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30
  方应看马上就警觉到了,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雷怖喃喃地道:“与其你杀我,不如……”
  语音低微。
  方应看俯近去细听。
  “——先由我杀你!”
  话未出口,雷怖动手!
  4.誓两立
  雷怖情知这是他最后一击。
  ——只许成,不许败。
  虽然他受伤重。
  虽然他畏惧甚。
  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战一战。
  尽管他神态大乱,遍体鳞伤,但他毕竟是一代战将杀人狂,就算是这时际,他出手依然有布署、有计划。
  他是向天下第七出手!
  他一出手,便是夺天下第七腰畔的笛子!
  ——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就在里面。
  只要笛子在手,说什么都可以抵敌一阵,或许,杀出一条血路也不定!
  就算不然,至少可以多杀几名敌人陪葬,侥幸,还可以胁持方应看,要胁任劳、任怨为他敌住“名利圈”的人。
  他心中是这样盘算。
  这是他的如意算盘。
  此际,就只剩下了天下第七是他的战友。——他的情形决定不会比自己好过,下场只怕更惨,他们两人之间,也只有势必两立、誓必两立才可以有望联手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没想到的是:
  按照道理,这生死关头一定必须与他誓两立、共存亡的天下第六,身形却扭了一扭,挪了一挪。
  这一挪一移,让他抓了个空。
  笛来到手。
  方应看已然发现。
  他注目在天下第七的腰间,笑道:“你为什么不让他试一试?”
  天下第七的回答,让雷怖几乎气炸了肺:“我跟他不同。我是极愿意效忠于侯爷的。
  我怎会让他夺了这个伤害您?”
  方应看笑了。
  仿佛对这答案很满意。
  震怖却气得所有伤口一齐剧痛,几乎伤处都一起激出了血!
  ——这孬种!在这时候居然还媚敌伐内!?老子要是活得了今次,替必要把他……
  只听天下第上惶惶恐恐的道:“公子侯爷,您刚才答应过:决不让这些人杀我的,不知现在还……还作不作得了准?”
  方拾舟笑了。
  笑得很爽气:“作准。当然作得了准。我说过的话,是一定算数的。”
  “算数?”天下第七还是千般个不放心:他能否活下去,就寄望在方应看是否守信这件事情上了,“一定算数?”
  “那就是说,”方应看倒没有不耐烦,也不让对方怀疑自己,“我说不让他们杀你,就决不让他们杀你——你放心吧!”
  然后又转向雷怖,用一种劝之慰之的态度,补充道:“你也一样。”
  这倒使雷怖呆住了:“我……?我也一样?”
  “对。我答应过你们,”方应看清清楚楚他说,“不让他们杀你们.你也没有例外——谁要杀你们,就形同与我为敌——”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尽管这里有许多人跟你们两人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但跟我……还不止誓不两立,非与我结仇不可吧?与‘有桥集团’结为死敌,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听到这里,一向冷酷、残狠的雷怖和天下第七,一个几乎流了泪,一个已经热泪盈眶。
  因为感动。
  ——方应看竟倍守信约。
  他竟在此际此时甘冒大不韪,出手相救他们!
  一时之间,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是好。
  不过,其实也不必说了。
  因为已说不出来了。
  白光一闪。
  快而优美。
  一闪而灭。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雷怖也不知道。
  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他就是在方应看身旁垂于恭立的任怨。
  他知道,不是因为他眼力够快利,而是因为他很了解他已侍候多年的主子“小侯爷”。
  此外,他手里还拿着一柄利刃。
  ——那本来是“魔刃”狄米的看家把式,现在已落在他手上。
  刚才那“白光一闪”的刹那,是方拾舟出手,把他手上的利刃攫去,发了一招,再收回来塞回自己手心里。
  不够眼尖的人,简直以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就算是眼力够的人,也是以为“白光一闪而逝”而已。
  白光是闪了一闪。
  可是,好像什么都没改变,是不是?
  好像是这样的。
  但事实上不是。
  当然不是。
  这白光一闪一灭之间,至少改变了一件事:一个人的生和死。
  谁的?
  雷怖忽然有一种感觉:
  不样的感觉。
  他忽尔听到一种声音:
  濡濡滑滑的声响。
  ——那是什么响声?就像是什么一大堆湿湿滑滑的东西,正要漏溜出来似的,却不自响自何处,可是仿佛很近,宜在身上!
  雷怖还是不清楚。
  直至他忽然又生起另一种感受:
  呕吐的感觉。
  而且还很强烈!
  然后,他发现很多人(简直是人人)都在看着他:
  神色怖然!
  ——都是畏怖已极的震骇!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使得他不禁低首望向自己的身子:
  这时他就看到一条线。
  胸际有一条白线,白线过处,衣衫有一条直界掀翻了开来。
  他定睛再看时,却“嗤”的一声,白线喷出了一蓬红雾:
  一大蓬!
  那是血。
  他的眼界已给染红。
  然后在他溅血的眼角里映出了一个体目的情境:
  他的内脏也哗哗然的往外倒流,连心、脾、肝、胃、肺、肾、筋、肉、肥油、脂肪、肌筋一齐往地上倘落,可以清楚看到哪一块是惨白的,哪一块是油黄的,哪里还正冒着鲜艳的血……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一个事实——
  他中了剑!
  他已给开了膛!
  把他开膛的人,赫然还正是信誓旦旦,说过决不让人杀他的“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
  雷怖骇然已极,他用手围圈兜住、抱住、护住他已外流的内脏,惊恐无地的哀呼:
  “你……你不是说过不——”
  方应看笑了。
  他知道对方要问的是什么。
  “我是说过,我不许别人杀你,”方应看很不嫌烦的为他解释。“我会亲自杀你。”
  第十七章拍掌时候又到了
  1.病啊,我的……
  寒.
  白。
  ——雷怖的脸色。
  完全发寒。
  陡然变白。
  雷怖本来肤色黝黑,而今,却忽尔变得白而寒,令人发寒的白。
  那是因为他遽然大量失血之故。
  他完全失去自控,整个人坠入了茫然之中,双手兜按住了部分的内脏肠肚,但大部分因盛满了,接不下了,而哗啦啦的蓬地掉到地上去了。
  他看看他抱住了部分肠脏的手,想把那些事物塞回胸腔里去,但显然力有未逮。
  他不甘心的望着地上的内脏与器官,抬头,惘然的看看方应看,没有愤懑,甚至也没有悲哀,那表情是恐惧大于一切,甚至还皱着眉绷着脸带着笑意,所以很是诡异。
  “这一刀,重了些,没办法。”方应看一面用脚尖去踢着地上的一只钩子,一支拐子杖,还有几支散落的筷子,带着歉意的说明,“要是用我的血河剑,结果会好上一些。
  一定恰恰好,不致搞得个满地都是。”
  说着,他拍了拍腰畔的赤色小剑。
  就这样一句,他仿佛已交代清楚:他那一剑的来龙去脉。
  可是肠肚五脏流满一地的雷怖,一时依然未死,在那儿分外清楚的感受到内脏掏空的刺激。
  一时间,全场都镇住了。
  也震住了。
  大家本来都义愤填膺,要将雷怖碎尸万段,但乍见的情状,反而都愣住了。
  大家屏息地看看方应看。
  方应看泰然自若。
  他却在看另一个人。
  不是天下第七。
  而是那一个一直在挖鼻孔、掏耳垢、剔牙缝、揩眼屎,动来动夫,没一刻安静过的白胖俊小子。
  他用眼角脱着他,好像在扮傻、又似在观察,更仿佛在打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任何反应。
  这时候,雷怖已完全麻木了。
  不是有很多人能看到自己的内脏在地上跳动、蠕动着的,然而他却还未死。
  ——至少一时未死。
  但他已整个人都千瘪下去了。
  ——刚才他大开杀戒时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简直已判若两人,不,是人鬼之别了。
  真正恐惧的是天下第七。
  他想跑,可是跑不动。
  他受伤的是手,但脚却软了。
  他望着方应看、好像看的是一只鬼、不是人。然后他转了转唯一的眼睛,但却没有拧头。他望向那一桌灯后的三个人,嘴唇颤动不止,神情十分苦恼。由于独目偏向之故,连方应看也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淌着出大部分肠脏的雷怖,也在看方拾舟,好像是一只鬼、在看一位神魔。
  雷怖离那个好动青年的位置很近。
  近得伸手可及。
  地上血污一片。
  那青年看了皱眉头,束了束腰带。
  ——宝蓝色的腰带,很厚,多重,里边仿佛藏了不少钱和财宝。
  他也像一个公子哥儿,纨绔子弟,不过,是不修边幅、浪荡无行,不安于室而又迹近地痞流氓的那种无赖模样,堂堂地嚣妄的站在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