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作者:[日]池田大作    更新:2021-12-04 11:04
  对这些依仗宗教权势的、压迫民众的狂妄的当权者,我心中涌起无比的愤慨。
  宗教审判也有杀一儆百的因素。审判时,除审判官之外,该地区的要人也全部出席。塞巴乔斯指出:"绅士、淑女也有义务盛装出席,这是当时对教会及政治忠诚的证明。据说,那些盛装的有权势者要拉着"罪人",由中央广场沿大街游行。
  然后"罪人"们被绑在十字架上处刑。被告人变成一种示众、儆戒的工具。也常成为人们寻开心的街谈巷议的话柄。
  尽管被称为"罪人",他们也是痛苦的、将死的人,在这些人身上寻开心,决不是正常人的心理状态。
  宗教审判的牺牲者仅在秘鲁就有五十万之多,全世界该有多少人死于这种非命呢!其中肯定也有人格高尚者,还会有许多才华出众的人,正义的人。这样一些人却被强行推入可怕的死亡深渊。真是一部令人战栗的历史。
  早在秘鲁等拉丁美洲各国实行宗教审判之前,欧洲各国自中世纪开始,都进行过这种审判。
  总的来说,中世纪的欧洲是国王的"王权"与教会的"教权"并存时期。社会机构与教会互成表里,结为一体。在宗教审判过程中,王权与教权的利害相互纠合,加上人的永无止境的欲望作祟,便造成阴森可怖的屠杀历史。教会不顾平民痛苦,一心要满足自己追求财富、权威、以及权力的丑恶欲望。基督教本来是个劝说人们尊重良心,倡导博爱、宽容的教会。然而正是这个教会却使数百万的平民无辜流血牺牲。这是无法否认的历史事实。他们镇压的对象不只是异教徒,一些地道的基督教徒,一旦批评自己教会的教义也会遭到不幸。动辄被处以烤刑,或绞刑。这段历史的教训极为深刻。当然它已成为过去,现代的教会也已完全不同,不过,在回忆这段基督教漫长的黑暗历史时,我们仍然不能不想起汤因比博士对它的狭隘性作出的严厉批判。
  自古至今,有多少种宗教都曾仰仗自己巨大的权势,压迫蹂躏过百姓。本来理应为民众而存在的宗教,却反过来成了迫害民众的机构。这种可怕的历史场面永远不应忘记。
  譬如日本江户时期,也有过宗教压迫。那时许多佛教界信徒由于强烈的信仰支配,常常自发地出去布教,因而遭到逮捕。
  本来寺院有责任保护信徒,保卫信仰的纯洁性。但是他们害怕牵连,便申明这些"是教徒自己的布教活动,与寺院无关"。
  传布佛法原是宗教者的使命,然而在遇到迫害之时,他们却毫不顾忌地竟把责任全都推到普通信徒身上。
  这太卑鄙!任何时代遭到牺牲的总是平民百姓。今后必须改变这悲惨的历史。为此,我认为最需要的是个人的坚决、勇敢行动和觉悟起来、团结起来的民众力量,以此抨击那些将会导致集体性的疯狂行为的心理因素。总之,只有觉醒了的民众,才是创造历史的主人。我们应当看到时代已经步入了这个"阶段"。
  民众才是佛法存在的土壤
  ——关于印度佛教衰亡的原因
  世上最宝贵的是民众,任何东西离开民众的土壤都无法继续繁荣发展。
  关于印度佛教衰亡的原因,曾有种种评述。大体来看,在外因方面有两种分析,一是由于"伊斯兰教的侵入";一是由于"与印度教的妥协"。但是多数学者一致认为最主要的是内因作用。即"脱离民众"。
  佛教本来是为民众兴起而又流传于民众之中的宗教。释尊深刻体会到平民的哀乐,在同人生痛苦的斗争中,才留下珠玉般的教诲。
  据某佛教研究专家说,现在甚至有这样一种偏激看法,说"释尊不曾宣传过佛教。"释尊宣传佛教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这一乍看上去极为奇怪的说法,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富于含蓄意义的语言。当听说释尊曾宣讲过"八万法藏"这一庞大佛理时,便会使人联想到体系精密、详尽的教理,觉得释尊似乎也是按照这一课程体系宣传佛法的。然而释尊的说教是对苟延于贫苦中的黎民众生进行的激励,是对呻吟于病苦之中的老媪抱着无限同情的言词,是对陷入精神苦恼深渊的青年们亲切的鼓励。在他结束传教生涯之后,他站在苦于等级差别和身份制度的大众一边,所发出的火一般热烈的字字句句,便形成"八万法藏"留传下来。经文始终都用问答形式叙述,就充分证明上述说法的准确性。释尊说教的佛法是在同民众对话和行动中迸发出来,而后归纳成经典的。
  一提起佛教,人们往往以为它存在于深山老林,是一种静寂无声的东西。但实际佛教的正统从一出现时起,就是深入生活实践,在群众当中得到生动的宣传继承的。这点值得注目。
  但释尊圆寂后,佛教远离了普救众生的精神。其原因何在呢?
  其一,是"解释学的先行"。释尊曾使用比喻等方法,巧妙、通俗地讲述了自己的悟彻之理。并使用其卓越的、慈悲的人格教化民众。因此使那些不能理解高深佛理的人,通过释尊的因时、因人、因地的"自在的说服力"和"伟大的人性"的影响,而依归了佛教。
  但是,释尊圆寂之后,佛教教团就佛说含义及教理展开了烦琐的研讨。由于见解不同,又分裂出多种派别,出现所谓"部派佛教"时代。
  因此他们背离了释尊作为实践者"深入民众之中"、"普救民众苦难"的真意。后来由于反省到这一倾向,兴起了大乘佛教。但是依旧没能改变印度佛教脱离民众的趋势。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应当救活一个个具体的人。忘记民众,脱离现实,一味玩弄空洞的理论,便完全失去佛法的根本精神。
  不论他们怎样炫耀"难解"的"论理",怎样用深奥晦涩的言词来装饰自己,这种人都是不可信的。
  不论多么伟大的哲学,如果群众不懂,也就没有价值。所谓深奥的道理,不能算是优秀的东西。也称不上宝贵。相反,能用通俗的言词解释最深远的哲理的人,才是真正的佛学家。
  与此有关的另一个说明印度佛教脱离民众的例子是使用梵文编集佛典问题。释尊在世时要求其弟子用俗语讲经,即用社会上通用的日常语言宣讲佛法。这一点从目前各地发现的佛典手抄本使用的语言也可得到证明。
  自古普塔王朝开始,国家提倡使用梵文,因此佛典也用了梵文。这是佛教衰落的开始。
  梵文不是群众的日常用语,曾作为神圣的语言用于婆罗门教的圣典吠陀等处。可以说是一种特权阶级的语言。
  一种观点认为,编集民众无法看懂的佛典正是佛教失去在民众之中活跃地位的证据。我也是持这种观点的一个。
  日莲大圣人也曾使用平假名(日文字母)写过信,那是因为对方不认识汉字,这里正体现了佛教本来的精神,体现了他指导与弘教的方法。
  印度佛教脱离群众的另一原因是它的支持者只限于城市居民。城市里有王公贵族、商人。佛教团体自然一直依靠这些人的捐赠。其结果却无法在地方上,特别是在农民之中生根开花。
  由于"依赖城市市民捐赠"而出现另一个重大的变化。
  这就是"寺院中心主义"造成的僧众的堕落。以前是一个个僧人分别去化缘乞讨,来解决供养问题。后来僧院增多,供养问题统一由寺院来解决。
  手捧钵盂一家一户去乞讨化缘的修行,原是基于一种严格的规矩进行的。随着寺院的增多,这种每天必不可少的艰苦修行竟逐渐被遗忘了。
  即使不进行修行,那些有权有势者照旧捐来财物。而且供奉额逐步增加,因此寺院积蓄起巨大财产。最后甚至接受土地的捐赠,寺院简直变成一种依靠收取土地租金过活的"世俗领主"。
  这样,随着寺院财富增多,生活具有保障,比丘(僧)们便失去与民众的接触机会,脱离人民,堕落下去。甚至出现为了吃饭而出家的僧人,以及犯罪分子为了安全逃进寺院出家的情况。
  形成教团组织的比丘们,本应是求道的"修行者",同时也是"弘教者",是民众的好"导师"。但是佛教变成寺院中心主义之后,寺院成为僧人们的专有财物。其结果,严格的"修行"、慈爱的"弘教"、以及为民众的幸福而献身的作为"领导者"的使命等统统撇在一边。
  印度佛教的"脱离民众"情况,从以上各方面看,都极为明显。
  印度佛教失去了佛教原有的基于坚定"信仰"的生命力走向唯心主义,最后只能走向衰败。不论是个人还是一个组织都是同样道理。
  由此可知,当伊斯兰教侵入之后,印度佛教立即彻底消亡也是有其内在原因的。此外,还有一点须指出的是,印度教兴起之后,印度佛教受到排挤、感到压力,便主动吸收印度土著的民间信仰,发展成密教。从而失去原来的精神,同所谓"活死尸"相信,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因此,可以说来自伊斯兰教的打击,只不过是促使其内部早已腐朽的印度佛教这棵大树倒下去的最后一击。
  与此相反,实际上深深扎根于民众的却是印度教。抛开教养的高低、深浅不谈,就数量而言,目前在佛教发祥地的印度,佛教徒仅不足百分之一,而印度教徒却占百分之八十。
  这是必须正视的现实。
  有人研究说,纵观印度佛教的历史,佛教从未像印度教那样得到民众支持过。即便在被认为是佛教最为昌盛的阿育王朝、迦腻色迦王朝统治时期,民众中占有最强势力的,依旧是印度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