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12:43
  “光明白还不行!你要说得呼韩邪相信。他如果不相信,你还是不能活命。”石显略停一下又说:“毛延寿,我知道你诡计多端、花样百出,你好好去筹划,要怎么样才能让呼韩邪相信你的话!”
  这可是极大的难题,毛延寿不断用手敲着额角,三角眼一扬一眨地煞费踌躇。
  如是有好一会的功夫,毛延寿突然问道:“相爷,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老人家放我出去,不怕我逃走?”
  石显微微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儿的玩具,一个竹框蒙薄皮的小鼓,两面结着绳子,上系一粒黄豆,只捏住把子一捻;小鼓摇转,黄豆打击鼓面“冬、冬”作响,其名谓之“博浪鼓”。
  “你认得这玩具是谁的吗?”
  毛延寿入手便知,上有一个“毛”字,是他亲手所书,“这、这是小犬的玩具”。他说:“怎的到了相爷手里?”
  “你妻子跟你儿子,我已经派人好好安置在极妥当之处。”
  毛延寿一惊,而表面却不能不堆满笑容道谢。
  石显虽掌握了毛延寿的“命根子”,但亦并非一味威挟。
  好言慰勉,作了很多将功赎罪,及有赏赐的诺言。毛延寿自是感谢不尽。
  将这一段说开了,毛延寿问道:“请示相爷,我什么时候去看呼韩邪?”
  “如果你已经想妥当了,随时可以去。”
  “想妥当了!一句话,随机应变,我闯的祸,还要我自己来摆平。”
  “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石显大声吩咐:“备马伺候。”
  由于胡里图事先的疏通兼以毛延寿被送了回来,呼韩邪当然不会再像头一次那样对石显不客气。但亦没有什么笑容,只是以礼相待而已。
  “单于,你看,我把毛延寿带来了。”石显说道:“皇上看单于的面子,赦免了毛延寿的罪名。”
  居然能够赦免,倒是出乎呼韩邪意外的。等将毛延寿带了上来,他便问道:“老毛,你被赦了?”
  “是的,要谢谢单于。”
  “谢什么?重新替我画张像是真的。”
  “可以,可以!”石显急忙接口:“毛延寿现在是自由之身,尽可以在你这里作客。”
  谁知毛延寿却摇摇头说:“不行!”
  这一声,连石显都楞住了。呼韩邪问道:“你不愿意替我画?”
  “不是不愿意。”毛延寿答说:“我的罪是被赦免了,可是我宫廷画工的差事也丢掉了,我得想法子糊口。”
  “这,”呼韩邪笑道:“还用你愁吗?我送钱你花就是。”
  毛延寿顿时精神一振,“那好!”他说:“单于要什么时候画就什么时候画。”
  “今天就画。你在我这里住几天。”
  “可以。”
  于是石显作个准备起身告辞的姿态,“好了!”他说:“咱们把话说开了,一切误会,涣然冰释。”
  “既然说开了就算了!”
  “和亲之事,仍照原议。”
  “原议是原议,可是得王昭君。”
  “是王昭君!”石显装作诧异地,“单于不是相过了吗?”
  “什么?”呼韩邪瞪大了眼:“那不是韩——”
  “文”字不曾出口,毛延寿突然打断:“不,不,是王昭君,是王昭君。”
  这下,呼韩邪心头疑云大起,看看石显,又看看毛延寿,大声问道:“老毛,怎么回事?”
  这时在座的四个人,各具一副表情,呼韩邪是惊怒;胡里图是困惑;石显在沉着中透着紧张,怕毛延寿应付不下来会露出破绽;而毛延寿的表情绝妙,满脸胀得通红,惊惶窘迫,溢于词色。
  “是我不好,是我闯的祸。这中间有许多委屈,一时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太荒唐,太不负责就是了。”
  见此情景,石显放心了,正好顾应情势,为毛延寿做个配角,把一段戏好好唱下来。“想必毛延寿碍着我,有些话不便说。单于,”他站起身来:“我告辞吧!”
  “石中书,”呼韩邪略事抱歉:“今天不能留你喝酒了,胡里图替我送客。”
  目送胡里图陪着石显走远了,毛延寿平静地说:“算了,上林苑住的是假昭君。”
  石显的计划完全落空。毛延寿居然将真情都告诉了呼韩邪!
  不但透露了真情,还为呼韩邪借台代筹,当然也是为他自己觅生路。他劝呼韩邪要狠,越狠越好。以他本人为例,若非呼韩邪对石显施以强大的压力,他就不可能刀下留人,又回到这里。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老毛,我现在问你,我怎么样才可以把真昭君弄到手?而且,”呼韩加强了语气说:“又能让石显相信,你真的把我说服了?”
  “有办法,第一,单于,你要早早脱离虎口,到了边界上,就是你狠了。第二,你要假装相信,上林苑住的是真昭君。”
  “装糊涂很容易。”
  “第三可不大容易。”毛延寿说:“单于你得收买一个人,给你通消息,做你的内应。”
  “单于早有这个意思了,”中途加入密谈的胡里图说:“就是没有门路。”
  “我指点你一条明路。”毛延寿说了一个字:“史!”
  “掖庭令史衡之?”
  “包会上钩。”
  “其实,老毛,你不也可以给我通消息吗?”
  “我?”毛延寿指着鼻子说:“我得跟单于走啊!”
  “跟我走?好!”呼韩邪很高兴地说:“可是,石显肯放过你吗?”
  “肯,”毛延寿极有把握地:“到时候我教单于一句话,管教石显哑口无言,非放不可。”
  “慢来,慢来!”胡里图有疑问:“老毛,这一来石显当然知道,你又投到单于这儿来了。那时候,你的妻儿怎么办?”
  毛延寿没有开口,只竖起手掌,朝下一砍,是个杀头姿势。
  “你舍得?”呼韩邪问。
  “没法子,我得活命。”毛延寿说:“石显这个人,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就算我替他把事情办成了,单于你把韩文当昭君娶回去了,真昭君做汉宫的妃子了,石显他还是要杀我。
  单于啊单于,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老毛如果连这点都不懂,我还能混吗?”
  “好吧!你就死心塌地跟着我吧!”呼韩邪向胡里图说:“我们怎么走,怎么敷衍石显,怎么连络史衡之,走了以后该做些什么?你跟老毛好好商量一下。”王昭君 >> 王昭君 13
  王昭君 13
  依照毛延寿的策划,第一步是通知石显,说呼韩邪接到警报,国内发生叛乱,非赶紧回去镇压不可。事起仓猝,无法亲自迎娶宁胡长公主回国。希望两个月之后,在边界迎亲。
  这个要求当然不会被拒绝,于是第二步,折简邀客。其中也有史衡之。特别带了口信去。请他格外早到,另有要事拜托。
  史衡之如言照办。一到宾馆,是由胡里图接待,引入静室,屏退从人,他用对待自己人的那种态度,轻声说道:“我家单于对史公仰慕已久,以后还要请多多关照。”
  史衡之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好冠冕堂皇地答说:“两国和亲,便成一家。若有可以效劳之处,自然不敢推辞。”
  “好说,好说!”胡里图顺手取过身旁的一个小包,递到史衡之手里:“区区微物。聊表敬意。”
  “不敢当。谢谢!”史衡之不经意地将布包放下。
  “史公,”胡里图怂恿着:“你何妨打开来看看。”
  打开来一看,史衡之又惊又喜,竟是一方温润无瑕的美玉。
  看他的表情,胡里图知道说话不必有何顾忌了。“史公,以后有什么你觉得应该见告的消息,请随时赐示。”他说:“过一天我再约史公详谈。”
  “好,好!一定效劳,一定效劳。不过,这么贵重的珍赏,实在不敢领。”说着,史衡之将那块玉推了回来。
  明知他是假客气,但推来让去有好一会的麻烦,亦觉无味。胡里图正在思索,该怎么样一下子就能让他老实收下,勿作虚文?只听外面高声唱道:“贵宾到!”
  这是个好机会,胡里图急忙将玉往史衡之怀中一塞,用匆遽的声说道:“快、快!请收好,别让他们看见。”说罢,一跃起身,迎了出去。
  贵宾已经登堂了,是石显与冯野王。接着匡衡等人,陆续而至,济济一堂,不下二十位之多。做主人的,有意周旋。
  作客人的,特别是石显,觉得大功将成,心情开朗,所以彼此醉酢之间,情绪相当热烈。
  开筵入席,匡衡坐了首席。但呼韩邪不断在敷衍的对象,却是居次的石显。酒过再巡,主人捧爵说道:“这一次入觐,多蒙各位照应,感激不尽。尤其是石中书。我还替石中书找了好些麻烦,真不好意思。”
  “言重、言重!”石显笑容满面地说:“为来为去,为的是两国和好。今天有此美满结果,我们的心力不算白费,是件很值得安慰的事。”
  “可惜,”匡衡接着:“不能叨扰单于一杯喜酒。”
  “是啊!”呼韩邪蹙眉答道:“实在是国内出了麻烦,不能不赶回去。”
  “只好明年单于送长公主归宁的时候补席了。”
  “对,对!”呼韩邪紧接胡里图的话说:“那时一定请各位好好儿一醉!”
  “说不定,”史衡之凑趣接口:“还要请吃红蛋!”
  “红蛋?”呼韩邪不解地问胡里图。
  “汉家的风俗,生了儿子,要拿鸡蛋染红了给亲友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