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3
  『
  『不!』朱福年斩钉截铁地说,『决无可能!你应该知道,胡雪岩做生意的精明,是无人可及的,现在他不向你提出延期损失的赔偿,已经是很宽大了。』
  『好!』吉伯特终于低头了,『我一切照办,只希望赶快订约。』
  订了约,收银交货,胡雪岩如释重负。但经过一整夜的计算,却又爽然若失,自己都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赚是赚了十八万银子,然而,不过说来好听,甚至于连帐面上的『虚好看』都没有。因为合伙的关系太多,开支也太大。跟尤五、古应春分了红利以外,还要跟郁四再分,付了各处的利息,还要为王有龄弥补海运局的亏空,加上裘丰言和嵇鹤龄那里都要点缀。这一下已经所余无几,却还有开销杭州、湖州、同里三个『门口』所拉下来的『宕帐』,细看一算,除了阜康钱庄的本钱,依旧是一整笔债务以外,还有万把银子的亏空。
  万把银子在他当然不必发愁,要愁的是这样子费心费力,到头来还闹了一笔亏空,则所谓『创业』也者,岂非缘木求鱼?
  照道理不应该如此!落到这样的地步,总有个道理在内,当然是自己的做法有了毛病。这个毛病不找出来,令人寝食难安。
  为此,他虽然一整夜未睡,脑子里昏昏沉沉地,但精神有种异样的亢奋,怎么样也不想上床。
  到了快中午时,古应春和刘不才相偕来访,一见了面,古应春失声说道∶『小爷叔,你的气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
  刘不才开过药店,对于伤风发烧之类的毛病,也能诊察,当时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又叫他伸舌头出来看了舌苔,很准确地作了判断∶『睡得太少,用心过度,是虚火上升。好好吃一顿,舒舒服服睡一觉,精神马上就好了。』
  『一点不错。』胡雪岩有意将他遣开∶『请你替我去约一约庞二,晚上在哪里叙一叙。回头四、五点钟,你到浴德池来找我。』
  等刘不才一走,胡雪岩将预先一张张计算好的单子,取了出来,捡出古应春的一张交了给他,照胡雪岩的算法,古应春应该分一万五千多银子的盈余。
  『小爷叔!』古应春略看了一看,将单子推了回去,『第一,你分得我多了,第二,现在不要分,我们仍旧在一起做,商量商量以后怎么个做法,才是正经。』
  胡雪岩脱口答道∶『我正就是不晓得以后怎么个做法?』接着便皱起了眉不断摇头。
  这态度很奇怪,古应春大为惊疑,『小爷叔!』他很吃力地说,『你好象有啥难言之隐似地。大家自己人,你尽吩咐,有啥「摆不平」,我的一份不必计算在内。』
  『应春兄!』胡雪岩相当感动,率直答道∶『我一无所得,就是朋友的情分义气,千金不换。』
  『岂止于千金不换?小爷叔,你不要说一无所得,在我看,所得正多。
  不说别的,只说朱福年好了,庞二虽有些大少爷的脾气,有时讲话不给人留情面,到底御下宽厚,非别的东家好比,可是朱福年还是有二心,只有遇到小爷叔你,化敌为友,服服帖帖,这就是你的大本事,也就是你的大本钱。『
  由于说得中肯,不是一般泛泛的恭维可比,所以胡雪岩听了这几句话,
  深受鼓舞,『老古,』他便索性问道∶『你直言谈相,看我做生意有啥毛病要改?』
  『毛病是谈不到。不过,小爷叔,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勤」字照我讲,应该当做敬业的敬,反过来「嬉」字不作懒惰解释,要当作浮而不实的不敬来讲。敬则专,专心一志,自然精益求精。
  小爷叔,如果说你有失策之处,我直言谈相,就是不专心。『古应春又说,』人的精力到底有限,你经手的事情到底太多了,眼前来看,好象面面俱到,未出纰漏,其实是不是漏了许多好机会,谁也不得而知。『
  他一路说,胡雪岩一路点头,等他说完,随即答道∶『有好几位都这样劝过我,不过没有你说得透彻。我刚才在想,忙了半天,两手空空,总有个毛病在那里,你说我不专心,这就是我的毛病。不过,也不能说两手空空┅┅』
  他没有再说下去,说下去怕古应春多心,他本人两手空空,还亏下了帐,但相交合作的朋友,都有好处。这盘帐要扯过来算,还是有成就的。
  这样转念,更觉精神一振,『走,走,』他站起身来说∶『照刘三爷的话,好好吃它一顿,睡它一觉。有没有什么好番菜?吃完了到浴德池去泡它一下午。』
  『好番菜是有,只怕你吃不来。』
  『怎么吃不来?』
  『夏天讲究吃「色白大菜」,生冷清淡,半生不熟,吃不惯的会倒胃口。』
  『那就算了。还是┅┅』
  『还是到我这里去吃饭吧!七姐现在返璞归真了,到处跟人学做菜,今天在做粉蒸鸡,还有你们西湖上的莼菜┅┅』
  『你不要再说了。』胡雪岩咽了口唾沫答道,『再说下去,我真要流口水了。』
  于是一起到古应春那里。七姑奶奶果然卷起衣袖,在厨房里大忙特忙,汗水蒸润,她那张银盆似的脸,和两条藕也似的手臂,格外显得红白分明,看见胡雪岩在厨房门口探头一望,赶紧喊道,『厨房里象火焰山一样,小爷叔,快不要进来!』
  『我饿了!』胡雪岩老实答说,『有啥吃的,先弄点来喂喂我。』
  『我先下碗米粉干,让你点点饥。回头慢慢吃酒。』
  等一碗鸡汤火腿笋干米粉下肚,接着便摆桌子喝酒,恰好尤五也到了,胡雪岩越有兴致。
  席间当然要问他今后的打算,胡雪岩却反问尤五和古应春,要怎么样打算,才能于大家有益?
  『这话就是很难说了。』尤五答说,『照我的心思,最好你别人的闲事都不管。』
  『五哥也是!』七姑奶奶性子直,马上就补了一句他未曾说出来的话∶『别人的闲事不要管,只管你的事。是不是?』
  大家都笑了。『这当然是一厢情愿。不过,』尤五正色说道,『我们漕帮方面,生路越来越狭,小爷叔,你答应过的,总要替我们想个办法。』
  『当然,当然。我一定当我自己的事来办。』胡雪岩又问古应春∶『你看呢,我以后该怎么做法?』
  『我刚才就说过了。』
  胡雪岩点点头,重新回想他上午所作的那番劝告。
  那些话,尤五和七姑奶奶并不知道,尤其是七姑奶奶性子急,便追问首,胡雪岩将古应春劝他专心的话,说了给她听,并且盛赞古应春看得深,识得透。
  『谢谢一家门!』七姑奶奶撇着嘴说,『小爷叔,他是狗头军师,你不要听他的话。』
  古应春不服气,但也不敢跟她争辩,只说∶『小爷叔,「妇人之言,慎不可听」。』
  『啥叫「妇人之言」?』七姑奶奶的反应快得很,『场面总是越大越好。
  照你的说法,有皇帝做也不要做了,因为管的事太多太杂?『
  一句话驳得古应春哑口无言,摇摇头轻轻说了句∶『歪理十八条。』
  胡雪岩看他那无奈七姑奶奶之何的尴尬神态,未免好笑,但一向不以他那个『宝贝妹子』为然的尤五,却帮着她说话∶『阿七说的倒也不是歪理。
  事情不怕多,要有人管,皇帝好做,难的是用不着一个好宰相。小爷叔,我想,考古的话也不错,阿七的比喻也有道理,你是聪明人,不妨拿他们两个人的话好好想一想,作一番打算。『
  『是的!』胡雪岩深深点头。
  于是他一面吃喝闲谈,一面在心中盘算,等酒醉饭饱,他的盘算也大致停当了。
  『五哥,老古!』他说,『我们先把帐分了┅┅』
  『不必分!』尤五抢着说,他的意思跟古应春一样,主张就原来的资本和盈余,听候胡雪岩全权运用,能够『利上滚利』。
  『我懂你们的意思。』胡雪岩说,『我要重起炉灶,做几样事业,大家分开来管,我只抓个总。就好比做皇帝一样,要宰相大臣分开来办事,用不着我亲自下手。』
  『嗯,嗯!』在座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颔首表示同意。
  『第一样是钱庄,这方面是我的根本,我也内行,恐怕还是要亲自下手。
  第二样是丝,在湖州,我交给陈世龙,在上海,我交给老古。『
  『好的!』古应春说,『我当仁不让,无需客气。将来茶叶、桐油也好做洋庄,慢慢儿再说。』
  『将来销洋庄都归你一手担当。茶叶、桐油我也想过,只要你认为可以做,我无不赞成。不过眼前新丝就要上市了,所以要请你赶紧筹划,专心一致,百事不管。不过┅┅』胡雪岩看一看七姑奶奶,笑笑不再说下去。
  这大有皮里阳秋的意味,七姑奶奶免不了要问∶『小爷叔,不过什么?』
  『不过,』胡雪岩笑道,『百事不管,你们的终身大事是非管不可的。
  我也是这样子,别样闲事不能再管,你的这桩大事,非效劳到底不可。当着五哥在这里,我做大媒的说一句,你们挑日子、办喜事,乾坤两宅,自己商量,不必我来传话。古家老族长那里的归我疏通,一定不会办不通,你们放心好了。『
  『是的。』尤五点点头说,『这件事,我就这几天要好好谈一谈。现在且不去说它,小爷叔你再讲你的打算。』
  『我还打算办两样事业,一样是典当,一样是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