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说谎的老穆    更新:2021-12-03 12:53
  吴祥又想起那天半夜出来其实是去厢房看自己女儿的飞雪对他的那回眸一笑,吴祥不知道飞雪是否知道他做过什么,但那一个微笑和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从那以后,吴祥再也不敢做任何亏良心的事儿,随其缘对,善恶有报,谁都别自作聪明。
  这个故事到此为止就结束了,文爷没有告诉我们飞雪后来去了哪里。虽然讨了小红做替代的飞雪眉眼之间既有小红又有飞雪自己的影子,但她十六年未见,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女是一定认不出她来的,也许,她就像一个游魂一样游荡自己的儿女身边,默默地守着他们吧。
  吴府的大门上贴着高人画的驱邪桃符,说是能把一切冤魂都牢牢地封在门里,让他们不能再出来害人。其实,从那以后,乌桐镇上也再没出过什么事情。本来嘛,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关闲人什么事呢?只是听说,每年四月初七,被封的吴府大院里都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唱戏声,乌桐镇上的人隔老远都能听见。起初大家都害怕,不过听久了,反而觉得好听,渐渐的,也不怕了。
  桃木穿胸的男旦和小生是一起下葬的,坟头上竖了两块石碑,当然,石碑上写的名分是——兄弟。
  ——月老虽把婚姻掌,有情人才能配成双。泥塑木雕是偶像,不解人间凤求凰。
  ——立坟牌,立坟牌,梁兄你红黑两字刻两块。黑的刻着梁山伯,红的刻着祝英台。我和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我就是死也要与你同坟台……
  第二谈 冥婚
  (一)
  这个故事是舅舅家对门的一家刀削面馆的老板讲给我们听的,他是山西人,姓何,我们这一辈人管他叫何叔。何叔不太像个卖面的生意人,而是带着那么点儿文质彬彬的味道,听表姐说他是为一个女人来到这个城市的,但是到现在为止何叔一直是单身。我承认我是个八卦的人,总觉得何叔眉宇间带着那么点所谓的“淡淡的忧郁”,所以总想知道他身上有些什么故事,当然,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好玩的故事能给我们讲讲”这样的话,于是何叔就成了第二个故事的主讲人。
  “你们想听什么样儿的故事?”何叔端着茶盏问我们,“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到的地方有限,不如给你们讲个我老家的故事吧。不知道是不是真事儿,反正是老人小时候讲给我听的——”何叔用目光征询了一下我们的意见,看到我们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便笑着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始讲了起来:“你们知道,我是山西人,山西商人是最出名的,这个故事就是关于我们山西人走西口的故事。那会儿还是清朝呢,在晋中寿阳县的某个庄子上——”
  时间已经是深秋了,太行山下自古缺水,深秋时节,地上裂开一张张嘴冲着灰蒙蒙的天讨水喝。今天中午恰好还起了大风,秋风卷了枝头寥寥数片枯黄的叶子,又裹带了些黄土,一路扬起一片黄色的烟尘,山间的小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又冷又干的天气,都愿意蜷缩在家里,寿阳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周家却偏偏选这么个时候——迎亲。
  花轿是大红的,两个轿夫抬得稳稳当当,显然新娘子不沉。和其他的迎亲队伍不同的是,每个人都拉着脸,没有半点喜气样儿,迎亲的喜娘也哭丧着脸。而且,轿子的四角还挂着四盏——白色的灯笼。轿子抬到村头的路口时,正好撞上几个结伴出门讨活计的年轻人在和自己的家人告别,身上的褂子是显然是旧的,但也浆洗的齐齐整整,补丁也看不出来了,穷家富路,这是国人的传统。年轻人们略带稚气的脸上都充斥着一种惶恐和向往交织的奇妙表情,到最后,潇洒地扛起褡裢,摆摆手,将家人的千叮咛万嘱咐都挥入夹杂着沙尘的秋风里,只在转过身去之后,才会偷偷的抹一把眼泪,甩在地上,眼泪融进土里,恐怕是最后一次这样肆意地挥手拭泪了——出了这片地界,流汗比流泪值钱。
  在轿夫抬着轿子经过他们身边时,轿子里的新娘子突然喊了一声:“停下。”轿夫和喜娘闻言都停住了脚步,向轿子里望去。一双纤细的手把轿子的侧帘微微掀开了一条缝,停了停,轿子里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然后便放下了帘子。喜娘对轿夫递了个眼色,轿夫低头起轿,继续赶路。身后传来仿佛能往人心尖尖上划刀子一般高亢锐利的歌声: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有话儿留;
  走路要走大路口,
  人马多来解忧愁。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头。
  这一去要多少时候,
  盼你也要白了头……”
  大风又扬起一把尘土,嘹亮的歌声在这一片尘埃里显得分外清晰和刺耳。但是,没有人回头。
  周家是寿阳县排名头几位的商贾大户,周家太爷该算是这一代最早一批出关走西口的山西人,经过三代的经营,周家的商号名为“长顺川”,长顺川下的几十家分号已经遍布十来个州县,算是寿阳乃至整个晋中商户里的翘楚了,这几年的生意更是延伸到了关外,做到了库伦和伊尔库茨克的边境线上。家大业大,自然谱也大,今日周家这出诡异的亲事,说白了——就是为周家一年前暴毙的二少爷办的。
  “死人娶亲?”表姐惊讶地喊出声来,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何叔点点头:“周家二少爷是前一年出门押货的时候,行至安庆竟突然得了疾病,才一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门亲就是替亡故了一年的周二少爷娶的。”
  “死人为什么还要娶亲?这不是白白地糟蹋了个好姑娘吗?”我问道。为死人娶亲的风俗我倒是很早就听说过,不过我相信何叔的故事里应该有些新的东西。
  “因为——”何叔突然压低了声音,微微向我们凑近了一些,语气有些诡异地说,“周家的宅子里摆着的二少爷的牌位,某一天突然——自己不见了……”
  那一天正是月黑风高,周家大院的一个仆役三更时分起夜。周家大院等级分明,下人们都住在西边的几间屋子里,茅厕在东边,因此仆役出恭需要从头楼的后面穿过去,平时无事,这一天偏偏白天下了雨,院子里有些积水,仆役怕黑咕隆咚看不清水坑弄脏了鞋子,便贴着墙根从房廊下绕个远路,而这中间则要经过西院的一间点着白蜡烛的小屋子——周家所有亡人的牌位都放在这间屋子里。
  没有月亮的院子,本来就黑的有点糁人,那仆役一个人贴墙根迷迷糊糊走着,看着那屋子里的烛火投在墙上的影子影影绰绰,心里便有些发毛,脚也有点发软,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突然,他听见前方有一阵低低的声音,似乎是木头相撞的声音,咯咯吱吱的,仆役心头咯噔了一下,停下脚步环顾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再仔细支起耳朵听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前方……那间摆放牌位的屋子里发出的!仆役猛地一惊,袢倒了脚边的花盆,一个趔趄猛地向前摔去,正正的摔在正对着这间屋子窗户的一根柱子上,就在这时,天空中平白无故地打了一个炸雷,白花花的闪电把屋内映的一片雪白,仆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这一眼,惊得他灵魂差点出窍——周二少爷的牌位居然自己在香案上剧烈的颤动!而刚才那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正是牌位撞击香案发出的!仆役一声尖叫,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直接便叫便向西厢房冲去,惊得周家老少都爬起来看热闹,这一看不得了——周家二少爷的牌位直接不翼而飞了!寻遍整个屋子也没看见半点影子。
  “小二回来了……小二回来了……”周老太太喃喃地念着。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天晚上,周家的护院半夜巡查的时候,都能听见二少爷的灵位那里发出莫名的响动,有时候是木头互相磕碰的声音,有一晚上甚至香案上的烛火直接自己灭了。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得请一通风水先生和尚道士之类的来破财消灾,然而来的人只要进院子看看,都说周家大院有邪气,竟没一个人来敢接这桩法事。临了,有个四处云游的瘸子道士支了个招——牌位莫名异动,是亡魂怨气未平所致。给二少爷娶一门亲,用喜气来压压邪气,二少爷有伴了,兴许就不怨了。说完,瘸道士就走了——估计是信口胡诌的,怕不灵验没法向周家人交待。
  “试试吧。”——全周家上下每一个人拿这疯道士的话当个正经话,周老太太却出人意料地发话了,“在附近的几个庄子里寻一门合适的人家,抱着牌位和小二拜天地,多下聘礼就是。”
  (二)
  就这样,老太太一句话,便买断了一个姑娘的一辈子——姑娘姓王,叫蕊儿,是附近的羊头崖乡的人,据说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和寡母相依为命,日子苦得很。这话是废话,不是过不下去了,谁会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死人?毕竟嫁人也算是女人一辈子唯一一件正经事。
  这顶挂着白纸灯笼的红轿子就这么一路抬到了周家的门口,走得是专门开的一扇偏门,这是阴婚,轿子是不能从正门进的。耷拉着脸的喜娘扶着蕊儿,小心翼翼地进了喜堂,周家老少都在侧室回避,侧室和喜堂之间隔了道屏风,周家的人能听见喜堂的动静,该行礼的时候也要同步的随礼,但不能正视新娘和新郎拜堂。只有周家最年长的周老太太端坐在喜堂自己的位置上,老太太穿着一身玄色的对襟大袄,头发盘的一丝不乱,脸色有些苍白,喜堂里静的可怕,堂上点着的也是一对白蜡烛,发出昏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