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作者:曲罢    更新:2021-12-04 10:42
  那一日的天空湛蓝如洗,她就站在这样澄澈的天宇下面,那么多的人,可他却只看得到她。心里生出些几近恐惧的惊诧,什么时候她竟变得如此耀眼夺目?人山人海中只一眼你就会看到她,再看不到别人。
  只有十三岁的她个子并不高,穿的也并不华丽,只简简单单套了件宽大的青布袍子,一头乌发齐齐整整束在发顶,淡青色的发带垂下来,于微风中徐徐飘曳。他站在阶下楞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是当初他从死人堆中带回的那个孩子?那又脏又臭的腌臜小子,一晃三年过去,她长大了,竟变得如此出众……
  而她却并不知此刻他心里的波澜,忽转过头来,回眸朝他盈盈一笑,轻声唤他:“师父!”
  这一刻他竟觉这一声“师父”也比往日动听几分,脸上不觉便露出微笑,颔首柔声问道:“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
  又是一年一度的遴选大会,不巧主办此事的芳芷院主事云一飞那段日子身体不适,恰好童副城主推荐了她,而他心里一向看好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弟子,正想让她多多历练,便也就顺水推舟以协助云主事操办遴选大会之名,将她放到了芳芷院办事。
  表面上是协助,但云主事的身体的确糟糕,因此遴选大会的事宜大部分还是她一人在操办。毕竟是头一次操办这么大的场面,她又还是个孩子,说不担心那都是假的,若是办砸了,扫了他的面子倒是小事,日后又怎好安排她做别的事情?
  她并没有说什么豪气冲天“请他放心”之类的的话,只是点点头,躬身请他与众位师叔、主事们先行。
  见她如此,他反而放了心,在众人簇拥下到了祭台上。遴选大会开始,仪式一项项进行,从拜祭祖宗,到各班弟子比试场次一桩桩一件件有条不紊。毋庸置疑,那次的遴选大会办的很为妥贴,几乎没什么让人挑剔的地方,却也没什么出彩之处。只是她还只有十三岁,又是头一次主办这样大的场面,却毫无纰漏,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遴选大会之后,她便名正言顺地留在了芳芷院办事,他虽未当着人面赞她,私底下还是将她叫到他那里夸了几句,见她面上有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却又道:“虽说此次你做的不错,却也没什么新意,可别就忘乎所以了。”
  她吐舌一笑:“知道了!”顺势便转到他身后,帮他捶背,嘴上更甜的如蜜,“师父累了吧?我帮你捶背好不好?”
  他由不住也笑,却又叹气道:“你有两三个月没帮为师捶过背了,嗯,这边,大点力……再这边……”
  她一边捶一边嘟囔:“弟子不是在忙遴选大会的事情吗?原也想着过来陪师父,可又放不下那边的事,若是办砸了,可就给师父您丢脸了。”
  他听着这样的话,自是心慰,嘴上却道:“做好事情才是要紧,谁要你顾着师父脸面?凡事尽力就是,若实在做不到,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别为着师父的脸面……若然为此不择手段,师父可不饶你。”
  她弯着唇角只是笑,眼角瞟到桌案上铺着的雪白宣纸,便问:“师父又要作画么?”
  “嗯……”他微微点头,“只是还没想好画什么?”
  她有些手痒,转手替他斟了盏茶来,笑道:“弟子好久没动过笔了。”
  他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也好,许久不见她,便叫她多陪陪自己,于是便道:“那你便去练一练笔吧!”
  她喜欢的什么似的,却还是耐住性子,学他平日的样子慢悠悠踱到桌案边,在那里思索了许久这才落笔。他看她画一笔便往窗外看一阵,心想她定是在画窗外的景色,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却也是一副好景,只是她多日未曾动笔,只怕生疏了不少,看她下笔如此犹豫,也不知会画到什么时候。
  他如此想着,便也就不去理会,倒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已落黑,屋里点上了蜡烛,她却还在桌案前涂涂画画。身上不知何时已盖了薄被,显而易见是他睡梦中时她拿来帮他盖上的,他不觉失神微笑,眼望她瘦削的背影,胸臆间有暖意荡漾,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心。
  她画的专心,他不忍打断她思路,轻手轻脚推被起身,蹑足走过去看她到底在画什么,走过去看时却是哑然失笑,原以为她画的是秋景,却没想她竟画了满纸的飞雪,漫天漫地的雪花,被风席卷着四处乱飞,入眼满目萧瑟苍凉,倒叫他心里一紧。
  “怎么画了冬景?这不还没到冬天么?”他忍不住问。
  她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笔一抖,笔尖便往上滑了出去,风雪图上顿时突兀出现老大一条墨痕。她看看画,又看看他,皱着眉道:“忽然就想画风雪了……这可怎么办?”
  他见她犯愁,心里倒也有几分歉意,略想了想,眼光一闪,笑道:“我来!”接过她手中画笔,饱蘸了墨汁挥腕一蹴而成,竟顺那墨痕走势补了一座危崖,跟着又画了一株青松,原本苍凉萧条的冬景经他这么一笔,竟焕发出盎然生机来。
  她在一旁看得呆了,半晌忽然拍手叫好。
  他将笔投入笔洗,莞尔微笑:“怎样?为师这一笔可还合你的意?”
  她抿了嘴笑,眉目宛然,竟看得他心头一跳,只觉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收摄心神笑道:“等明日我叫人拿去裱了,就挂在我这书阁可好?”
  “好啊,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顺口就答应下来,眼望着他会心而笑,笑颜绚烂如花,直令他如沐春风。
  于是那画就挂在了书阁墙上。
  一年后,他赶她离开后,常常会整夜整夜地对着这幅画发呆。
  她在芳芷院一年,变得繁忙起来,来取松院的时候便开始少了起来,有时候他一整天也看不到她的人影。
  他在这一年里发现她变了许多,总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他,甚至还在有意无意地疏远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心里却由此对她更为留意起来。真留了心却又没觉有哪里不对,只是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沉静,心思也越发细密,很少再有以往那般跳脱随性的时候,倒好像成了女儿家。
  女儿家!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竟有些心惊,不由自主地越发留心起来,确实是有那么点不对头,她从不曾与他或者是别的男孩子一起如厕,至于沐浴更衣,也从来都是回她的浣水阁,倒是悲云、金寒两个孩子洗澡的时候还帮他擦一下背。
  她的个头在这一年内蹿得飞快,人却越来越瘦,他体谅她在长身体,时不时便叫人做了好吃的唤她过来吃饭。吃饭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往她下巴上瞟,这个年纪也该冒点胡茬,可她下巴上却什么也没有,反而更加嫩白如玉。他自我安慰似地想,她还小,也许还要晚一点。
  还小……还小,脾气却是渐长,与金寒越来越不对路,有一次金寒不过从背后猛然跳出来抱着她转了一个圈,便被她打了一个大耳刮子,当时她的脸色涨得通红,被他训斥也不说话。可过后,他却明显地感觉到,她不喜欢别人碰她,连他有时摸摸她的脑袋,她也会吓得跳出老远。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他终于明显地察觉到了不对,虽然在拒绝承认,可她身上越来越多的疑点,却又让他不得不正视起来。一年到头从不会生病的她居然也会托病告假,他以为她是在偷懒,过去看她时,却发现她很没有精神,脸色苍白,病歪歪靠在床上起不来,可真叫她到霍先生那里去看病,她却又死活不去,只说不舒服,休息几天就好。
  他由着她,一颗心却沉落下去。
  纸里包不住火,她到底是个女子,还是在他面前露出了破绽,也幸亏——是在他眼前出错。他眼看着她雪白的裤腿顷刻间变成红色,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他把披风丢给她,喝令她穿好,任由她逃一般离去。
  他在当地站了许久,而后跟了过去。
  她已经换好了干净衣裤,正关了房门在屋里背着人洗她弄脏的衣服,他在外面问了一句,踢开房门便闯了进去。
  她被吓得不轻,手上的衣服哗地掉入盆中,眼看他反扣上门,只是颤声道:“师……师父……”
  他压低了声音厉声问:“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来害我?”
  “不……我没有害师父。”她惊恐地睁大眼睛。
  “你是女子……你知道我不能收女徒,不是害我又是什么?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我……我……我不是女……我是男的。”
  她还是嘴硬,他立刻便上了火,逼视着她狠狠道:“脱!”
  “什么?”
  “脱衣服,脱guang了给我看。”
  她的脸一瞬变得通红,继而便又变得煞白,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牵着他的衣角低低求饶:“师父,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可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把拂开她的手,虽是早有准备,亲耳听到她说出真相的一刻却还是感到震惊无比,他只觉钻心噬骨般的痛楚,颓然退后,滔天恨意霎时充斥心胸,他竟被个孩子骗了,这个孩子竟然整整骗了他四年之久。
  “你好……”他手指住她,却忽然不知该指责她些什么,一霎忽觉头大如斗,只再不想看见她,一眼也不想看。
  他无声自嘲,转身拂袖而去。
  他很快拿她生病做借口,将芳芷院的事务转交到了悲云手里,他不可以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那样的话,不用多久,别说芳芷院,整个浮云城的人都会看出破绽来。下意识里,他只想将这件事瞒住,瞒住,能瞒多久就是多久。
  事实上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将她扔出去,公诸于众,说她欺瞒与他,谁会信?杀了她毁尸灭迹……却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他拒绝见她,于是她就整日整夜地跪在书阁门口不肯走,她求他原谅,对他说,她不是故意的。然而此刻的他已完全听不进去,心里只有无尽的怒火和对她的怨恨,恨她欺骗了自己,恨她不知好歹,为什么不赶快偷偷溜走,却要在这里死缠着他。
  只要看见她,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可是毕竟心软,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真让他下狠手杀她,却是万万不能。
  她在书阁门前整整跪了三天,秋雨缠mian,她被浇得浑身透湿,终于体力不支晕倒过去。他这才将她抱进来,却依旧没有好脸色,只待她苏醒,便又将她赶出门去,她终于灰心失望到极点,回到浣水阁一病数日。再见到他,已不敢上前半步,只是远远站着看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越发叫他嫌恶,到底寻了个错处将她发配去了晋阳云宅。
  她不会知道,她离开之后,他有多么想她。
  悲云从晋阳回来,总是在他面前有意无意说起她的事情,他只当充耳微闻,那漠视的态度令悲云很是愤愤不平。他知道他二人感情极好,却也并不以为怪,悲云知道什么?他晓得他李玄矶放了多少耳目在晋阳那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洛小丁?
  她做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
  他知道她会想办法做出些事情来让他刮目相看,却没有想到她会同九王爷风竹冷走得那么近,心头升起一种莫名怪异的情绪,是在愤怒,是在担忧,还是在恐惧?他从来没有那么坐立不安过,他想过她会悄然消失,却不能想象某一天她会同其他男子携手并肩一起作画吟诗……一起相携终老?
  那一瞬,被人识破的担忧反而退后其次,只有难以忍受的酸楚,除此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休无止在心头煎熬。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风竹冷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晚间时,他破天荒做了个喜气洋洋的梦,梦见小丁穿着鲜红的嫁衣被花轿抬着嫁了人,即使是最可怕的噩梦都没让他这么恐惧过。
  她是女孩子,嫁人有什么不对?只是嫁的那个人竟然不是……不是他。
  烛火跳动不休,他猛然睁开眼,却见她正在推他。
  他伸手抚向她面颊,长出一口气,喃喃道:“小丁,你回来了?”
  “去哪里?我一直在这里啊!”她懊恼地指指头上的花冠,嘟着嘴道:“师父,这个东西好重,快帮我取下来。”
  他这才回魂,手忙脚乱地去取她头上花冠,今日却是他与小丁的好日子呢。这个岛上的乡亲们实在太热情,竟将他灌醉了过去。
  他凑过去在她耳边低低轻笑:“我方才梦见你嫁人了……还好,新郎是我!”
  她缩了缩脖子,脸颊飞红起来,娇美无伦,嘟囔着:“醉成这样,害得我等了半夜……”
  “等我做什么?”他凑上前来,语声暧mei之极。
  她道:“不是说要喝了交杯酒才能睡么?你揭了盖头便倒着睡大觉,我……我……穿着这些东西都要累死了。”
  他不觉汗颜,拥住她低声陪不是。
  “还喝那个什么酒么?”
  “当然要喝!”
  “可你醉成这样……”
  他一把将她抱到桌边,大笑:“看见你就清醒了。”
  她伸手去端酒,玉葱也似的手指握着琥珀杯,格外诱人。他一口饮下,转眼瞅见她捂着嘴皱眉,便问:“不好喝么?”
  “好辣……”
  嘴唇果然被辣得红艳艳,活像盛开的花瓣。
  他忍不住凑上前一吻,她红了脸推开,正色道:“我……我帮夫……帮师父脱衣服。”
  “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他极满意,坐端正了看她伸手来解自己衣带,她显然有些心慌,解了半天,才将他的腰带解开。
  他有些等不及,笑道:“还是为夫自己来吧!”一把拥住她到了床帏深处,顺手放下床帐。
  “这都是谁教你的?”他觉得好笑,手上却是不停,轻车熟路将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下。
  她挣扎着道:“是……是黄大娘他们……那个,灯……灯……”
  他笑:“等它亮着。”
  她只是不依,一手自他身下伸出去,撩开床帐,将半截玉一般的身子探了出去,他连忙将她拉回来。
  “好……好……灭了……”他无奈叹气,袖子挥出去,灯芯立刻被打断,帐子里立刻漆黑一片。
  “小丁……咱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好……”
  “生个女儿吧?”
  “不……我要……要儿子……”
  他吃吃地笑:“为什么?”
  “女儿会被人欺负……”就像如今她这样。
  他无语,半晌方道:“我这是喜欢你……”
  终于完成任务鸟,甜蜜吧!满意了吧?我真是太勤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