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自吞苦果
作者:辽沈达龄    更新:2021-12-04 03:47
  第十七章自吞苦果
  兰紫躺在床上呆呆发楞。
  人也怪,当人活着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不好的缺点,人一旦死了,想到的都是他的好,他的优点。
  史少方的死,给兰紫的精神上打击是巨大的,尽管他们有过争吵,斗气,彼此伤害,甚至分居。那都是出于一时气愤,头脑发热,冲动是魔鬼嘛!一旦发泄出去冷静下来,就又恢复正常。这就像水中的一层浪花,有时借风力也会形成惊涛骇浪一样,但更深层次更稳定的,是那层浪花下的,深深不动的海水。
  兰紫与史少方一往情深的感情,犹如深层不动的海水。相依为命相互帮扶是感情基础,这个感情基础起主导作用。她不会忘记寒窗苦读时,两人耳鬓斯磨,谈笑宴宴情景,也不会忘记花前月下,相依相偎初恋时的甜密,更难忘记下乡时,同舟共济生死相依的动人情景。
  回到城里后,在事业上,尤其是办公司初始阶段。两个人起早贪黑,艰苦奋斗,闯过一道道难关,血汗洒到一起,共同浇灌公司这棵禾苗,共享胜利果实。成功后,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欣愉悦,激动的相拥相泣……一幕幕全都印在脑海中。
  她想起与史少方留恋的往事,史少方的音容笑貌,就会悄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史少方那特有的斯文一笑,都让她心灵荡过一股暖流,感到情暖胸怀。什么时候想起都会如此,幸福感久久不能平静。
  然而天空突现霹雳,史少方死了,永远离她而去,她痛彻肺腑,痛定思痛,她不理解的是——史少方为什么去死呢?难道是因为公司濒临破产?心里压力过大难以承受!不能啊,钱兴发已经同意延期偿还贷款了!难道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漠?难道罗仙姿骗钱骗情让他心灰意冷?不致于呀!……那就有可能被人谋害,那谋害他的人是谁呢?她知道从现场勘查得知,钱兴发的汽车去过现场,望夫崖上有钱兴发脚印,难道是钱兴发下的毒手!他为什么要害死史少方呢?难道是因他们是情敌,为了我争风吃醋?,而像西方式的那种决斗……不能,他们都是谦谦君子,不会干那种傻事!她苦思苦想期待能有一个答案,可是没有。
  可能是过于悲痛伤神,终日苦思苦想的原因吧,她最近有些失眠,白天,晚上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不清醒。
  由于失眠感到脑袋发晕,她最不愿去医院,有点小病能把人折腾成大病,什么验血验尿验……,做CT、脑电图……钱花不少,病不能一定治好。所以一般情况下,她不去医院。每每有点小病,自己在家对症吃点药,也都好了,她有一定的医学常识。
  昨天夜里失眠,她就想吃点治失眠的药,由于懒得起床找,加上一直幻想能睡着,结果拖到天大亮还是没睡。痛苦极了。
  今天她下了决心,在睡觉前,怎么也得找出一瓶安眠药来放到床头,以备不时之需,于是她去打开床头柜,拿出药箱。恰在这时有人叫门。
  “谁呀?”她放下药箱走过去问。
  “是我,史大方!”
  “是爸呀!”兰紫忙把门打开。
  “爸,您来了,这么晚了……有事来个电话,我去您那就行了,何劳您亲自跑一趟。”
  兰紫一向对公爹史大方,恭恭敬敬尊重有嘉。
  史大方一言不发,闷着头走到沙发前坐下。
  兰紫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史大方面前,兰紫看出史大方有什么心事,她便坐到对面沙发上。
  “兰紫,你在电话里跟我说,钱兴发对史少方那笔贷款放宽了期限,我奇怪,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他能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爸,你说会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和少方的死有关,这小子作贼心虚,暗藏祸心,故意改变了主意制造假象掩藏他的毒蝎心肠!”
  “不,少方死前,他就答应我们放宽还贷期限,他是替公司着想,我想他也是在为自己着想,公司银行其实是一家,同盈同损,他没有理由逼少方破产还债,是少方自己提出来的!”
  “我想起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说公司破产抵债的事,少方正在我旁边,我发现他那神态有些异样,说什么,要学会做人……说些没头没脑乱七八糟的话,第二天就发现少方死了,事情这么巧呢!我想了想,这事是不是……钱兴发耍的花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暗里继续逼债,将少方逼的无路可走,最后上了望夫崖……钱兴发跟踪而至,乘势将少方推下望夫崖,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有这种可能,但我总觉得可能性不大。”
  史大方斜视兰紫一眼,十分不悦的说道:
  “兰紫,我知道你和钱兴发的关系,你怎么还事事还护着他……我说的不好听一点,如果不是因为你,也不至于发生这场悲剧。事情发生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关键时刻你得站出来讲实话,说实情!”
  “爸,看您这话说的,难道我还能包庇钱兴发,如果他是凶手,尽管我们不错,是朋友,我也会亲手送他上法庭,我会亲自出庭做证,替少方报仇!”
  兰紫被激怒,气的发了狠,表了态。
  史大方知到自己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伤了兰紫,旋即有些后悔。
  他歉意的说了一句:“咳!为少方的死,我是气糊涂了。”
  过一会,他皱着眉打了个咳声:
  “咳!我年纪大了,有些事常犯糊涂,颠三倒四,你也别见怪。都是少方死了闹的!心情特别不好,看谁,都像杀我儿子的人!”
  “爸,我知道您的心情不好,我的心情也不好受,你方才说少方死前到过你那,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史大方略一迟疑:“竟说些奇怪的话,我看他精神上受了刺激!”
  “什么奇怪的话?”
  “他开口就说我是禽兽不如,魔鬼……什么话难听,他说什么。我都奇怪这些话怎么会从他那斯斯文文口中说出!整个一个变态。……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是驴话!你是他媳妇,我是他爹,我们是畜牲他是啥呀?我能不生气么!气的我心脏病都犯了,后来吃了救心丹,才缓过劲来!”
  “少方是不应该这么讲话,尤其对爹您这么大把年纪,辛苦一辈子的人,听了多让人伤心啊!”
  “这还不说,还说我和尹玉环阿姨有个孩子,你想想我和尹玉环怎么能有孩子?这不是凭空说瞎话吗?是,我和你尹阿姨有过一段,那是革命需要,组织批准的呀!,后来就分手了。再说有孩子,我也能知道啊!这个混蛋,说那没边的话,都把我气死了!”
  “爸,我说一句您别生气,我可听说过,我是尹阿姨的亲生女儿,不过,我不太相信,世界上哪有亲生母亲,不认自己儿女的,一定是搞错了,这些日子太忙,特别少方一死,公司里的事千头万绪,等过了一段时间消停下来,我领你到望夫崖我大姨尹金环家走走,一来疏散疏散郁闷的心情,二来问问以前的事,也许什么都清楚了!”
  “即便你是尹阿姨女儿,也不能说明……不过,也好!”史大方表示同意。“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你要多保重身体!我得回去了!”
  “爸,时间太晚了,你就住一晚上,这里挺方便的,明天再走不行吗?”
  “不行啊,傻孙子还等我回去呢,他一个人不敢睡,害怕!”
  “那……下一次把小方也带来!”兰紫又看看天色说:“爸,外面阴的挺厉害带把雨伞吧!”
  “用不着,你放心,我这个老头子就是风里来雨里去靠着善打夜战,从东北打到海南岛一直打到解放,建立新中国。眼前这些风雨黑夜算什么!”
  说完执意的站起了身。
  “……爸,您慢点走!注意点脚下别摔了!”
  “好了,回去吧!”
  送走了史大方,兰紫又接着找药,她把尹阿姨留给她的药箱打开,发现里面的药扔得乱七八糟的,她想一定是史少方干的,她生气的把药全部倒在床上。不料药箱底层又脱落下来,一张发黄的旧信纸和一张新信纸,飘出来。
  兰紫先拿起旧信纸,仔细一辩认,竞是自己出生证明!她认真看,认真想,发现了让她感到十分震惊的问题。自己的父母竟是向叔皇尹玉环。她好生奇怪,难道……
  她又翻过来看,发现出生证明后面有字,是一首诗。她从头读起来,读了一遍又一遍,她紧缩的心猛的剧烈地跳起来,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凝神不语,她傻了,她万万没想到,向叔皇是代理父亲,真正的父亲是史大方。
  她想不到找到母亲的同时,又吞进一个苦果。她竟和少方同父异母!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她用几乎瘫痪的手,又拾起那张新信纸展开看:
  也是一首诗,她认出是史少方的笔迹,诗中写道:
  苦酒一杯谁人酿,
  妹斟哥饮醉欲浪。
  岁月惊梦红罗帐,
  望夫崖下魂断肠。
  窗外,阴云越积越厚,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夜幕,像利剑在她周身乱刺,一声声霹雳在她头顶炸响,雷呜闪电过后,大雨夹着冰雹泼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辟里叭拉的声响。
  她想起对母亲发的毒誓,此情此景她恐惧极了,她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害怕的给钱兴发打电话。
  “兴……发,你……在哪?”
  “我在总行开会。”电话那边传来钱兴发的声音。
  “兰紫!兰紫!……”
  “你快过来……我怕……”
  窗外风雨大作,雷声聋耳,闪电刺目。
  兰紫吓的脸色惨白,她摇摇晃晃走到写字台前,拿出信纸和笔,声泪俱下:她也写了一首诗:
  生母赴难曾立言,
  暗示女儿应避嫌。
  无奈情丝正缠绵,
  耻辱柱下苦长眠。
  写完后将信纸与尹玉环,史少方写的叠在一块,全部放进药箱的夹层中。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暴风雨。失声恸哭:
  “妈,您在天有灵,女儿对不住您,自食前言。女儿该死!死也无颜见您啊……”
  哭罢她又想起爸爸:
  “爸爸你不怕自然界中的暴风雨,还不怕心中的暴风雨吗?……爸爸你可得保重呀,女儿对不住您,不能报答养育之恩……女儿走了!……留下史小方……”
  她用手扶着脑门,她觉得此时脑袋疼得厉害,她一步一步回到床前,她看见自己找出的那瓶安眠药,她拿起来稍微楞了一下,便打开盖将瓶里的安眠药片,全都倒进嘴里。
  然后将大被一蒙一觉睡去。
  说也怪,一阵暴风雨过后,窗里窗外,分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