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新月    更新:2021-12-03 02:46
  天上有灰色的太阳,森林中散布着缥缈的白雾,高大的林丛在树冠上致密非常,枝干越靠近地面越稀疏。道路是从勃特恩省省界地区开始向高处爬升的,山区高原逐渐把丘陵和谷地掩埋在身后,到了标志里拉海高原的地理坐标,天空仿佛触手可及,穹苍下的一切都似被放大了。
  远处的高大山体阻挡了南方海洋上的暖湿气流,来自北方的寒流便在这里聚集,浓厚的云团清楚的告诉人们,它在酝酿无数场风雪。
  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从森林密布的丘谷转向高峻挺拔的大山,一支队形散乱的近卫军在静悄悄的赶路。也许,战士们已经习惯了队伍中那个神经病一样的法兰公主,就是因为这位疑神疑鬼的大殿下,整个队伍才不得不在一天中休整六、七次,甚至九次、十次也是有的。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坚持不为自己的将士解释这件事,他只对人们说队伍里有一个孕妇。这时特种战士就问,“我们为什么要带个孕妇上路?”元帅把眼睛一瞪,说声“武力巡逻!”战士们就灰溜溜的散开了。不过他们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每天抱怨几句之后也就算了。
  有件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里拉海高原在西北部地区有几处荒僻的无人区,军情特战第一旅在其中一处无人区出现了战斗减员。
  这是半个月以前的事,确切说是半个月之前的一次武力巡逻。
  武力巡逻是一个军事术语,意思是指在交战区域之外进行的武装巡逻,巡逻部队可以根据情况针对该地区进行武力干预。这次也是这样,两个中队的特种战士在清晨上路,其中一队在一处地形极为复杂的山谷遭遇伏击。特种战士在敌人的第一轮进攻中牺牲了一人,这个战士很倒霉,因为敌人只发出这一支冷箭。
  当骑士们搜遍整个山谷之后,他们总算堵住了三名匪徒,这是匪徒的一个侦察小队。三名匪徒在抵抗时死了两个,最后一个半死不活的被骑士们拖在马后一直拉到营地,因此奥斯涅元帅最后见到的只是一堆肉泥。
  元帅对骑士们说,“干得不错!但要注意加强防御。”
  于是骑士们就有事情干了!每天一早便会有四个小队陆续上路,他们都是侦察团的精锐,他们要为大部队清理出一条前进的安全通道,还要负责抓捕可能存在的抵抗份子。
  虽然奥斯涅元帅的武力巡逻队收获不多,但半个月来路上也相应的太平了一些。没人会抱怨这种事,特种战士也不是疯子,他们也喜欢这种没有冷箭、没有陷阱、没有鲜血,只是稍稍紧张一点的日子。
  当军情局直属第一特种作战旅这支五千人的整编部队进入连绵起伏的群山时,里拉海省即帝国第七军区的驻防部队也出现了。在施德宾城往北十五公里处的穆尔河右岸,近卫军第七军区一个地方守备师迎接了远从帝国中央赶来助战的亲王一行人。
  穆尔河也被里拉海人称为高原之河,这条河流由北向南横穿整个里拉海省,在阿卑西斯山南麓会有几处大瀑布不断降低河流与平原的落差,直到水路转向意利亚,在一个叫丰塔的小港口回归大海。
  守备师师长说,“南麓的大瀑布都是极为壮观的自然奇观,但泰坦战士们从来没见过。”
  奥斯涅元帅自然有些疑惑,“为什么?”
  “那里是意利亚的领土。”守备师长感慨的说,“可河是我们的!”
  元帅就没在说什么,当夜他和他的特种作战旅换乘木筏度过穆尔河,在一个名叫希莱腾的军用渡口上岸,然后在黎明时分抵达施洛斯山上的施泰尔马克,在这座一半要塞一半古城的小镇进行为期五天的休整。
  施泰尔马克是近卫军南方集团军群最重要的种马培育场,这里除了放养一种体态矫健的灰色利皮扎马之外还建有一所骑士学院。骑士学院的历史和施泰尔马克这座古城一样悠久,可以追溯到泰坦旧王朝刚刚确立疆土的那个时候。
  除了施洛斯山上散布的修道院,施泰尔马克极其附近地区还是里拉海省最重要的葡萄种植区,在要塞的敌楼上向下望,深褐色的葡萄园沿着陡峭的山坡分段向下,直到谷底;平顶农屋好像随想曲般分布在各处;幽雅错落的白杨使人想起在维耶罗那随处可见的形状很像的柏树。
  在施泰尔马克要塞的城墙上,迎着初升的朝阳,听着要塞指挥官抑扬顿挫的致辞,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元帅看到的就是上述这一切,他喜欢这个地方,而且也为要塞指挥官的欢迎词所感动。
  南方集团军群十一军军长韦尔他中将说,“八年前,我和我的孩子们来到这座要塞,我们推开窗,就被一种奇特的感情征服了,眼前浮现出的是一幅幅美丽祥和的生活图景,我们就在神像前誓言守卫它。现在,奥斯涅元帅来了,这方土地就在他的手里,等待元帅赐予它和平与繁荣。”
  奥斯卡就在要塞里住下了,韦尔他中将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位军长与元帅以往见过的军人完全不同。韦尔他不但爱好诗歌,还喜欢农田里的劳动。看着这位军长组织人手伐木烧炭时的样子,很难相信他还是位伯爵呢。
  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奥斯卡就和刚刚结识的要塞指挥官坐在司令部的门廊底下,望着院子里的菜园,还有围着几匹利皮扎纯种马的马舍。间或会由十一军军长拿出一瓶珍藏的施泰尔马克陈酿葡萄酒,然后坐在门廊里的人就会由两个变成许多。
  军人真是一群奇怪的动物,尤其是有着悠久历史和优良传统的军人。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像不对路的雄性猛兽一样爆发争斗,而是用隐晦又富含期许的目光打量对方,然后彬彬有礼的说一声,“搞个竞赛吧!或者……演习也不错!”
  于是男人们的武装“部落”就开始演习了,在奥斯涅元帅看来,近卫军中的这些集体就像是远古时期的部落,男人们专责争斗、猎杀、围捕!而他,无疑是许多部落联合的首领,只要他吹起号角,这些穿戴铠甲手持凶器的野蛮汉子就会爆发最原始的呼声。
  演习是围绕施洛斯山上一座废旧修道院展开的,施洛斯山上的修道院非常有名,每一座都是数得上名号的神学机构,但这座已经无法考证名字的修道院就不同了,它坐落在山顶朝阳方向的一处峭壁上,由于进出山口的路途太过险峻才逐渐没落。
  奥斯涅元帅的野汉们就是要征服它!男人们全副武装,甚至还拖拉着一些中型攻城器械。在花费六个小时之后,军情特战第一旅成功登顶,他们把对该地区极为熟悉的第十一军远远抛在身后。
  “不愧是8431!”韦尔他中将在悬崖边举行的野餐会上这样说。
  奥斯涅元帅便极为受用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把第一炮兵师也调上来,那恐怕我们连野餐的地方都没有了!”
  “是啊是啊!”特战旅长吕克.西泰尔准将有些感慨的说。“上次我可见识了,我们的炮兵准将只用六发炮弹就把一艘三十多米长的大帆船变成了一摊粉末。”
  韦尔他军长期待的瞪大了眼睛,“我能知道第一炮兵师的去向吗?他们怎么没随元帅阁下一同访问我的要塞。”
  奥斯卡摆了摆手,“渡河对火炮来说太危险了,塔.冯.苏霍伊准将的炮兵师与克拉皮奇.德利克少将的步兵师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我们会在艾斯多尼汇合。”
  韦尔他突然笑了起来,“元帅,山间起雾了,您的两位将军要错过最神奇的自然景观了!”
  云海,绝对是不多见的!尤其是在西大陆!
  阿卑西斯山北麓的山谷低地会由潮湿温暖的地气积聚成笼盖四野的浓雾。在施洛斯山顶环顾左右,大大小小的山峰耸立在天穹之底,山谷中的雾霭层层叠叠,飘而不散,落日在这时又躲入云层,为白色的浓雾镶上灿烂的金边,不一会儿,这层金边又变成浓艳的浅红色。
  山中传来男人们粗犷的欢笑声,他们在雾中踏上回程的山路,山路崎岖,间或还会迷路,但男人们的乐趣就在于不知疲倦的探索。
  奥斯涅元帅在山腰上停了下来,他看到山谷间耸立的那处要塞在浓雾中渐渐迷失了。再望望脚下,元帅发现自己仿佛漂浮在空中,雾气丝丝缕缕,很快便将他环绕,然后是一阵山风,雾又在脚下散开了。
  “感谢光明神!”奥斯卡低声祈祷,然后他就笑着对身前身后的军官们说,“大家要小心啊!我们离天堂很近了!”
  军官们又笑了起来,笑声就在山谷里回荡,像雾气一样凝而不散,直到落日的灰烬完全燃灭才渐渐休止。
  回到要塞已经是晚上了,施泰尔马克点燃了灯火,灯火从山脚铺开,沿着一条石板路一直伸向要塞的钢铁吊门。
  这座城市依附在山上,进入要塞就要通过眼前这片堆积在一起的城区,砖石搭建的平顶屋宇错落有致,富裕的农户还在屋顶堆砌了箭楼。
  “要想进攻要塞,就要先踏平施泰尔马克,但这里的山民绝对不会让人那么做!”第十一军军长有些自豪的说。
  奥斯涅元帅很喜欢这座平静中孕育着一股彪悍的小城,也喜欢骑士学院早晚出操时的号角声。
  “791年大暴乱没有波及你的要塞吗?”
  韦尔他中将更加自豪了,“有!怎么没有?您没见那个场面,漫山遍野,全都是武装匪徒!但施泰尔马克的人民和我的第十一军坚持了一个半月,最后匪徒们就退走了!”
  “他们从哪来?”
  韦尔他面对近卫军元帅有些支吾,最后他指了指远方的山峦。
  “那里!那里全都是匪徒,我知道他们在盯着我,没事的时候我就站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盯着他们!”
  “哈哈哈哈哈!”奥斯卡又笑了。
  默茨海尔和亚宁.切尔曼在要塞敌楼等候多时了,亲王隐约将他们两个倚为左膀右臂,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们。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保尔和黑魔肖.卡连柯,亲王身边总是这四个人,若是不见了一个,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是为亲王殿下办事去了。同时这也表明,不是有人倒霉、就是有人要见鬼了。
  亚宁.切尔曼负责南方分局的日常工作,他首先向亲王殿下汇报了当日的军情概况,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通报了一些始终都未查证的敌情,再有就是一些行动人员的任免,最后剩下的就是西边少了只狗、东边多了只猫一类的琐事,亲王连理会都不必了。
  默茨海尔似乎一整天都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奥斯卡在晚宴的餐桌上就注意到了,但这位元帅没有声张,他知道默茨海尔不会隐瞒什么事情,若是有事的话他就一定会说。
  果然,当亲王殿下完成日记中关于云海的那段描述之后,他的军情处长敲响了他的房门。
  柯克.道格拉斯中尉为男爵搬来座椅,穆尔特.辛格中尉为男爵端来咖啡,默茨海尔稍稍舒展开眉头,可他话一出口脸色又变了。
  “11月9日!您生日那天,德意斯王国奥帕瑞拉.罗雷斯堡十世女王陛下举行了盛大的加冕仪式。”
  奥斯卡沉吟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很复杂,但他最后却说,“这关我什么事?”
  “是啊是啊!这不关咱们的事!但是……”默茨海尔从怀里掏出一份密语书写的文书,“德意斯分局终于证实,在今年10月10日,德意斯奥帕瑞拉.罗雷斯堡十世女王诞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而之前的那项宫廷传闻也被证明是真实的,德意斯女王与她的丈夫从来都没在一个寝室……”
  “够了!你想说什么?别兜圈子!”奥斯卡突然打断了军情处长,他想问问光明神,天底下的女人都是怎么了?为什么该怀孕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不该怀孕的却已经开花结果?
  默茨海尔干巴巴的咳嗽两声,他有些难以启齿,或是因为这件事其实是极为重大的。
  “我是想知道……是不是您为德意斯王室送去了这个两个月大的合法继承人?”
  “我不知道!”奥斯卡猛的别开头。
  默茨海尔依旧契而不舍,“殿下,德意斯女王确实没有与她的丈夫同居一室,而且德意斯宫廷里的传闻都将孩子的父亲指向您!在孩子的洗礼仪式上,罗雷斯堡王朝的那位老皇后甚至没有参加,这一切都说明那个男婴……”
  “好啦!就算是吧!”奥斯卡终于点头了。
  “哦……”默茨海尔长舒一口气,“那么这就表明我没做错!”
  “你做什么了?”
  “我把德意斯分局内部知晓这件事的有限几个人全都调回国内,估计……现在他们已经不会泄露这个秘密了!”
  “你把他们……”
  默茨海尔比画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没来由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也松了一口气,但他又有些疑惑。“奥帕瑞拉是怎么对付那些谣传的?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军情处长苦笑了一声,“你不必担心德意斯这位女王陛下,她割了二十几条舌头,现在德意斯贵族已经没人再敢议论这件事了。”
  奥斯卡的心情突然低落下来,那个有着一双会说话的蓝眼睛的小公主真的是一位女王了。
  “默茨,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军情处长摇了摇头,“怎么会?那个小家伙是德意斯王室的法定继承人,但若是没人能解释他的出身……”
  奥斯卡有些疑惑,“这不关泰坦的事啊?”
  默茨海尔苦笑了一下,“他不关泰坦的事,但却是一位泰坦亲王的儿子!德意斯人会为他的身世挑起战争。”
  奥斯卡将那份密文送到火烛上,很快它便化为灰烬了。这位泰坦亲王紧抿着嘴,虽然他脑子很混乱,但他还是对远在异国他乡的骨肉祝福了一声。
  “我只能说,愿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默茨海尔点了点头,“是啊!愿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现在咱们也只能这样想了,未来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奥斯卡状似无所事事地摆弄着精致的手杖,不一会儿他便从混乱的心绪中恢复过来。他指了指军情处长手里的另一份文件。
  “这又是什么?”
  “哦……这是好消息!”默茨海尔连忙展开文件,“水仙郡军事统治局正式向皇室书记处和帝国军部通报的文书——东征开始了!”
  “东征?”奥斯卡连忙抢过文件浏览起来。
  “哦啦……塔森方面军、布赫瓦尔德方面军、阿巴尼亚方面军、比尔伯姆方面军、麦卡仑方面军、里贝罗方面军、米斯特拉尔方面军!我家老头儿动员了坦波边境上所有的主力骑兵军,他要干什么?”
  默茨海尔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不过这件事在都林和罗曼教廷的震动非常大!水仙骑士团42个师组成的强大集群向异教徒发动进攻,这在历史上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教宗陛下给三世陛下的来信中还说这是新纪元的开始,真是见鬼了!多特蒙德元帅不是说这只是一次武力展示吗?”
  奥斯卡摇了摇头,他兴奋的翻找起自己的地图册,然后抽出一张波西斯帝国的简要地形图。
  “默茨,你是不了解我们家的骑士!只要喊一声去打波西斯人,这些家伙就会像发qing的兔子一样红了眼睛!”
  “哦啦!看哪!”亲王冲男爵展开手里的地图,并指了指一块面积广大的地域。
  “如果我是费戈,就会带领这支庞大的骑兵集群由布赫瓦尔德方面军驻守的沙漠边区突入波西斯,虽然行军会非常艰苦,但在这里可能遭遇的抵抗是最微弱的。一旦走出沙漠……哦啦!真神赐福的安纳托利亚大平原就会在我的脚下彻底臣服!然后挥师沿幼发拉尔河南下,直捣异教徒的圣城巴格达西亚……”
  “好啦好啦!我的元帅!”默茨海尔笑着摆了摆手,“我已经看出来了,您也是安鲁一员,说起东征这件事您也像……呃……”
  “发qing的兔子?”
  “差不多!”
  奥斯卡和他的军情处长一块儿笑了起来,但他们很快就沉默下来。
  “阿欧卡亚有消息吗?”奥斯卡突然这样问。
  默茨海尔摇了摇头,“安东妮.霍曼伯爵夫人的本家在当地很有影响,她们不会遇到麻烦的,您放心就是了!”
  “可是……已经两个多月了!”奥斯卡皱起了眉头。“阿欧卡亚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可是安妮……仔细想想,我可从来没与安妮分开这么久!虽然长大以后都是我做我的事,安妮在忙着她的家务,但……总有些担心。”
  默茨海尔了然的点点头。“您放心吧!我们就快到了不是吗?再说先遣队也不会让两位女爵出事的。”
  奥斯卡哦啦一声,“是这样没错!若是阿卡和安妮少了根头发,我就让麦克变成真正的鸡佬。”
  麦克不是鸡佬,这一点他向许多人都强调过。他喜欢女人,那种大屁股、**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女人。阿欧卡亚女爵和安东妮.霍曼伯爵夫人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一路上,这位近卫军中校只是占了些言语上的便宜,而没有什么讨人厌的举动。
  看得出,阿卡和安妮还是挺喜欢这个大个子、小眼睛的苏希洛人,她们凡事都要跟这位游击团长商量一下才会做决定。麦克非常尊重两位女士,还叫她们“元帅赐予的天使”!
  与施泰尔马克比起来,艾斯多尼更配得上山城这个称呼,这里是安东妮.霍曼伯爵夫人真正意义上的故乡,但不是她的出生地,只是霍曼家族的本家。霍曼家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山区几经起落,屹立至今日。
  艾斯多尼坐落在维斯里维亚省的火山群中,被星罗棋布的火山湖环抱着。这里是帝国南方最著名的旅游度假胜地,无所事事的大贵族在这个湖畔山城都建有面积广大、造型奇异的别墅。
  艾斯多尼盛产杨桃和石灰,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但就是它们为山中的农户换取了口粮。在火山岩群中散布的小农庄一年四季都会晾晒杨桃,同时每家每户都有一所烧石灰的小石屋。
  在春天,大大小小的火山湖会变成波光粼粼的浅蓝色,水边居住的农人会在这个时候投入“红尾鱼”的鱼苗。等到了夏天,也就是湖水变成宝蓝色的时候,收获的季节便到了,鱼苗已经长大,人们就叫它们“金鳟”。艾斯多尼的秋天,这才是最美丽的季节,湖水变得飘忽不定,上午还是墨绿色,可中午的一场大雨就会将一池浓艳变为青青的草色。虽然湖畔的火山群在几亿年来始终都是那副光秃秃的样子,但遍布山谷的常青藤和红枫会发散诱人的彩光,有风的时候,漫山遍野就会飘荡着整齐的“沙沙”声。
  这就是安东妮.霍曼伯爵夫人的故乡,很不凑巧,她是在冬天回到故乡的。冬天的艾斯多尼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辛勤的农人们躲入燃着壁炉的石屋,贵族也会在这个时候溜回乌烟瘴气的大都市。艾斯多尼似乎立刻就静了下来,只有偶然的地震和近卫军士兵操练时的呼声。
  安妮已经在霍曼家族的那所古堡住了半个月了,最开始的时候她十分喜爱这里的宁静,但时间一长就受不了了。这里没有奥斯卡神经质一样的呼喊,也没有小小姐拖着她的手臂不断的唠叨,只有一位整天不知所踪的女伯爵。
  阿欧卡亚在忙什么?安妮从没问过,她知道自己和阿卡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阿卡心计深沉,眼神锐利,做事情滴水不漏,说话向来都是含沙射影。而自己呢?自己这个老女人除了缝缝补补还会做什么?安东妮不是那种喜欢思考的人,她在一阵自怨自哀之后也就忘记这件事了。
  阿欧卡亚又出门了,她带走了游击团里面最机警的几名特种战士,似乎麦克那个小家伙也出门了,但不是和阿卡在一块儿。安妮胡思乱想时被银针刺破手指,她盯着手上的那滴鲜血望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懊恼的撇开手边的活计。那应是一件内衣,伯爵夫人的手工很棒,已经完成繁复的蕾丝花边了。
  “我总得干点别的!”伯爵夫人小声嘀咕着,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奥斯卡的大家庭了。
  这个时候,霍曼家族的古堡突然响起跳板的“噼吧”声,这个跳板是一种古老的门钟系统,用以通知城堡来的人来接待客人。这东西发出的声音是杂乱无章的,现在已经没有贵族使用它了,但霍曼人可能也不喜欢城堡的安静,他们一直保留着这部四百多岁的门钟系统。
  “有客人?这可真是新鲜事!”霍曼老伯爵跌跌撞撞的冲进古堡的门楼,他看着远道而来的近卫军战士拉动绞索,升起了城堡的吊门。
  “好华丽的马车!”霍曼伯爵惊讶的打量着停在城堡主屋门前的那辆交通工具,“这世道还有人用金漆装饰马车?不怕路上被匪徒打劫吗?”蹒跚走出门楼的老伯爵仍在嘀咕,他们这种年纪的人就爱说这个。
  “特蕾莎.波索特伯爵小姐拜会古老的霍曼家族,我的女主人为霍曼家族带来了精致的礼物。”一个车童打扮的少年人恭谨地在城堡主屋前向管家行礼。
  管家接受了礼物,车童这才打开马车的车门。
  霍曼伯爵又嘀咕起来,“波索特?波索特?波索特家的小小姐来这儿干什么吗?”
  “欢迎你!”安东妮迎出古旧的大门。伯爵夫人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不请自到的小姐,她一眼便看出这位小姐的出身绝不是贵族,因为她穿戴在身的首饰虽然异常精巧,但耳环、项链还有戒指都不是一式的,正经出门访客的贵族小姐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波索特伯爵小姐已经按照古礼向主人家献上了礼物,霍曼伯爵伯爵的管家在门房里就拆开了包裹礼物的彩纸。这也是一种古礼,管家要根据客人的礼物来判断采用什么样的招待规模。
  “但是……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管家向老伯爵摊开手。
  霍曼伯爵闻言便凑了上来,来自波索特家的礼物是一整块……呃……一整块红色的石头。
  不得已,老伯爵只好把这件莫名其妙的礼物给自己的侄女看了看,安东妮摸了摸,又在手里掂了掂,这位见多识广的皇室仆从最后说,“这是一块上好的鸡血石,产自遥远的东方,要用同等重量的黄金才能换来!”
  老伯爵立刻转向管家,“收拾最好的客房,准备最好的伙食。”
  波索特伯爵小姐在欣赏城堡里的火山石博物馆,每个大贵族至少都有一项比较怪异的癖好,霍曼家族是以收集千奇百怪的石头闻名遐迩。
  安东妮亲自为波索特小姐端来红茶和鲜奶,然后便招呼她在“怪石嶙峋”的客厅坐了下来。以女人的眼光打量这位泰坦巨商的千金,很遗憾,安妮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这位年量尚轻的小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平凡。如果硬要为波索特小姐捧个场,那么我们只能说,这位少女的目光是极为锐利的。
  “我是来赴阿欧卡亚女伯爵的约会!”在饮尽一杯红茶之后,波索特小姐终于道明来意。
  “哦!真对不起!”安东妮微微一鞠躬,“阿欧卡亚一早就出门了!”
  特蕾莎的眼睛转了两转,她微微靠入沙发,“如果可以的话,我准备在这儿等她。”
  “当然可以!”安东妮连连颔首,要是说真的,她不怎么喜欢波索特小姐的目光,因为她看到其中隐含了太多的城府。
  就在两位不是十分投契的女士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城堡门楼里的跳板再次敲响了。
  安东妮终于露出真实的笑容,“一定是阿卡回来了!”
  确实是阿卡回来了,在女伯爵身后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阿卡望了望马厩里的车厢,又望了望身旁的麦克中校,“鸡佬”没说什么,但他已经心领神会了。
  “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是你请到那位小姐吗?”安东妮在主屋的大堂里迎接了阿欧卡亚。
  “是的!我很抱歉,没跟你打招呼。”
  安东妮摇了摇头,“你快去吧!不过我得事先告诉你,那位小姐的言辞乏善可陈得离谱!”
  阿欧卡亚笑了笑,“我会应付的,再说波索特家的人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安东妮为年轻的女伯爵取下身上的皮裘,但她立刻用手掩住鼻子。“我的天啊!小阿卡,你是去了一趟屠宰场吗?”
  阿卡已经步上楼梯,她突然停了下来,并向伯爵夫人神秘的笑了笑。“你说的差不多!”
  热茶又换了一次,特蕾莎利用对方添茶倒水的机会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传说中的军统密探。在她看来,阿欧卡亚.席瓦.威夫敏斯特女伯爵更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而与安鲁的军统调查局扯不上一点关系!可事实呢?根据一些极为可靠的消息,正是面前这位小姐策划并实施了营救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的秘密行动。
  那么也就是说,与这样一个怪物打交道,必须提起所有的小心,要不然……特蕾莎将一纸地图摊到桌面上。
  “我的家族已经收到卫冈.亚布宁.海格力斯将军的口信,并且……我们已经做了选择!”
  阿卡点了点头,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册地图,“我十分清楚贵上的选择,但这份地图没有任何标记,难道这就是波索特的选择吗?”
  特蕾莎摇了摇头,她的家族赋予她的使命就是与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代表的势力尽可能的周旋下去。
  “这份地图确实没有标记,但请您不要怀疑我的家族与亲王殿下合作的诚意,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指名那个地点,我会和亲王殿下的作战部队一同进入山区。”
  阿卡终于接过了那纸地图,她有些疑惑地打量着。
  “需要这样吗?”
  特蕾莎点了点头,“的确需要这样!山区里的义军极为谨慎,他们向来都要蒙住访客的眼睛,然后在山里兜几个圈子,最后才会将我们领入那个极为隐蔽的根据地。”
  “你去过?”阿卡瞪大眼睛,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位小姐。
  特蕾莎连忙摇头,“我自然是没去过的!但我带来的随从都到过那个地方,不过他们也说不上来那个地点的确切位置,只能到那再说。”
  阿卡轻轻的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异常聪敏的小家伙,若按亲王殿下的意思办……还真有些可惜呢!
  “你的随从……是指他们吗?”女伯爵边说边向门口侍立的骑士招了招手。
  走廊里响起一阵军靴踏动地板的声音,特蕾莎.波索特伯爵小姐惊骇地扭过头。
  两名骑士拖着一个大麻袋走进来了,麻袋就丢在波索特小姐的脚边,特蕾莎掩住鼻子,因为麻袋正在散发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不难猜想这些军人对她的随从干了些什么。
  阿卡又向骑士示意了一下,骑士立刻解开袋口。特蕾莎下意识的往口袋里望上一眼,天啊!她开始剧烈的呕吐,因为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但只是面孔,只是人头。
  “现在知道你的家长为什么派你来这儿了吧?”阿卡将自己的手帕丢给了可怜的少女。“因为老波索特应该已经料到这个局面,所以他派来的只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小角色。”
  特蕾莎在剧烈的喘息,她仍有些难以置信,或者说她根本就不了解这算怎么一回事。
  阿欧卡亚挥推了骑士,但骑士没有带走那一袋子人头。女伯爵抬起小女孩儿的下巴,她紧盯着这张平凡的面孔。
  “这个世界有一则真理!没人能在侵犯安鲁之后而不付出血的代价!你的老爷爷知道这一点,你的父亲知道这一点,那位海格力斯将军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都做了两手准备。”
  “什么……什么……什么准备?”特蕾莎有些结巴,她发现自己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她的目光始终落向一袋子人头。
  “呵呵!”阿卡抖了抖地图,“若是我的主人真的能够不计前嫌,那么波索特家族就会选择合作,我相信你的随从一定能为近卫军指出那个地点。”
  女伯爵边说边用指甲在地图上钩了一个圈。
  特蕾莎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阿欧卡亚耸了耸肩,“这里有九个头颅,总会有一个告诉我。”
  波索特小姐在向沙发里退缩,“你……你想干什么?我的家族不是已经打算合作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我说过!你的家族和海格力斯家都做了两手准备!”阿卡惬意的端起茶杯,似乎她极为喜欢折磨这种弱小的动物。
  “根据可靠情报,波索特家族和那位海格力斯将军再一次运用了791年时的老办法,一个意利亚佣兵团,再加上海格力斯家的一支精锐部队。他们打算沿路伏击,当然,是在谈判破裂的情况下。如果我的主人合作了,我相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谈判真的破裂了!”
  “等等!等等!谈判还没有开始呢?你根本没有说明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的条件!”
  “没这个必要!”阿欧卡亚好笑的打量着波索特家的小小姐,她怎么还不明白呢?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谈判!如果可以的话,我的主人会把你的家族成员全都推上断头台,关键是我的主人始终无法确定波索特家族的行踪。而你,小羊羔,你现在知道这只是一个陷阱了吧?”
  波索特小姐难以置信地望着女伯爵,“不!不是这样的,我……卫冈将军对这次会面担保过的。”
  “卫冈将军?”阿欧卡亚嗤笑了一声,“会有人对付他的,你不用担心这个!”
  “可……可亲王殿下在维耶罗那不是与卫冈将军达成协议了吗?”
  阿卡有些不耐烦了,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在幻想什么。
  “维耶罗那是第五军区司令部,是海格力斯家族的大本营,谁会在那对付拥有数万子弟兵的卫冈将军?我的主人可不是疯子!”
  “你的主人……到底要干什么?告诉我吧!求求你了!也许……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卡终于点了点头,“是啊!也许事情转圜的余地,所以你先告诉我你的家人藏在哪,之后我才能告诉你我的主人打算干什么!”
  特蕾莎终于平静下来,“你在做梦!我死也不会说的!”
  “呵呵!”阿欧卡亚微微笑了笑,她转向袋子里的头颅,“这些都是忠诚的勇士,但我的骑士还是有办法让他们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所以我相信,你也会的!”
  山中的寒风突然猛烈的鼓噪起来,花瓶中的雏菊一转眼就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