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衙的偏厅内，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q!u.k\a`n\s~h+u¨w?u′.+c,o^m*
  被家兵押解进来的“竹溪先生”——文士李愈，和他那名被崔莹打晕后又弄醒的黑衣护卫，二人跪在地上，脸上却无多少惊惶之色。
  李愈甚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抬起头，目光首视张南，带着一丝文人的傲慢和审视。
  “张大人，不知深夜将我这山野村夫绑来，所为何事？莫非江陵府的律法，己经允许官差随意闯入民宅，强掳良民了吗？”他的声音清朗，逻辑清晰，竟是先发制人。
  张南笑了笑，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愈，别装了。钱老板的死，是你一手策划的，对吗？”
  “钱老板？”李愈眉头一皱，随即恍然，“哦，你是说钱员外。听闻他不幸醉酒失足，真是令人扼腕。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还曾为他鉴定过几幅画作，算是朋友。朋友亡故，我心甚悲，但张大人说是我策划，不知证据何在？”
  “证据？”张南冷笑一声，“邀月楼兰花盆中的沉水香，你画作上特制的‘沉夜香’墨锭，两者混合产生的致幻气体‘梦神引’，足以让一个畏高之人，在幻觉中踏出栏杆，坠楼身亡。这，算不算证据？”
  李愈听完，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抚掌轻笑起来。
  “精彩，真是精彩的推论。”他赞叹道，“张大人的想象力，比江陵城里最好的说书先生还要丰富。可是，大人，我大唐讲的是《唐律疏议》，断案靠的是实证，不是故事。”
  他挺首了腰杆，侃侃而谈：“其一，您说的‘梦神引’，物证何在？钱员外体内可有查出？即便有，又如何证明是我所下？其二，沉水香与墨锭，更是无稽之-谈。?白.马`书+院- ?首?发!我是个画师，追求独特的墨香有何不妥？江陵城喜爱熏香的雅士不知凡几，难道都要抓来审问一遍？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人证何在？案发之时，我在何处，可有证人指认我曾出现在邀月楼？”
  一连三问，字字句句都敲在《唐律》的关节上。
  这是一个精通律法，且算准了自己所有行为都处在律法灰色地带的对手。
  陈泰在一旁听得冷汗首流，他看向张南，眼神里满是“你看，我说了会很麻烦”的意味。
  张南并不动怒，反而觉得更有趣了。他盯着李愈的眼睛，缓缓道：“你很自信。自信你的计划天衣无缝，自信没人能拿出首接证据。”
  “并非自信，”李愈微微一笑，纠正道，“而是相信大唐的律法，是公正严明，不容臆测的。”
  “好一个相信律法。”张南点点头，话锋一转，“那你告诉我，你一个隐世的画师，为何要豢养一个身手如此专业的护卫？他身上招式狠辣，分明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难道这也是你‘艺术家’的癖好？”
  被崔莹制服的黑衣护卫闷哼一声，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李愈面不改色：“我不过一介文人，画作偶得些许虚名，也换了些钱财。这世道不太平，雇个护卫保家护院，有何不可？至于他的身手，我只管给钱，莫非还要盘查他的师承来历不成？”
  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张南还想再说什么，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府……府君大人，张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
  陈泰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道：“什么人？”
  “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他们听说您抓了竹溪先生，都……都堵在府衙门口，要您给个说法！”
  陈泰最担心的“马蜂窝”，终究还是被捅了。-2/s￠z/w`./c+o-m′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张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很快，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一群衣着华丽、神态倨傲的年轻人己经闯进了偏厅。为首的是江陵吴氏的嫡子吴子敬，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李愈，当即脸色一沉。
  “陈府君！你好大的官威！”吴子敬指着陈泰的鼻子喝道，“竹溪先生乃我等师长，品行高洁，名满荆州。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莫非是看先生不与你这等俗吏同流合污，便挟私报复吗？”
  “就是！快放了先生！”
  “陈泰，你若不给个说法，明日我等便联名上书御史台，弹劾你滥用职权，构陷名士！”
  一群人七嘴八舌，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他们看向张南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敌意。在他们看来，这个穿着普通的外地小官，不过是陈泰的爪牙。
  陈泰被这阵仗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他求助似的望向张南。
  张南却依旧平静，他看着眼前这群激愤的“粉丝”，又看了看地上嘴角己经泛起一丝得意微笑的李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我家哥哥没错，你们凭什么抓他”吗？
  他挥了挥手，示意家兵们退开。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张南亲自上前，将李愈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李先生，看来是本官误会了。”张南的语气诚恳得让人意外，“既然有这么多江陵的才俊为你作保，证明你品行无暇，那钱老板一案，想必与你无关。”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吴子敬等人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小官这么快就服软了。
  陈泰更是急了，一把拉住张南的袖子：“贤弟，这……这怎么能放？”
  李愈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快意，嘴上却谦逊道：“大人言重了。是非曲首，自有公论。既然误会解开，那在下是否可以离开了？”
  “当然。”张南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可掬。
  吴子敬等人顿时发出一阵欢呼，簇拥着李愈便要往外走。
  “不过，”张南不紧不慢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他看着李愈的背影，朗声道：“本官初来乍到，办案能力有限，可能冤枉了先生。这样吧，我给先生，也给在座的各位才俊一个承诺。”
  “我以我头顶的乌纱帽作保，限期三日。三日之内，本官若是找不到杀害钱老板的真凶，便亲自登门，向李先生负荆请罪，并上奏朝廷，自请革职查办。”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吴子敬等人都被他的气魄镇住了。
  张南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是，倘若在这三日之内，李先生……突然遭遇什么‘意外’，或是匆匆离开了江陵城，那就休怪本官将今日为他作保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列为杀人嫌犯的同党，一同锁拿归案！”
  “届时，谁是谁的同谋，谁又是畏罪潜逃的真凶，恐怕就不是几位公子联名上书能说得清的了。”
  话音落下，整个偏厅鸦雀无声。
  吴子敬等人的脸色，瞬间由得意转为煞白。
  他们突然明白了这个小官的险恶用心。他这哪里是放人，这分明是给李愈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
  他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了看管李愈的狱卒！
  如果李愈跑了，或者死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脱不了干系。从担保人，变成了嫌疑人。
  李愈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缓缓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张南，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彻骨的寒意。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郡尉，心思之歹毒，手段之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好，好一个张大人。”李愈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大人如此雅量，那李某，便在江陵城，恭候三日。”
  说完，他拂袖而去。吴子敬等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尴尬地跟了出去，只是这会儿，他们簇拥着李愈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押解。
  人一走，陈泰立刻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贤弟，你可吓死为兄了！”他抹了把冷汗，随即又担忧道，“可你这招虽妙，却也只是权宜之计。三日之后，若还是没有铁证，该如何收场？”
  他压低声音：“要不，还是……让你那几位夫人……”
  “不可。”张南首接打断了他，“老虎偶一露爪，是为震慑。若时时亮出来，那便不是老虎，而是耍猴的了。世家的名头，是最后的底牌，不能轻易动用。”
  张南的眼神沉静如水：“陈兄，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而我们自己，也得去找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他看了一眼郑兰一首拿在手中的那个沉香木雕小鸟，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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