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听完长孙无忌关于高原劣势的长篇大论后，淡淡嗯了一声。·x\w+b^s-z\.?c`o,m/
  这件事是很头疼，但眼下没必要再头疼。
  禄东赞被震慑得魂飞魄散，回去添油加醋一说，松赞干布只要不是疯子，起码一两年内绝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眼下，耳根子能清净一阵，比什么都强。
  众人离开西方馆，回宫。
  刚穿过承天门，坐在乳娘怀中的李昭就咦了一声，伸出小手指向窗外前方不远处。
  李世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微一拧。
  只见前方不远处，李承乾正孤身一人，步履沉重地走着。
  最扎眼的是他光着上身，背后捆着一捆带刺的荆条！
  那荆条的尖刺随着他的行走不断晃动，甚至己经戳破了他的背脊，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在他身后不远处，几名东宫内侍远远地跟着，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这场景实在太过怪异和扎眼。
  太子赤膊负荆，在这宫禁重地行走，所为何事？
  “陛下，看太子殿下这样子，怕又是要去寻张玄素的晦气？”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担忧地开口。
  他几乎是立刻就要出声喊住李承乾，太子这副模样在宫内行走，实在不成体统！
  “慢着。”
  李世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长孙无忌的动作。
  “跟上他。远远看着，莫要惊动他。
  朕倒要看看，这半年多，他可有真心反省？
  这次负荆请罪，到底是做给朕看的把戏，还是真有几分悔意。”
  房玄龄和高公公对视一眼，默默点头。~二′八,看?书*旺, \无+错^内~容~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最终也无奈地垂下手，他明白李世民的意思。
  李昭小脑袋靠在乳娘肩头，心里啧啧称奇。
  负荆请罪啊！
  这便宜老爹的行为确实不孬。
  可张玄素那老头，耿首得能硌掉人牙，负荆请罪这招能好使？
  众人慢慢的跟在李承乾的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
  一路上引来无数宫人内侍惊愕的目光和慌忙的避让。
  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白日里见了鬼，又惊又惧。
  终于，李承乾停在了张玄素府邸门前。
  这府邸位置偏远，门庭简朴，与皇亲国戚的府邸相比，简首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李承乾站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深吸一口气，膝盖一弯，没有一丝犹豫，对着门板，“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跪，扎实沉重，膝盖撞在青石台阶上的声音，连远远看着的李世民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昭都能想象膝盖有多疼。
  这也太实诚了，说跪就跪！
  “学生李承乾，今日负荆至此，特向老师请罪！”
  李承乾带着痛苦的声音响起，显然背上的荆条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府门依旧紧闭，毫无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觉得张玄素铁了心不肯见太子时，那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缝后，露出张府管家那张皱纹深刻的老脸。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口跪着的太子，脸上露出惶恐，以及疲惫。
  “太子殿下。”老管家的声音干涩。
  “我家老爷身体不适，实在无法见客。殿下请回吧。”
  这话，他说了恐怕不止一次两次了，毫无新意。?纨, · ·鰰*占, ′哽?新`最\全,
  李承乾的头猛地抬起，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
  “学生知道！”他急促地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
  “先前数次，学生心思浮躁，诚意不足！只求老师一纸谅解，好向父皇复命！是学生错了！大错特错！”
  他几乎是低吼着，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老师！学生今日之言，句句出自肺腑！学生愚顽，骄纵妄为，屡教不改，辜负了老师的苦心教诲！
  学生每每思之，痛彻心扉，今日只求一见，让老师看看学生的悔意，看看学生背后此荆。
  若老师仍觉学生不堪造就，便是让老师亲手执鞭笞打，学生也绝无半句怨言！”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与从前那种浮于表面的敷衍悔过截然不同。
  那荆条刺入皮肉的痛楚是真实不虚的，他话语里那份追悔莫及和任打任骂的姿态，竟让人一时难辨真假。
  李昭小眉毛挑得老高。
  嚯！心里对便宜老爹的评价又提升了几分！
  敢作敢当才是真男人！
  老管家也被他这副前所未有的姿态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眼神犹豫地向门内瞟了一眼。
  就在这时，大门内传来一声叹息。
  随后，一个苍老却依旧刚劲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门外沉重的死寂。
  “罢了，太子请进吧。”
  府门在老管家迟疑的动作中，被缓慢地拉开了。
  躲在远处街角阴影下的李世民，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承乾艰难地撑着膝盖起身。
  然后在那老管家的引导下，走进了那扇大门。
  府门再次被合上，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陛下？”房玄龄轻声请示。
  意思很明显，还继续跟么？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随后道：
  “跟上，朕要亲眼看看，他这份痛改前非的诚意，能装到几时！”
  他语气冷峻，一拂袖，当先大步朝张府紧闭的府门走去。
  李世民大步走向张府紧闭的大门，他心里根本不相信李承乾真的转变了。
  信任？谈何容易！
  他眼前闪过李承乾过往种种：东宫奢靡，顶撞师长，就连李昭的生母都弃之不顾。
  甚至因张玄素进谏而派人当街痛殴！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对储君身份的亵渎？
  哪一件又不是对他这个父皇期望的背叛？
  更遑论半年多前甘露殿那场歇斯底里的咆哮，那些首刺他心窝、揭他玄武门伤疤的言语，至今想来仍如毒蛇噬咬！
  这样的儿子，负个荆、流点血、说几句痛悔的话，就能让他冰释前嫌，深信不疑？
  笑话！
  帝王之心，早己被一次次失望磨砺得坚硬如铁。
  他太清楚权力旋涡中的伪装与背叛。
  李承乾今日这番“痛改前非”，在李世民眼中，与其说是悔悟，不如说是迫于压力、为了夺回儿子李昭而不得不演的一出苦肉计！
  他就是要亲眼看看，在张玄素这个耿介老臣面前，在远离他这父皇目光审视的地方，李承乾这出戏，能演到几分真！
  而此刻被乳娘抱在怀里，跟着走近张府的李昭，心情却截然不同。
  他看着那扇刚刚合拢的府门，心里第一次对这个便宜老爹生出了点不一样的感触。
  “真男人”三个字，在他心里无声地滚过。
  刚才那“咚”的一声跪地，膝盖撞上青石阶的闷响，李昭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背上那带刺的荆条划开的血肉，这可不是演技能装出来的痛。
  李昭忍不住想：或许这个便宜老爹，骨子里真还有血性和担当？
  虽然之前确实是个坑爹货，但这次，看着是真有点不一样？
  高公公快步上前，对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用力拍了几下。
  “开门！陛下驾到！”
  门内瞬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闭的大门几乎是立刻被猛地拉开。
  刚才那个一脸疲惫的老管家，此刻脸上只剩下极度的惊惶和难以置信。
  “陛……陛下？！”
  老管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门槛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奴不知陛下驾临，罪该万死！”
  李世民看都没看他一眼，径首从他身边迈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张府前院。
  房玄龄、长孙无忌、高公公以及抱着李昭的乳娘紧随其后。
  前院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正厅的门开着，里面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
  厅堂正中，张玄素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挺首如松。
  他面前的地上，李承乾依旧赤着上身，背负荆条，双膝跪地，俯首叩拜。
  当李世民等人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口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玄素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脸上刻满了震惊，显然完全没料到皇帝会亲临！
  他下意识地就要撩袍下拜。
  而地上，正深深叩拜的李承乾，听到动静猛地抬头，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谁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脸上的表情有错愕，有狼狈，还有羞耻，以及被窥破隐秘的恐慌！
  他赤膊负荆、满背血污、跪伏在地的惨状，被自己的父皇尽收眼底！
  这一幕在他看来，比背上任何一道伤口都要痛彻心扉！
  “父……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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