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3
  』
  宁波的情形,在胡雪岩真所谓变起不测,因为宓本常在那里,他维持不住上海的阜康,莫非连宁波的『两通』都会撑不起来?
  但因此使他想到,这或许是宓本常的运用,亦未可知,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宓本常本来就已有『拆烂污』的迹象,如果自己再出头去管宁彼的事,越发会助长他『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的想法,因此,他觉得如今首要之着,是借重宁波官场的势力,逼一逼宓本常,让他的把所有的力量拿出来。
  于是他说∶『不瞒二太太说,这回的事情,总怪我有眼无珠,用错了人。
  上海阜康的档手叫宓本常,他是宁波人,瞒着我私下同他的亲戚做南北货生意,听说有两条沙船在海里,叫法国兵船打沉了,亏空的是阜康的款子,数目虽然不大,而在目前银根极紧的当口,就显得有关系了。此刻他人在宁波,通泉、通裕的情形,是不是他弄出来的,我不敢说。不过,以他的手面,要维持通泉、通裕是办得到的。藩台肯替我垫二十万银子,实在感激不尽,不过二太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说实话,徒然连累好朋友,并不是好办法,
  做事要做得干净、彻底,我胡某人最好面子,如今面子撕了一条缝,补起来容易,就怕这里弥补了,那面又裂开,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先要保住没有裂开的地方。二太太,请你先替我谢谢藩台,同时请你把我的意思,同藩台说一说。『
  听他长篇大套地在谈,莲珠不断点头,表示完全能领会他的意思,等他说完,随即答道∶『胡大先生的做法是对的,我一定把你的话,同我们老爷说到,帮你的忙,要从大处去落墨。不过,宁波的事,你还没有说出一个办法来!』
  『是。』胡雪岩答说∶『宓本常在宁波,找到宓本常,就可以责成他来维持。请藩台就照意思拟复电好了。』
  『如果宓本常不听呢?』莲珠问说∶『是不是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这便是说,是否可以拘禁到讯?螺蛳太太对宓本常犹有好感,深恐他吃亏便即说道∶『打狗看主人面,他虽做错了事,到底是我们的人。这一点┅┅』
  她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一点,我们都很明白。不过,人家不知道,电报当中也很难说得清楚。』莲珠想了一下说∶『是不是胡大先生请你的师爷拟个稿子,我带回去,请我们老爷照发?』
  胡雪岩答应着,下楼而去。莲珠目送他走远了,执着螺蛳太太的手,欲言又止,脸上是万般无奈的神情,让螺蛳太太反过来不能不安慰她了。
  『我晓得你替我们难过,不过,你请放心,不要紧的,船到桥门自会直。』
  『罗四姐,』莲珠叹口气说∶『我同我们老爷,真是恨不得能平空发一笔大财!』
  『你不要这样子说。』螺蛳太太极其感动,也紧握着她的双手,『我同胡大先生最难过的,也就是连累藩台同你替我们担心。这份人情债,只怕要欠到来生了。』
  听得这话,莲珠怀然动容,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方始问道∶『罗四姐,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螺蛳太太愕然,好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你倒说说看,』她反问一句∶『应该怎么个打算?』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总应该仔细想一想。罗四姐,』
  莲珠是极冷静的语气,『我们是自己人,旁观者清,我见到了不能不提醒你。』
  这话大有文章了,螺蛳太太急急问说∶『是不是藩台有什么消息?』
  『不是他有什么消息,如果他有了什么消息,事情只怕就来不及了。』
  螺蛳太太心一沉,怔怔地思索了好一会问说∶『藩台是不是有什么话?』
  『话是没有。不过他着急是看得出来的。』
  迂回吞吐,说了好一会,螺蛳太太方始明白莲珠的意思,是暗示她如果觉得有将财物寄顿他处的必要,她可以效劳。
  莲珠一向言辞爽脆深刻,隐微难达之情,在她往往三、五句话,便能直透深处。唯独这件事如此难于出口,其中的道理,在同样善体人情的螺蛳太太;不难明白,正因为交情厚了,才不易措词。
  因为,要谈这件事,便有一个不忍出口的前提,就是阜康的风潮,会牵连到许多衙门来提公款,倘或无以应付,即可查封财产备抵,而犹不足,不可避免地就会抄家。
  莲珠一面说,一面心里就有一种顾忌,是设想螺蛳太太听了她的话以后
  的想法∶什么!已经看得我们胡家要抄家了。照此看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存着好心。
  如果再谈到寄顿财物,似乎坐实了她没有存着好心,胡家抄家于她有什么好处?不就可以吞没了寄存的财物了吗?不但抄家,最好充军、杀头,才能永绝后患。
  在这佯的顾虑之下,微稍聪明些的人都知道,这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
  但象这种寄顿家财,以防籍没的事,时机最要紧,愈早部署愈好。莲珠必是想到了这一点,正见得是为好朋友深谋远虑的打算。
  转念到此,螺蛳太太异常感动,『莲姐,不枉我们同烧过一炉香。真正是急难可以倚靠,比同胞还亲的姐妹。』她声音急促他说∶『不过,莲姐,我现在只能作我自己的主,我有点首饰,初五那天还要戴,过了这场喜事,我理好了送到你那里去。』
  这一说莲珠反倒推辞了,她主要的是要提醒螺蛳太太,应该有最坏的打算。如今看她显然已领会到了,那就不必亟亟,『罗四姐,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她说,『现在也还不到那步田地,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愿你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今天的这番心里的话,完全是多余的。』
  『莲姐,算命的都说我命中有「贵人」,你今天就是。但愿如你金口,等这场凤潮过了,莲姐,我们到普陀去烧香,保佑藩台高升抚台,你老来结子,生个白胖儿子。』
  『不要说笑话了。』莲珠的脸一红,嗫嚅了好一会说,『不知道你们胡庆余堂,有没有好的调经种子丸?』
  『有,有!我明天叫人送来。』
  『不要,不要!』莲珠连连摇手,『传出去笑死人了。』
  『那么,改天我亲自带来。』
  于是促膝低语谈了许多房帏间的心得,一直到胡雪岩重新上楼,方始结束。此时此地居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且不说螺蛳太太,连莲珠亦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稿子是拟好了,请二太太看看,有不妥当的地方,再改。』
  『唷!胡大先生,我哪里看得懂。你说给我听听好了。』
  『大意是┅┅』
  大意是告诉宁波关监督瑞庆,说胡雪岩的态度光明磊落,通泉、通裕的倒闭,虽非始料所及,但一定会负责到底,而且以胡雪岩的实力,亦必能转然为安。
  但阜康受时间的影响,事出无奈,为了维持市面,只可尽力协助,不宜逼迫过急,反生事端。接着提到窗本常在宁彼,希望瑞庆即刻传他到案,责成他料理「两通」,但所用手段,宜以劝导为主。语气婉转周至,而且暗示瑞庆,若能费心尽力,料理妥当,德馨会面陈巡抚,今年的年终考绩,必有优异的『考语』。
  『好!好!』莲珠满口答应,『我请我们老爷,马上发出去。』
  『是!多谢二太太。』
  『我要走了。』莲珠起身说道∶『你们也早点休息,初五办喜事,一定要把精神打起来。
  第五章 回光返照
  从第二天起,阜康照常开门,典当、药店、丝行,凡是胡雪岩的事业,无不风平浪静。大家都兴致勃勃地注视着初五那一天胡家的喜事,阜康的风潮为一片喜气所冲淡了。
  迎亲是在黄昏,但东平巷从遏开始,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各式各样的灯牌、彩亭,排出去两三里路,执事人等,一律蓝袍黑褂,扛抬的伕子是簇新的蓝绸滚红边的棉袄,气派非凡。
  其时元宝街胡家,从表面来看,依旧是一片兴旺气象,里里外外,张灯结彩,轿马纷纷,笑语盈盈,只是仔细看去,到处都有三、五人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议,一见有主人经过,不约而同都缩口不语,茫然地望着远处,看在眼里,令人无端起不安之感。
  这种情形,同样地也发生在花园中接待堂客之处,而最令人不安的是,看不见『新娘子』,也就是三小姐,不知道躲在何处?据者妈子、丫头们悄悄透露的消息,说是三小姐从这天一早就哭,眼泪一直没有停过。『新娘子』
  上花轿以前舍不得父母姐妹,哭一场原是不足为奇的事,但一哭一整天,就不能不说是罕见之事了。
  不过,熟知胡家情形的客人,便觉得无足为奇。原来这三小姐的生母早逝,她跟胡雪岩在杭州二次失陷于太平军时,曾共过患难,因此贤惠的胡太太将三小姐视如己出,在比较陌生的堂客面前,都说她是亲生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加以从她出生不久,胡雪岩便为左宗棠所赏识,家业日兴,都说她的命好,格外宠爱,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不如意的时候,但偏偏终身大事不如意,在定亲以后,才慢慢知道,『新郎倌』阿牛,脾气同他的小名一样,粗鲁不解温柔,看唱本,听说书,离『后花园私订终身』的『落难公子』的才貌,差得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原本就一直委屈在心,不道喜期前夕,会出阜康钱庄挤兑的风潮,可想而知的,一定会有人说她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