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2
  说一声∶是预备点验,不是别有用心,则清军自然撤围,但万一跷脚长根乘机作乱,则追究责任,岂仅何桂清不得了,自己亦有脑袋搬家的可能。倘或答说∶情况不明,难作判断,则清军便可能围剿,有如杀降,自己在场面上如何交代,还在其次,身上等于背了一笔血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跟俞武成商量的结果,只有这样答复∶已经遵谕开始调查,真相未明之前,请何桂清转告营务处,按兵不动,加意防范。
  这是搪塞眼前,究竟真相如何,亟待澄清,周一鸣却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胡雪岩心想,形势象炉子上烘着一罐火药,随时可以爆发,这罐火药不早早设法拿开,令人片刻难安。因而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开门见山的办法。
  这天晚上打听到,跷脚长根歇在妙珍那里,胡雪岩请朱老大派了个人引导,径造妙珍香阁。这是不速之客,跷脚长根深感意外。
  内心紧张,表面却甚闲豫,胡雪岩先打量妙珍,貌不甚美,但长身玉立,身段极好,而且花信年华,正是风尘女子中最妙的那段年岁。至于谈吐应酬,更见得气度不凡,配了跷脚长根那样一个草莽英雄,他倒替她觉得可惜。
  等摆出碟子来小酌,胡雪岩才看一看妙珍问跷脚长根∶『有封信,想给你看。』
  『喔,』跷脚长根会意了,『请到这边来,』
  一引引入妙珍的卧室,请胡雪岩坐在妆台边,跷脚长根自己坐在床沿上,俯身相就,静候问话。
  『我听你一句话,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答复前途。』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把信递了过去。
  看完了信,跷脚长根的脸色显得很不安,静静想了一会答道∶『老兄,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很有分量,胡雪岩很慎重地答道∶『如果我不相信,我就不拿这封信给你看了。』
  跷脚长根点点头,表示满意∶『好的!我晓得你为难。该怎么办,请你吩咐。』
  『言重,言重!』胡雪岩想了想答道∶『也难怪官军!实在时世太乱,不能不防,弄出误会来,说句实话,总是我们吃亏。所以,我想不如等一等,到有了点验的日子,大家再来,官军就不会疑心了。』
  『是!』跷脚长根说∶『吃酒去!』
  走到外间,他立刻找了贵生来,嘱咐他连夜派人,分头通知部下,各回原处。
  这样明快的处置,胡雪岩也深感满意。喝酒闲谈之际,由于撤除了内心的戒备,两个人越谈越投机,胡雪岩不待周一鸣来回报,就已知道了跷脚长根改变态度,愿意就抚的原因,当然,这是出于他的自叙。
  一言以蔽之,是为了胡雪岩的态度。那副牌九上的『高抬贵手』,当然是促成跷脚长根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但不是唯一原因。他认为胡雪岩讲江湖义气讲得『上路』,固然心服,而真正使他能够信任的,还在胡雪岩的才干。讲义气也要有个讲法,同生共死算得是最义气的,但同年同月同日的同
  死,究竟不如一起吃酒吃肉的同生来得有味道。跷脚长根很坦白地表示,他就是相信胡雪岩有让他吃酒吃肉的本事。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自然令胡雪岩有着意外的感动,不过他向来的处世之道是,大家越尊敬他,他越替人着想,所以一再谦虚,认为跷脚长根『够朋友』,给他这么一个面子。同时又极力推崇俞武成,让跷脚长根清楚地感觉到,能尊敬俞武成,则比尊敬他更能使他高兴。
  这一番小酌,吃到深更半夜,俞武成却有些不放心,特为派朱老大来探问,托词苏州有连夜送到的信,要请他回去看。到家相见,彼此说明经过,俞武成便越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第二天一早,周一鸣带来的消息,与跷脚长根自己所说的,大致相仿,而他,此刻又有了新的任务。在苏州那方面,胡雪岩的布置是七分防备,三分招抚,现在防备不需要了,奇#書*網收集整理关卡上所设的暗桩,应该撤回,而招抚的准备工作,只做了三分是不够的,必得立刻替跷脚长根去安排,特意先派周一鸣去见何桂清,报个信息,他自己打算在这晚上赴宴以后,连夜回苏州去料理。
  一场『鸿门宴』,变成了庆功宴,在妙珍姐妹殷勤侍奉,以及跷脚长根的不断相劝之下,胡雪岩跟俞武成一样喝得酪酊大醉。等酒醒过来,忽切间不辨身在何处?一只手无意间一伸,触摸到极软、极滑的肌肤,于是接着闻到了脂香,看到了粉光,昏昏罗帐中有个妙年女子陪他睡着,只是脸朝外面,一时看不出是谁?
  定定神细想,除了猜拳闹酒的情形,再也想不起酒阑人散的光景。于是摇摇他身边那段藕也似的手臂,摇醒了一看,是妙珍的妹妹,颜色远胜于她姐姐的妙珠。
  『喔,胡老爷,你醒了!』和衣而睡的妙珠,急忙坐了起来,『要不要喝茶?』
  『要的。』胡雪岩觉得嗓子干涩,说话都很吃力,『要冷茶,大大来一杯!』
  『酒吃得忒多了。俞大爷也醉得人事不知。』说着,她掀帐下床,剔亮了灯,倒了一大杯半温的茶,挂起帐子,拿茶杯送到胡雪岩唇边。
  他一饮而尽,喘口气问道∶『什么时候了?』
  『快四点钟了。』
  『只怕害你半夜不曾好睡,真正过意不去。』
  『胡老爷为啥这样子说?你是李七爷的朋友。』
  李七爷是指跷脚长根,胡雪岩便问∶『他醉了没有?』
  『李七爷从不醉的。』
  『喔!』胡雪岩很诧异,『他的酒量这么大?』
  『李七爷的酒量并不大,不过,他会得吃酒。』
  『你这话倒有趣!』胡雪岩讪笑地说,『又说他会吃酒,又说他酒量并不大。』
  『喔唷!胡老爷,你不作兴「扳差头」的!』妙珠的神态,声音都嗲得令人发腻,『我是说李七爷吃酒上会变把戏。』
  『我不是扳你的差头,你说话真的有趣。』胡雪岩捧着她的脸说∶『吃酒还会变把戏,你自己想想,话可有趣!』
  『真的!不作兴瞎说。』妙珠问道∶『胡老爷,你跟李七爷熟不熟?』
  『也算熟,也算不熟。』
  『你自己呢?』妙珠反唇相讥,『说话也是一脚进、一脚出。』
  『这有个说法,相交的日子不久,不能算熟,不过交情已很深了,所以也可以说是很熟。』
  『熟了你就知道了,豁拳敬酒,你要当心李七爷,明明看他已经灌进嘴,实在是倒在地上,或者袖子里。他晓得自己酒量的深浅,永远喝到七分数就不喝了。不过,他不肯说一句话吃不下了,那时候┅┅』妙珠笑笑不再说下去,意思是到那时候,就有『把戏』看了。
  这句毫不相干的闲谈,在胡雪岩觉得极其有用,喝酒赌钱,最可以看出性情,照跷脚长根这种喝酒的情形来看,显然是个极能自制的人,但也是极难惹的人,到他不说做这件事,而逼着他非做不可时,他就出花样了。
  因此,胡雪岩对他仍不免引起了一两分戒心。妙珠极其机敏,从他眼睛里看出他神思不属,随即问道∶『胡老爷你在想点啥?』
  『我在想李七爷吃酒的把戏,以后遇到这种情形,要防备他,不叫他变把戏。』
  『不容易,李七爷花样多得很,你防不住的。』
  『喔!』胡雪岩的戒心更深了,『你们看,李七爷这个人怎么样?』
  妙珠想了想答道∶『极能干的。』
  『他的脾气呢?』
  『一个人总有脾气的。李七爷有佯好,脾气不乱发。我姐姐就欢喜他这一点。』
  『你呢?你跟你姐姐是不是一样?』
  『是啊!』妙珠做出那种娇柔不胜的神态∶『喔唷,碰着有种脾气丑的客人,那么,我们吃这碗饭,真是叫作孽,什么伤人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照这样说,你也跟你姐姐欢喜李七爷那样,会得欢喜我。』胡雪岩说∶『我是从不发脾气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欢喜。』说着,一把抱住胡雪岩,而且深深吸气,仿佛无端兴奋得不克自持似地。
  胡雪岩静静享受着那种温馨的滋味,同时拿眼前的触觉,与他以前有过肌肤之亲的几个女子比较,觉得妙珠别有动人之处。
  芙蓉沉静,阿巧姐老练,而妙珠有阿珠那种娇,却无阿珠未曾开怀的生涩味道。这样想着,起了移情之念,便将此珠当作那珠,正好弥补了缺憾。
  一番缱绻,万种风情,胡雪岩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红日满窗,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要上苏州,但不知如何,一念及此,那颗心便往下一沉,就象小时候新年里正玩得高高兴兴,忽然听说蒙馆里开学那样,真是一万个不情愿。
  算了!他将心一横,决定偷一天懒。于是翻个身又睡,只是枕上衾底,香泽犹存,缭绕鼻端,荡漾心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之际,惊动了在后房理妆的妙珠,轻轻走了出来,探望动静。
  胡雪岩从簇新的珠罗纱帐子中望出去,只见妙珠淡妆犹如浓抹,因为天生来唇格外红,皮肤格外白,朝阳映照,犹如一株带露的芍药,而隔青帐子,又如雾里看花,逗得他格外心痒,渴望着再亲一亲。
  因此,等妙珠刚一掀帐子,他就伸子去拉,突如其来,动作又太猛了些,
  妙珠真的吓一大跳,『啐!啐!』她拍着自己的胸说∶『吓得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