丫环于是就拿了一支蜡烛,领我向外走。院子里很静,对面马夫人的屋子里也果然没了灯光。一股夜风吹来,让我打了个冷噤。丫环领我到隔壁的那间屋门前,悄没声地打开了门上的锁,又很快地推开了门,拉我走了进去。之后,她就关上门,点亮了蜡烛,在烛光亮起的同时,我瞪大了眼睛:这库房里装的都是好东西,有金锭、银块、绸缎、大米、麦子、酒坛、香烛……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我默然看着,像王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有这样一个库房也算正常。
  夫人,我听说马夫人已攒了不少体己钱,你也该为自己积点体己,要不要拿点银子?反正这都是些没数的东西,再说,咱拿走后再把钥匙隔了门缝扔进楚七的屋里,他也不晓得自己的钥匙丢过,根本起不了疑心。
  我倏然想起了母亲每次不舍地用卖羊和羊毛积起的一点碎银,去驿路驼道上的那些商人手里买盐、买香油、买布料的情景,心不由得一动。
  我就替你拿一些吧,赶明儿我出去送给你家老人。那丫环这时已把一包银子揣到了怀里。她的大胆举动让我吃了一惊,她怎敢在我还没点头的情况下就擅自把银子揣进怀中?就在这一刹,我忽然想起今晚后院的安静有些反常,往日这时还是不断有女仆在后院进出的,莫非──我的身子一抖,决定也就在这一刻做出了。我大喝一声:来人呐──
  后院通中院的门口立刻响起了脚步声。
  那丫环此时照说是该吃惊的,可她却没有,只默然站在那里。
  几个当值的小宦官和两个在府院巡查的军士闻声跑了过来,我走到门口指着库房里的那个丫环叫道:把这个东西给我抓起来,她想偷库里的银子!
  那几个人于是就不由分说上前将那丫环捆了。这当儿,王山走进了后院,问是怎么回事,我就一五一十地给他说了一遍。他也怒道:好一个胆大的东西!二娘,你把这个家贼交给我处理吧。我会让她知道咱们王家的家法的!说罢,手一挥,人们就把那丫环推走了。那丫环临出门那刻仍是一副不惊不怕的样子,不说半句求饶的话,让我坚信了这又是对我的一场试探。
  我的警惕性提得更高了:原来四周都有陷阱呀!
  接下来还会有一场试探?如果有,会怎样试探?
  我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而且做了应变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当那试探真的到来时,我还是差一点上了当。
  新的试探是在一个白天到来的。那天上午,王振去宫中之后,我照老习惯独自去前院闲逛,走过一间厢房门口时,忽听门内传来一声问候:夫人好!我扭脸一看,见是小旗长卢石站在门内,就问:你在这儿忙什么?卢石说:这是练脚房,是我们军士练脚上功夫的地方,我今儿上午要在这儿练脚。
  练脚?我很惊奇,还有专门练脚的地方?
  是呀,身为军士,脚上的功夫那可是太重要了,一旦和敌手打斗起来,脚上的功夫不够,轻则会受伤,重则会送命。
  怎么练呐?我来了兴趣。
  夫人要是感兴趣,可以进来看看。
  好,我看看。我边说边就进了门。
  你看,夫人,这是我们练踹功的用具,你只要能一脚把它踹出三尺远,那么你的脚踹到人身上,就能保证使他的骨头全碎掉;这是我们练踢功的用具,你只要能把它踢出五尺远,那么你的脚踢到人身上,就能保证把他踢滚出去一丈远;这是我们练绊功的用具,你只要能把它绊倒,那什么样的人就都会被你绊倒在脚下;这是我们练勾功的用具,你只要能把它用脚勾到手上,那么敌方手上和落在地上的任何东西就都会被你用脚勾过来。
  嗬!我摸着那些东西,真是大开眼界。
  你可以看着我练一阵子。
  好,好。那一刻,我根本没想别的。你练吧。
  我得先请夫人原谅,我练功时需要把外衣脱去。
  脱吧。我点着头。
  他迅捷地脱去了外衣,只穿了一个短褂和一条短裤开始练功,他踹、踢、绊、勾轮番进行,只把我看得眼花缭乱。在这些充满了力的动作中,他那强健的身子来回在我眼前晃动,渐渐就让我的心也晃了起来,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一种快乐的东西在我胸中积聚,不由自主地,我开始把目光紧紧粘在他的身上。尤其当他出了汗把上身的短褂也脱去后,他那异常健壮半赤裸的身子实在让人看了高兴,和我当初看阿台那半赤裸身子的感觉十分相似,心分明是一跃一跃的。我的一双眼睛渐渐就再也不想离开卢石的身子,就那样呆呆地看着。这当儿,他的手在挥动时好像不经意地碰了我的手一下,我顿时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我的眼睛禁不住地由他的上身向下移,停在了他那不停挪动的腿上,他那筋肉突出的两条腿是那样的刚健有力,使我生了一种想摸摸的冲动。这时,他的手在挥动时再一次碰了我一下,这一次碰的是我的胸部,我身子顿时一颤,周身开始热起来。我注意到他也在看我,眼中还带了点莫明的笑意,那笑意也让我的心荡了起来。他的手第三次碰住我的腰时,我的手竟不由得想伸过去抓住他。我已经在心里暗暗期盼他的手再碰过来。就在这时,他忽然失脚跌倒在我面前,双手一下子抱住了我的一条腿,我的身子先是一悸,随后是一软,我差一点就要蹲下身子去抱他了,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要抱住他的渴望,可就在这时,我瞥见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分明没有看我,而是看向屋子的一面墙,出于本能,我也迅即地扭头向那面墙看去,我这才发现,那面墙上有一个整整齐齐的裂缝。我的身子骤然一冷,立刻明白了那墙上有一个暗门,这么说,那暗门后很可能有人在看着这一幕。我在一惊的同时即刻做出了反应,我朝门外大叫一声:快来人呐,这里有人要欺负我──
  卢石闻唤急忙松开了我的腿。
  正在前院当值的两个男仆闻声跑了进来。
  快!你们立马把这个姓卢的狗东西给我绑起来!他竟敢欺负我!
  卢石的旗长身份让那两个仆人有些犹豫,我便用更高的声音喊:王山──
  墙上的那个裂缝忽然变大,暗门出现了,和我的判断一样,王山从那里边走了出来,他装作很吃惊地问:二娘,我正在隔壁办事,忽然听到你喊,出了什么事?
  这个狗东西竟敢欺负我,对我动粗,抱住了我的腿,你一定要给我做主!要为我出这口气!
  胆大的狗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给我拖出去先打二十军棍!王山朝卢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随他从暗门进来的几个军士挥了挥手,那几个人上前便把卢石架了出去……
  回到后院我自己房里,后怕让我紧紧捂住了胸口:天呐,今天只差一点点就要出大事了!他们竟然对我用这样的法子?他们怎会想起这样的法子?……
  晚上王振回来时,我知道我必须继续把戏演下去,我装作仇恨满腔地对他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我决绝地对他说:你必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卢石给我杀了,要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