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理解和同情
作者:月斜影清    更新:2021-12-03 04:46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熙之只觉得眼睛都睁痛了,又疲倦的闭上眼睛。昏昏沉沉中,忽然听得门边一阵奇怪的声音。她警惕地悄悄坐起身,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影一下闪了进来,声音惊惶:“熙之,熙之……”
  正是石良玉。
  她点亮了灯,灯光下,石良玉满头大汗,手里拿着的正是她那把“紫电”。他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熙之……”
  他抱得如此用力,差点让蓝熙之喘不过气来。她赶紧将他推开一点儿,只见石良玉满头大汗,嘴唇都有点哆嗦。
  “石良玉,你怎么啦?”
  “大火!我梦见你被困在大火里,很多人来杀你,你的房门紧闭,你根本逃不出去……我本来怕你悄悄溜走,拿了你的剑,又封锁了门窗,想把你关起来……”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酸楚的感觉,蓝熙之吸了口气,柔声道:“水果男,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这声“水果男”听在耳里,石良玉猛然扑在她的瘦小的肩头大哭起来。
  即使是在他刚家破人亡的时候,蓝熙之也没见他哭过,现在听得他如此可怕的嚎啕大哭,蓝熙之简直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笨拙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心:“水果男,发生什么事情了?”
  石良玉也不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她肩上抬起头来,声音已经平静:“熙之,我把剑给你带来了,你的马也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还可以抵挡一阵!”
  “你这府邸,千军万马守卫,能出得了什么意外?”
  “熙之,换一个房间吧,不住这里了……”
  “哦!出什么事了?”
  “这里守备森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他强笑道,“我不过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蓝熙之听得他的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抖,再次道:“水果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闻不理还好,可是她偏偏是那样温柔怜悯的一再追问,石良玉本来已经转过身了,忽然回过头再次紧紧地抱住了她:“熙之,今晚陪着我好不好?”
  他不再是那样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而是脆弱如一个受了惊惶的小孩,蓝熙之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却不忍拒绝,微笑道:“好吧,我就陪着你好了。”
  石良玉也笑了起来,两人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下了。
  灯早已熄灭,夜晚越来越深沉,经过这番折腾,疲倦的二人却毫无睡意。
  石良玉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过了许久,才慢慢道:“熙之,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在黑暗中有种令人心碎的软弱和祈求,蓝熙之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滴眼泪悄悄滑过眼眶。
  他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声音又焦虑又凄凉:“熙之……”
  “我就在这里呆几天吧……”
  “能呆几天?”
  蓝熙之想起自己食言离开的事情,脱口而出:“那就呆一个月吧。”
  “好,熙之,你自己答应的,你可不能再食言了。”
  “不会的,我决不会再食言的。”
  石良玉在黑夜里发出一声大笑,他笑得如此开心,就如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金元宝。
  “哎,你笑啥?”
  “熙之,没啥,我只是开心而已。”
  …………………………………………………………………………
  朝阳驱赶走了所有的恐惧、彷徨。
  蓝熙之走出屋子,石良玉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一身戎装,虽然一夜未眠,依旧看不出多少憔悴之意,精神得完全不能让人将他和昨夜那个软弱凄惶的男子等同起来。
  “熙之,我今天要进宫去。”
  蓝熙之点点头,迟疑道:“我想去看看陈崇他们……”
  “你说那几个俘虏?我已经叫人将他们放了。”
  “哈,多谢,石良玉,真是多谢!”
  “熙之,我尽量不做任何令你不开心或者为难的事情,你放心吧。”
  “谢谢你,石良玉!”
  石良玉已经出门,蓝熙之忽道:“你要当心石衍他们害你!”
  “嗯,我会当心的”石良玉笑起来,“目前,他们是决不敢轻举妄动的,你放心吧。熙之,你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就可以了。”
  “好的。”
  石良玉走后,蓝熙之沿着这大院子四处转悠。
  刚走几步,她就听见自己的大黄马在旁边叫了一声。她喜出望外的几步跑过去,只见大黄马被栓在一棵树上,悠闲地吃着树下的一些草料。
  大黄马看见她过来,又叫了一声。
  蓝熙之高兴的摸摸它粗粗的鬃毛,又摸摸它鼻子边上的热气:“马儿啊,我可一直都在担心你呢。”
  大黄马似乎在回应她的挂念,伸出舌头在她手上舔了舔。
  见了马后,蓝熙之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继续往前走,才发现院子里真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另外,在前面的宽大场地上,还有列队操练的上千的士兵。石良玉的大军驻扎在京城二十里外,可是,单单他的私人住宅还有如此庞大的留守,蓝熙之起初以为石良玉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可是,走了一圈下来,才发现防止自己逃跑的因素很少,主要还在于防备大院的安全。
  石良玉第一次入住这院子,又没有什么家眷,更没有大量财宝放在这里。他进宫后,只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宅院里,何以会随时如临大敌的模样?这羯族赵国已经凶险到了这等地步?在京城也需要如此防备?
  蓝熙之并不知道他在邯郸的宅院被屠杀殆尽化为火海的事情,只是忽然记起他昨夜噩梦后的惶恐,也有几分体会到他终日生活在怎样一个处处充满了暗箭的环境里了。她叹息一声:“哎,水果男,你也真是不容易啊!”
  逛得一会儿,太阳逐渐大了起来。
  她回到房间里,才发现,这个早上,那扇被封死的窗户又被打开了。她暗叹那些人手脚真是快,又觉得一阵疲乏,坐在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从兰泰危急的前半个月开始,她几乎每天都处在焦虑和半饥饿状态之中,兰泰失守后,尽管自己只坐了不到两天囚车就被石良玉放出来。可是,这些日子已经足以将她原本以为有所好转的身子再次摧毁。
  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她起来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来到床上躺下,头刚一沾着枕头,又再次睡了过去。
  有人在叫自己,用了很温柔缠绵的声音:“熙之,你不舒服么?”
  声音那么熟悉,她转过身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话的人。
  她找了好一会儿,心里害怕起来:“萧卷,我知道是你,你躲到哪里去了?”
  四周一片死寂。
  她加大了声音:“萧卷,你在哪里?”
  “熙之,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怎么会看不到呢?”萧卷的声音又责备又有些失望,“熙之,你为什么要在外面流浪?为什么又不好好照顾自己?”
  “我一直有在好好照顾自己……”
  “那你为什么还会吐血?”
  “没有,我没有啊,萧卷,你到底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你?”
  “熙之,你立刻回去,外面不安全……”
  “我会回去的,可是,萧卷,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
  四周又没有了声音,头顶似乎有一朵云彩缓缓降下,又缓缓升起,可是,那云彩是那么朦胧,根本看不清楚上面到底是一朵莲花,还是一个人。
  她伸出手去,一下抓住了云彩的一角:“萧卷,你是不是在上面?”
  云彩那样重,像山一般将自己的手臂压弯,然后,这股沉重的压力又传到了胸口上,胸口一阵快要爆裂的痛楚,她大喊一声“萧卷”,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熙之,你醒醒,快醒醒……”
  她睁开眼睛来,才发现屋子里早已点燃了灯。石良玉正坐在床边焦虑地看着自己。
  她坐起身来,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情:“石良玉,你回来啦。”
  石良玉并不回答,只是看着雪白的枕头边上斑斑的血迹,那些,都是她在梦中吐出来的,可是,她自己却仿佛一点也不知道。
  她见石良玉穿了一件异常华贵的崭新的金色的袍子,这袍子看起来好生眼熟。
  石良玉见她盯着自己身上的袍子,笑道:“熙之,我被立为赵国的太子了。”
  经历了那么多次惊心动魄的厮杀,他终于得偿所愿,蓝熙之由衷道:“石良玉,恭喜你啦。”
  “熙之,这太子位迟早是坐不稳的,你不用恭喜我。”
  蓝熙之想起他经历的那么多凶险,他虽然从石勒的义孙到石遵的义子,但是,终究是异族人的身份。无论他功劳多大,只要石遵不死,石良玉不早日登基执掌大权,他这个“太子”的地位就随时岌岌可危。
  “熙之,我其实并没有很想做这个‘太子’……”
  “我明白!现在你的处境下,无论什么身份都会遭到石氏宗族兄弟的忌讳,你如果没有做‘太子’,处境会更加危险的。石良玉,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放心放手去做吧,千万不要在该决断的时候犹豫,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石良玉喜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熙之,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了解我同情我……”
  “呵呵,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嘛,我当然要了解你同情你啦!”
  “嗯,我知道,可是,熙之,你刚刚做什么恶梦了?我听见你一直在叫萧卷……”
  “说来奇怪,我这些年很少梦见萧卷,两次梦见他都是在你的府邸,一次是我到你的邯郸封地的那天晚上,一次就是今晚。”
  “莫非萧卷是不想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怎么会呢?他一直都知道我们两个很要好的,呵呵。”
  石良玉沉默了一下,还是道:“你怎么会和朱弦在一起?他以前对你那么坏……”
  朱弦家族和石良玉家族的恩怨,那是一段难以理清的公案。
  蓝熙之摇摇头:“朱涛、朱弦父子都对朝廷很忠心,朱弦甚至把他的那部分家产全部变卖充作了军费……我路过兖州,遇上朱弦,得知兖州危急,所以决意和他一起尽最后一点力……”
  “熙之,你可是在责怪我攻下兖州?”
  “兖州本来就摇摇欲坠,就跟小皇帝的江山一样不堪一击!除了赵国,还有燕国、魏国等在觊觎着。你不来攻,别人也会来的,幸得兖州城破后,没有遭到屠城之祸。唉,如今小朝廷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只得朱涛家族在朝野内外拼命力撑……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正统观念,天下者,有德有力者居之,只要不是荒淫暴君,谁都可以……”她长叹一声,看着石良玉,眼神坚定,“可是,我嫁给了萧卷,小皇帝也叫过我一声‘大嫂’,所以,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和他们站在一起!虽然我并没有力挽狂澜的本领,不过,即使艰难困苦,也决不会后悔半分!”
  石良玉点点头:“熙之,我只能答应你,凡是我攻破的南朝城池,决不杀戮无辜!”
  “多谢!”
  “熙之,你对萧卷这样好,他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
  “呵呵,萧卷才不会欣慰呢,他昨晚一直责怪我,说我不应该离开藏书楼出来流浪的。”
  “熙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就更应该好好活着?而不是整天沉溺在缅怀死去的人的阴影里?”
  “我从来不认为萧卷真正离开了,又谈何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