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9
  宵小所为,他还是干不来,于是决定投帖拜山,叩门拜会。
  七分半楼位于倒冲瀑的泪眼潭前,水气迷离,烟雾弥漫,湿气很重。
  七分半楼楼高七层半,顶上半层,是用来种植一种黑色的花一每七年半才会结实为“青寒果”——由于气候潮湿,水质特异,此处最合青寒花果栽植生长。这时候,已过子时,月过中天,略偏瀑崖,铁手不欲等到天明,以免夜长梦多,所以他即现了身,拜会“青花会”
  会主杜怒福。
  他才一现身,青花会的高手、徒众立即知道了,他递上了拜帖,守卫知道他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游夏,一面留神着他,一面客气寒喧,一面则派人向内走报。
  铁手也先不入内,好让对方准备,所以就站在门外,耐心候着,忽见蓝火金星一炸,接着啧啧作响,原来门前已多了一人,赤膊上身,满头狂发,腰佩古铜长刀,正趴在长阶上凿字。
  只见他手锤急啄,提凿密敲,一下子便在石板阶上镌出了一个直欲翻飞入眼的大字:
  狂
  守卫见此人形迹忒怪,但以为是与铁手同来,不敢干涉;那人龇牙一笑,他的乱发遮盖了他脸部十之六七,笑时牙龈有血,但自发帘里透露的目光有一种疯狂的宁静。
  “这便是我的名帖,快去通报社老怒,我来了,咱嘛呢叭咪眸,密言佛耳,万载真谛。”
  这时,大门里外各走出二人来。
  这四人形状不同,高矮不一,但都气凝神锐,步履沉稳,除此以外,四人皆有一个共同表情,那就是脸有怒容。
  另外还有一个共同特征:
  瘤。
  眼睛不住霎动的人左颊有一颗大瘤。
  鼻子如隼钩悬的人喉咙有一颗大瘤。~
  马脸汉子背上有一颗大瘤,高耸如驼峰。
  脸上有王字形皱纹的人,左胸衣襟空出了一大块,大概也是肿瘤。
  这四人分别从门左右两侧,自外左右两边行来,其实恰好分了四个方位,堵死了铁手和蔡狂的去路和退路。
  铁手才看一眼,便知道来的是谁了。
  ——“鹤盟”盟主长孙光明,手下有三大祭酒:公孙照、仲孙映、孙照映,都是一流好手。
  ——“燕盟”盟主凤姑,手上也有三祭酒:李国花、余国情、宋国旗。
  ——同样的,“青花会”也有“青花四怒”:陈风威、李凉苍、张寞寂、王烈壮。
  ——所谓“四怒”,其实是江湖人意指“四瘤”的谐音。
  四个样子愤怒的人。
  四名长着肉瘤的人。
  四人先向铁手、蔡狂抱拳拱手,唱喏招呼,执礼甚恭,但也极为防范:
  “两位稍候,我们已请人通知会主了,他片刻便会出迎。”
  “难得两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尚祈恕罪。”
  “却不知何事劳动大驾,使二位夤夜来访?”
  “咱们会主因会务烦缠,久未拜望诸葛先生,不知先生可好?这次铁二爷和疯圣莅临,想必有要务在身吧?”
  铁手知道这四人见蔡狂和自己一道出现,早已当作是一道上的人了,只是这也不好一一澄清,便想当着杜怒福时再一并说明,当下寒喧几句,搪塞过去,前来“讨瓶”一事,毕竟不能如此便开门见山。
  语不到两句,杜怒福便匆匆行出。
  他已五十开外了,肥头大耳,好眉秀目,虽然像一尊雕在蕃薯上的活陀佛,不过行动之间,一点也不颠蹭蹒跚。
  他一见二人,哈哈笑道:“稀客,稀客。失迎,失迎。”
  他笑的时候,竟似满脸怒容。
  他执着铁手的手,亲切而亲热地问候:“诸葛兄可好?国事蜩螗,豺狼当道,天下黎民百姓福祉,都要依仗他多费周章了。”
  铁手听得心头一热。
  他自己极尊敬诸葛先生,所以,当人衷心诚意的推崇诸葛先生,他便会由衷感激,十分感动:觉得世叔所作所为,费心费神,没有白费。
  然后,杜怒福转向蔡狂笑道:
  “疯圣,别来无恙否?”
  他对蔡狂似有些避忌。
  也不似对铁手那未亲切。
  蔡狂没有什么反应,像忽然之间入了定。
  杜怒福向铁手笑道:“你们怎一道来的?你看我,要两位站在大门口叙议,真是怠慢了!该打!不如咱们进去——”
  蔡狂忽喃喃的道:“对,该打。”
  杜怒福没听清楚:“什么?”
  蔡狂抬起了头,乱发披脸里又倏射出两道寒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杜怒福一楞:“我说什么来着?”
  蔡狂认真的道:“你说:该打!”
  杜怒福仍没弄清楚是什么意思:“我说该打?”
  蔡狂在披发的寒光转而成厉:
  “对,你该打!”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就出了手。
  狂得起
  杜怒福对蔡狂似有些防范。
  可是,他也万未料到蔡狂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对他动手。
  ——何况,蔡狂是明着来拜会的,而且,还是跟铁手一道来。
  蔡狂一出手,手就抓向杜怒福的脖子!
  杜怒福怒叱:“你——”
  全身倏然一缩,十八道阶梯,给一缩而上。
  但蔡狂的身子随之而上,就像他的手陡然伸长了似的,仍捏向杜怒福的颈项。
  铁手惊叱:“你!”
  他腾身要拦。
  这时候,阶上已闪过一道青色的精光,“青花四怒”一齐出了手。
  向铁手。
  陈风威的掌劲青黑。
  李凉苍的掌劲灰黑。
  张寞寂的掌劲黛黑。
  王烈壮的掌劲朱黑。
  四种掌劲,幻化为四种黑色的劲力,向铁手截击。
  铁手大喝一声,左掌接下四道掌力。
  右掌一吐,劈空内劲,攻向蔡狂。
  这刹那之间,铁手和“青花四怒”都抹过不同的怀疑与恍悟:
  铁手在“青花四怒”向他出手的一刹间,一时不知这四人是错疑他和蔡狂是同谋,还是他们根本与蔡狂是同谋,对杜怒福倒戈相向。
  “青花四怒”在铁手居然只以一掌抵消自己四人掌力,感到惊震,但在铁手凌空出手阻拦蔡狂之时,才知道原来铁手和蔡狂并非同路。
  但已迟了。
  如果铁手能全力阻拦蔡狂,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因为就在铁手分心与那四股黑色掌力相对时,蔡狂已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的手始终抓不住杜怒福短小多赘肉的脖子,但他的长刀已戮着杜怒福的背心。
  刀是白色的。
  白如月。
  月却是青色的。
  ——像一张因太惧怕而转成惨绿色的人脸。
  奇怪的是,当那把刀拔出来的时候,虽然快得谁都不及细看,但它明明是青色的。
  可是,当这把刀停在那儿的时候,却换去了月亮的光芒,变成了月白色。
  还带着月色般的沁寒。
  这时际,“青花四怒”都立即收了掌。
  收掌原因有三:
  一,他们掌力全吐,铁手一掌相对,只觉如泥牛入海,但铁手掌力却全不回攻。
  二,杜会主已受制遇危。
  三,看来,铁手跟蔡狂并非一道的。
  同在此时,蔡狂散发飞扬狂旋。
  飞发如鞭,一一切碎铁手的凌空掌劲。
  叮叮当当连声,铁手给切成碎片的掌力犹自落地有声,石阶簌簌碎落,余劲似一条条喷着火信的金蛇,灼得疮痍处处。
  只听蔡狂闷哼道:“铁手,这儿没你的事,也不关你事!”他唇角流着了血丝,像爬出了几条红蚯蚓。
  月下,每人的脸孔都成了惨绿。
  就在蔡狂飞发碎掌劲的刹间,他的脸容已亮了出来:
  原来是一张凌厉的俊貌,约莫三十来岁,神情中带有一种痴狂的宁谧,像个伏在草丛里要扑杀蚱蜢的乖孩子。
  他身上的疙瘩疤瘌,似跟他的脸孔气质全无瓜葛——仿佛身上是租赁过来似的。
  只听杜怒福忍怒道:“蔡狂,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狂道:“没什么,我只请你造反一次。”
  杜怒福奇道:“什么?!”
  “敬请造反一次。”蔡狂说,“现在鼠蛇当道,狼狈为奸,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朝廷不振,积弱一至于斯;社稷不宁,奸佞横行无忌。苦的是百姓,惨的是人们。我们是苦大仇深,我是心高情真。我要你们都站起来,敬请造反一次,打一场人民战争。”
  杜怒福骇然道:“你……你要我造反?”
  蔡狂道:“造反又怎地?拚得千刀剐,皇帝拉下马。想不流血?只怕血流成河!要不动干戈?只怕任人渔肉!命只有一条,心只有一颗。我是来世间行佛道,杀父杀母不可,杀君杀魔无妨!如果佛阻佛道,杀佛祖亦成道!我信得过你一诺千金,今天只要你要一口答允,我便收了刀,为你奔走,供你差遣。”
  杜怒福又惊又怒:“这……这怎生使得?!”
  蔡狂道:“什么使不得?你们仅存的五帮六会六联盟中,已有三派人马加入我的大计,为“天机”效忠了。”
  杜怒福冷笑道:“没想到“疯圣”也为张三爸卖命。”
  蔡狂道:“我只是为国家民族卖命!你要是不答应,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一刀劈了你:二是你把养养给回我!”
  杜怒福怒不可遏:“蔡疯子!……你……你太……太狂了!”
  蔡狂冷冷地道:“怕什么?老子狂得起!”
  杜怒福气得口吃了起来:“你……凭什么扯上养养——”
  蔡狂啐道:“因为她本来是我的,是你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