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9
  你年纪大,你无胆量,你不算条汉子,你没有资格跟她在一起!”
  他一激动,齿间便淌着腥红的血。
  杜怒福惨笑道:“就算你说的对……可是,你竟要在铁捕爷面前定计造反?!”
  蔡狂道:“姓铁的也不算什么,四大名捕都是傀儡而已!诸葛先生抵死周旋,也不过将死局强撑、败局求活而已,那是没有用的!到这个地步,已不是让坟墓里的死人苟延残喘,而是让我们活着的人多争一口气。铁手又如何?你瞧着吧,他们若仍有一点血性,迟早都要反了!”
  杜怒福叹道:“可是,我们这样做,只会致使战祸肇生,连累大家,害苦百姓,牵连养养……”
  蔡狂又啐了一口血沫子:“呸!你何德何能,在我面前提养养姑娘!”
  忽听一个女子在阶前道:“蔡狂,你也太狂妄了!”
  蔡狂闻言一震,半晌,才敢抬目望去。
  突然,有一双眼睛
  失败是不会死人的,可是失望会。
  不信
  铁手手痒。
  他想揍人。
  揍的是蔡狂。
  ——因为蔡狂太狂妄。
  其实狂妄的人可能要比谦虚的人直,谦虚的人要比狂妄的人来得聪明:谦虚的人只让你从他的言行里感觉到他是谦虚的,但其实他内心可能比谁都傲慢;狂妄的人说什么都要比谦虚的人笨,因为他太沉不住气,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赚人嫌恶。
  自大是人类行为里最容易让人反感的性情之一。
  故而,连那么厚道、温和的铁手,也对狂妄自大的蔡狂看不顺眼。
  ——一个人如果真材实料,就算自大狂妄一点,铁手也还可以勉强忍受,由衷佩服的。
  可惜自大狂妄的人泰半都未下苦功,更无实学,要不然,一个人若了解自己在恒河星空广邈无限的宇宙中,只不过是片瞬即逝、渺如蝼蚁而已,还有什么足以自大、可以狂妄的呢?
  正好这时有人开声痛骂蔡狂狂妄。
  铁手深感同意。
  他也是甚感意外:
  ——因为一个真正狂妄的人,有人骂他狂妄的时候,他反而会因此更嚣狂自大、引以为荣。
  蔡狂这一刻却很震动。
  骂他的人是一个女子。
  女子站在阶前,穿枣红色的云肩,黛绿趁兔白的深衣檐榆,襦裙袅袅,蛮褂垂鬟有益,其实也没什么特意装扮,但就站在披着月色的杨花树下,和着簌簌而落的漫漫杨花,只觉她缨络灼烁,宝珠生辉,连同站在她身旁婢仆打扮的女子,虽然脸容看不仔切,但也觉眉目姣好,沾风带香。
  只听蔡狂苦笑长叹(先苦笑,后叹息)道:“养养,我为的是你,你……骂的是我?”
  梁养养道:“你为我?那赶快放下刀,放了会主。”
  蔡狂道:“不能放。我是来救你的。大将军及大连盟的人,迟早必定摧毁七分半楼,你再跟这老儿在一起,造反他不敢,投降他不愿,到头来也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跟我离开这儿,大将军一时还不敢惹我,我誓必护你平安。”
  梁养养道:“你是说,大将军会亲自攻打这儿?”
  蔡狂道:“他自己不来,也会派人来。据我所知:‘四大凶徒’中的唐仇和燕赵都快到了,而且,‘十六奇派’中也有数派前来围攻,你们光是‘鹤盟’、‘燕盟’和‘青花会’这干窝囊,是断断守不住的,这儿,也是万万留不得的。”
  杜怒福虽然命在人手里,一张脸巽血似的红,可是语音却仍笃定豪壮:“这个我们早就晓得了。你别看两位可以轻易上山,事实上,你和铁二爷、梁狂僧、燕赵及卅一死士在数天前的行踪,我们已有纪录了,大连盟或四大凶徒、十六奇派要灭我们,也不是说灭就灭的。”
  蔡狂哂然:“可是我还是一上来就制住了你。”
  杜怒福平声道:“那是因为我不防着你之故。我知道你平日作为似癫还狂,但不致于是大将军的走狗,加上养养一直说你虽荒诞不霸,但向来明辨是非,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不提防。”
  蔡狂一甩散发,狠笑道:“所以你现在很后悔了,是不是?”
  “没有后悔,”杜怒福平然道,“只是遗憾。”
  “遗憾?”
  遗憾得见名震天下的‘疯圣’,却只是个黑白不分、暗箭伤人的狂徒!”
  蔡狂吼道:“你说什么!?”
  梁养养从容地道:“他说你是疯子、狂徒,枉他以英雄、壮士待你。”
  蔡狂的刀尖往前一搠。
  杜怒福闷哼一声,胸膛也向前挺了一挺,看来,刀锋是划破背肤、戳入肌肉里去了。
  蔡狂狞笑道:“老匹夫,你让我带走养养,我就放了你,前事不究。”
  杜怒福哈哈大笑。
  蔡狂怒极,叱问:“什么?你笑什么?”
  杜怒福笑道:“你还是杀了我吧,她是不会跟你的。”
  蔡狂鄙夷的道:“她跟你在一起,分明是被迫的。一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她会跟你过一辈子?你好意思拖她一辈子?”
  杜怒福叹道,“是,我本也是这样想。可是,我们两情相悦,也没啥拖累不拖累的了。
  你还是杀了我吧,要她跟你,我就算答允,也无济干事。”
  蔡狂越听越火大:“你算啥乌龟王八蛋猪粪大肠,大言不惭!她会死心塌地跟你这半身都爬进了棺材的老头子,我就不信
  忽听梁养养平心静气地说:“不到你不信,我就是这样。”
  蔡狂龇牙笑道:“我不信。”
  梁养养道:“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没有一点勉强的成分。”
  蔡狂狂甩着乱发,现出他额上一颗肉色的瘤,以及除此肿瘤之外,好一副飞扬跋扈的俊貌。
  “我决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杀了他,我也决不会跟你,只会替他报仇——除非你把我也杀了。”
  蔡狂突然发狠,“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便一刀杀了他。”
  梁养养仍平静的说,“威协也是没有用的,就算我跟了你,我的心也是他的。”
  蔡狂转向社怒福耳背露出森森白齿,咬牙切齿的道,“你去劝服她,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杜怒福也持平的道:“你杀了她吧,我是劝不服她的。你只要伤她一根毫毛,我便倾所有之力,也要替她报仇——你还是先杀了我吧。”
  蔡狂向月狂嗥:“我不信!”
  然后虚砍数刀,刀白月青:“我不信!!”
  他捶胸狂喊:“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不服
  他当然不信。
  ——杜怒福这年逾半百的老头儿有什么好,但养养竟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而两人之间却又如此恩爱逾恒、生死无惧。
  所以他很不服气。
  他的刀势又向前一搠,厉声道:“你不放弃她,我就立刻杀了你。”
  杜怒福摇首道:“你真可怜。”
  蔡狂怒道:“什么,我可怜!?”
  杜怒福颇为惋惜的道:“好一张俊貌,好一副身手,却因从未恋爱过,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
  蔡狂突然收刀。
  拖刀急纵。
  刀甚长。
  刀锋在石阶上划炸出青火。
  他才放了杜怒福,但长刀已抵在梁养养的下颔。
  铁手也没料到蔡狂会这样收刀却马上又用刀制住了另一人,连他也不及出手拦截,更不要说“青花四怒”了。
  他这时才看清楚了梁养养。
  ——一个很福相但丝毫不影响她的艳丽,反而增加了一种美丽女子少见之和善。
  她像个大姐姐。
  她的脸很丰。
  唇色艳。
  眼儿水汪汪。
  鼻下唇上,有一道小疤痕,因为这张脸是那未无瑕,所以份外分明。
  刀白得令人发寒。
  寒得发抖。
  手是抖的。
  所以刀也轻颤。
  ——轻颤的刀锋随时会没入她的咽喉。
  然而梁养养却很定,脸上有一种彷似遥观水边鹭鹚的神情。
  蔡狂尖声道:“跟我走,否则我一刀杀了你。”
  梁养养为他婉惜似道:“你这样做,不觉得很累吗?”
  铁手已经准备出手了。
  他在找机会。
  (也许,梁养养身旁的蝉女若尖叫一声,我或能争取一刹瞬之机,制住蔡狂。)
  他在想办法。
  (刚才,杨树上和屋檐上都落藏了一人,他们到底是敌是友,究竟来救人还是害人?)
  就在他等待时机的这一刻里,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蔡狂长嘘了一口气。
  然后出刀。
  一刀斫在石阶上。
  石阶十五级,在星火四溅中,给斫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
  然后他说:“没事了,我试过了:你们确是真心相爱,我多虑了。对不起。”
  这回不但铁手怔住了,连杜怒福也甚愕然。
  唯一不惊不疑的大概只有梁养养。
  她笑漾起深潭般的梨涡,很高兴的伸出一双手,去握着蔡狂布满青筋的手背,欢欢喜喜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强人所难、持爱相胁的人。”
  “青花四怒”已脸带怒容的分四面跃上石阶,包围了蔡狂。
  杜怒福也不十分懊恼,只问:“什么回事?”
  蔡狂似根本没把“四怒”放在眼里,只向梁养养深情款款的说:“你本来跟我有了婚约,癫老鬼把你许配了给我。可是,你却嫁给了这老头子,我不服,这口气蹩不下,以为你是被迫的,或另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