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致命的发现
作者:辽沈达龄    更新:2021-12-04 03:46
  第十六章致命的发现
  史少方被债务逼的无路可走,才横下心来申请破产还债。申请书递到法院后,不知为什么心里顿觉解脱许多。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少了操心麻烦的事。
  他有两个月没洗澡了,浑身上下哪都刺痒,他来到一家浴池泡了半天,又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后又到饭店啜了一顿。
  他形孤影单,看到人家成双成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独自一个人饮起闷酒,酒能让人兴奋,也能让人伤感。他想,公司让他弄成这个样子最后破产,一切都化做一场空,理想破灭了,老婆要离婚,恋人弃他而去,家有离休老父,已是风烛残年。还有个呆傻儿子……
  他越想心越窄,以酒浇愁,愁更愁。泪水夺框而出。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是未到伤心处。
  他想找一个说话的人,把肚子里的苦水倒一倒。找谁呢?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向无畏。他来到柜台前,等着别的顾客打完电话,他拿起话筒,先拨了向无畏的办公室电话,没通。又拨他家里的电话,通了,就是没人接。这时他才想起,向无畏进京学习去了。气的他只好重重的放下电话。
  他回到座位凝视着酒杯,这些倒霉的事为什么都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老天爷太不公平。只有酒,酒能让人麻醉,忘掉一切减轻痛苦!于是他继续喝。一边喝一边想:喝他个一醉方休。喝死拉倒……
  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出离酒店已是迷迷糊糊,踉踉跄跄,没走几步就靠在电线杆子上吐起来,路人都捏着鼻子以蔑视的目光看着他走过……还是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见他醉成这个样子,很同情他,主动把他送回家里,没和他要一分钱。
  他强打开屋门,屋里空无一人,这么晚了兰紫去哪了呢!又去找钱兴发去了吧?他努力不去想她。史少方踉踉跄跄来到床前,一仰身不管是床头还是床尾,四脚朝天便躺下,连鞋袜也不脱。他觉得头疼的厉害,象劈裂一般,他拍打着脑门,不解决问题,他想找几片管头疼的药,便俯身在床头柜里找,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柜的紧里面,掏出一个小药箱。
  这个小药箱可有年头了,是尹玉环用过的,棕色的皮面,因时间太久,已成黑紫色,小药箱上下八个角用银片镶着仍很方正,只是银片上都有了斑斑绿锈。
  小药箱是当年尹玉环死后,由史大方从尹玉环遗物中拿回来的,交给兰紫,兰紫继续使用,当兰紫与史少方结婚后,兰紫就把药箱,连同其它一些用品带到史家。
  史少方打开药箱,只见药箱有大大小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的药。史少方想找去痛片,可是每个格子都翻到了也没找到,他有点烦躁,索性把药箱重重地扣过来,不料格子还有一个夹层,一张发黄的纸紧贴在底层下面,史少方很好奇,细细观察,原来夹层上面有一个小小销舌,因时间太久,已锈蚀,史少方扣过来时有震动,小销舌被震断,夹层自然而开,史少方信手从夹层中取出那已经发黄的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上面写有几行娟秀的钢笔字。
  女儿问世父成谜,
  生母含泪充当姨。
  不信大方情不悔,
  怕是悔时痛难离。
  史少方连看数遍不解其意,他又翻过来看,见是一张有着固定格式的老式婴儿出生证明。他看父母格中,写着父亲向叔皇;母亲尹玉环,又看了看婴儿出生年月日,正是兰紫的出生年月日,一点不错。他好生奇怪,翻过来调过去对照着看,对照着想,他有些明白了:这张出生证明是兰紫的,后面的字是尹玉环写上的,显然尹玉环是兰紫的亲生母亲,这一点确定不疑。那么父亲是谁呢?女儿问世父成谜,显然父亲不是向叔皇那是谁呢?不信大方情不悔?大方?难道兰紫的父亲是史大方?那岂不是兰紫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这不太可能吧!
  因发好奇。精神注意力过于集中,头也似乎减疼不少,他想了许多,尹阿姨为什么不承认兰紫是她的亲生女儿呢?她为什么千方百计不许我们在一起?为什么横加干涉阻挠我和兰紫的婚姻呢!
  但是,……如果兰紫的父亲真是我父亲的话,父亲也会干涉的,兰紫的父亲究竟是谁呢?
  他一时找不到答案,他把那张纸及药又都原封不动的装进药箱放进床头柜里。
  他躺在床上,两眼一眨不眨的望着棚顶,突然他脑海中浮现一个想法,父亲和尹阿姨有过一段在一起生活的经历,虽然是假夫妻,但有人写匿名信,说是有那种男女关系,父亲始终没承认,难道父亲对组织撒了谎?是,有可能父亲撒谎,完全可能!但尹阿姨为什么要瞒住父亲呢?难道是报复史大方忘恩负义?史少方想到这,似乎找到了答案。可是他又想起尹阿姨在文化大革命中舍身救父亲的事,如果出于报复,尹阿姨也不会舍身救父亲呀,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是报复那就是为了保护父亲。难道父亲与尹阿姨结婚生孩子违法?难道违犯了什么清规戒律?他想啊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兰紫是父亲与尹阿姨所生,这一点用尹阿姨不许他们结婚,及婚后生个傻儿子就能判断出。这不是一般近亲结婚,这是大逆不道,**啊!
  对此史少方心如刀绞,同父异母兄妹成婚,世俗视为奇耻大辱,他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他后悔当初没听尹阿姨的话,没听向无畏的忠告,他恨自己同时也恨爸爸向他隐瞒事实真象。是爸爸的慌言造成他……
  这事一旦宣扬出去……他必将是禽兽不如,遭千人弃,万人骂……难到父亲的过错让儿子买单,这太残酷了,他要向爸爸讨个明白。
  他像疯子似的冲出家门。
  雨夜,冷雨斜飞。天空漆黑,漆黑得像泼了墨一般。只有远处一排路灯还亮着,他临时披上一片塑料布,迎着风雨便上了路。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走出幽暗的小胡同。
  他想找一条光明的路,于是他深一脚浅一脚,向那有着路灯的大街走去。
  上了大街,便沿着大街向父亲的住所走去,一柱灯光送走了他,进人幽暗,另一柱灯光又将他从幽暗中接出,明明暗暗不知走了多远,他终于来到史大方的小楼前。
  他抬头看史大方的卧室里的窗户还亮着灯,他感到有些纳闷,他想父亲自从退了二线,每天养成早睡早起习惯,平常这个时候父亲早已熄灯安然人睡了,今天不知为什么还亮着灯呢?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上了楼。
  史大方冷丁退下来时还真有点不习惯,每天还是要到单位,这走走那转转,遇上老同志聊聊天,象是上班一样,但毕竟无公事可作,有点失落感,渐渐的去单位的次数就少了。
  今天在家闷的不行,又想去单位走走,因为都在忙,没有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敢打扰,他想拿了报纸信件就回去,不料管分发报纸文件的人没在,他只好等一会。
  门卫见他岁数大,又是老领导便把他让进屋子里等候。
  这时又陆续来了几个机关工作人员,他们也是来取报纸文件的,他们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外面一处花池边,边唠嗑边等候。
  “喂,你听说了么,尹玉环的案子,纯属冤假错案,现已平反昭雪了!”
  “早就应该这样,实事求是么,出假证当然不对,那还不是为了史大方么!”
  “这事要我说怪就怪史大方,人家替他消灾兔祸,身陷囹圄,死在囚牢,他象没事似的不管不问,可倒心安理得……”
  “那个时候谁不是,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尹玉环吧,要是我呀,管他呢,无情无义薄情郎,你看过棒打薄情郎那部戏没有?就应该棒打。”
  “咳!尹玉环不是深爱着史大方么!”
  “我听说平反还给人家留个尾巴?”
  “什么尾巴?”
  “生活作风问题呗,有个私生女……据说和史大方有关!”
  “那史大方应该站出来澄清事实,负点责任,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
  “谁不说是的呢,他不站出来讲话,这事就不好办!如果站出来讲,那历史的那一页又怎么交代?”
  “历史是历史,现在是现在,不能用现在衡量历史,也不能用历史衡量现在。”
  “咳,现在的人啊,还是一样明哲保身,自私的很啊,为了尊颜,脸面,难说……”
  说话间分发报纸文件的那个人回来了,大家一拥而上。
  史大方怕见那些议论他的人,所以等那些人拿完报纸走后,他才从里间屋里出来,他拿着自己那份报纸文件转身就走,不敢停留,他害怕再见到什么人。
  回到家里,他的心也没平静下来,往事一幕一幕又展现在他眼前。
  自从那次上级组织,找他谈过话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定,心里很不踏实。他觉得自己没能把事情真实情况,全部向组织交待清楚。特别是对尹玉环关系上,一口否认没那种关系。这是向组织撒了谎,事实上他不敢面对事实,只能回避那血雨腥风的现实,因为尹玉环是老渔霸的女儿,而老渔霸恰恰又是杀害革命烈土一—他妻子的元凶。他清楚知道如果承认和尹玉环有爱情关系,在当时阶级斗争如火如荼的形势下,将会遭到什么后果。
  有一次向叔皇到他那里谈工作,谈完工作以后,他们又聊些别的。
  “听说了么?尹玉环住院了!”向叔皇说。
  “啊!什么病?”史大方迫切问。他还是挺关心尹玉环。
  向叔皇沉思一下摇摇头:“什么病,我也不清楚!”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看看她。”
  “你还敢去看她?不怕人家说你阶级斗争混线,屁股坐在地主恶霸的板凳上。”
  “你挖苦我?讽刺我?”
  “不,告诉你实话吧,尹玉环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的功名和前程。”
  史大方自知理亏,很愧疚,自觉得对不住尹玉环,便没有再问,只是苦笑的摇摇头:“我对不起她,我知道她会瞧不起我,她会恨我一辈子,我也该恨!谁让我……”
  “恨你一辈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可惜了尹玉环对你的一片深情,尽管你对他冷酷无情,可她对你仍然是一往情深,为了你她……忍下了你都想像不到的痛苦和心理折磨,为了保护你不被伤害,她宁肯……她的事真让我疚心。大方,难道前程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不,你理解错了,不是我个人前途问题,是阶级斗争需要,是立场问题,原则问题!为了革命事业,多少革命者可以不爱,可以终身不娶!”
  “你呀,对我不要振振有词了,你心里有没有尹玉环我最清楚,你愿意经受感情的煎熬那就煎熬吧。我也不能帮你,也不便深谈,免得戴上右倾帽子,事情点到为止,你要好好考虑。”
  史大方痛苦地躺在沙发里,往事让他心痛内疚,他不得不承认向叔皇说的对,他在忍受情感的煎熬……
  这种煎熬已有四十年了,难道他要受一辈子这样煎熬。
  突然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他那痛苦的回忆。
  这么晚了谁会打来电话?他走过去拿起电话。
  “我是史大方,兰紫啊,你在哪呢,你怎么老不来这里看看儿子,什么?……少方递交公司破产申请?这事他没有和我商量,我不知道,等他回来问问他,兰紫啊,他最近心情不好,什么事他都能做得出来,都是钱兴发逼债逼的……,什么?钱兴发同意延长期限还贷,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好啊,嗯,嗯,你先别忙于找他,免得吵架又生是非,撤回破产申请的事由我去办,还没到那种地步,法院我有认识人,都是老同志好说,对,对,好,好!就这样?好再见!”
  史大方挂上电话沉思了一会,一抬头猛的发现史少方一动不动像落汤鸡似的站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少方?深更半夜的,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下雨天怎么来了?”
  史少方泥塑般的出现,湿漉漉的塑料布还滴着水,让史大方吃了一惊。
  “爸,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希望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看到史少方呆滞的面孔,史大方感到一定发生什么大事了,可是能有什么大事呢?他联想到方才兰紫打电话说的,那件公司破产还债的事,他猜想少方一定为这事而来。
  “你先别问我,我倒要问你一件事。”史大方沉下脸。
  “什么事?”
  “你申请公司破产还债的事,为什么不和我,不和兰紫商量一下?你眼中还有谁?”
  史少方没好气的:“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做人吧!”
  “做人怎么了?走的正,行的直,堂堂正正!”
  史少方冷笑一声从牙根挤出一句:
  “流氓,伪君子,糊涂虫,衣冠禽兽,……”
  史大方万没想到儿子会出言不逊,骂起人来,勃然大怒。
  “我不准你对我这样讲话!……没教育,少教养的浑蛋!”
  史大方猛的一拍桌子,身子气的乱颤。
  “……爸爸!知道么?兰紫的母亲就是尹玉环阿姨!”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史大方感到有点奇怪,他不明白儿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爸,我知道你和尹阿姨有过一段……”
  史大方不愿儿子提他的那段隐私,因为他觉得那对他脸面无光,他沉下脸。
  “你究竟想说什么?”
  史少方急了: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您和尹阿姨有个女孩,那女孩就是兰紫。”
  “胡说八道!”史大方见儿子竟敢和老子这样讲话,恼羞成怒。
  “我和她有孩子我能不知道,我看你今天有点不正常!”
  “爸,虽然您生气不爱听,但我还要说,我们的傻儿子史小方还不能说明一些事情吗?”
  史大方楞了一下。
  “你不要胡扯乱连系,难道世界上所有生傻孩子的,父母都有问题么?嗯?我看你是被债务逼的,精神上有问题!”
  “我精神正常,相反是你脑子里有病,是你不正常,你扭曲,你变态,你无情无义,不敢正视现实,怕丢官怕枪毙,你把我们都害惨了。”
  史大方是强压着怒火跟儿子交谈的,如今儿子反指责他脑子里有病,变态……,他如何能受得了,不禁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你?你?你气死我了,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你懂得阶级斗争的残酷吗?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气的史大方吼起来直喘粗气。
  “好,好!我滚,我滚!我会滚得远远的,我会滚到你永远见不到我的地方!爸,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爸,您不思悔改,还破口大骂,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想到您是个自私自利,不思悔改,害人害己,的伪君子。是丧失人性的恶魔野兽……我有你这样的爸爸感到耻辱!”
  史少方象喝醉了酒踉踉跄跄撞开房门,狂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