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0:35
  一念兴起,足下飞点着已猛地扑了过去。
  哑少年却似早有防备,迎着朱翠的来势,身子一偏,以手上玉笛直向朱翠面门点来。
  朱翠怒叱道:“好狡猾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哑少年早已领教了朱翠的厉害,一招出手,身子丝毫不再停留,足尖点处,身躯如大鹰展翅,霍地腾起,却向左侧芦丛中逃去。
  朱翠一声清叱道:“好个小辈!”
  待要将身子纵过去,忽然转念一想,顾不得再与他恋战,一径掉过头来,倏起倏落,直向来路上扑纵过去。
  ※※※
  现场一片狼藉。
  地上有明显的车轮痕迹,只是却失去了马车的踪影。
  朱翠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昏了过去。
  仿佛掌灯不久,正是华灯初上。
  “美人庄”边处销金窟,本地最具声色的“堂子”已经艳帜高张,照例地忙了起来。
  大茶壶沙哑的一声:“客来!”声调里,老鸨子喜笑颜开,姑娘们卿卿喳喳,但只见两个衣衫碧绿的小厮,高高打着门帘,这时候,有钱的爷儿们熙熙攘攘,摇摇摆摆地叱喝着都进来了。
  堂子里那分热闹,可就不用提了。
  琉璃灯五光十色,滴滴溜溜地在空中打着转儿,姑娘们都穿红着绿,彩蝶儿也似地到处翩跹着,叫着,嚷着,哼着,笑着。
  那两列红漆大板凳上,年轻漂亮的妞儿们还多的是呢,一个个拾掇得妖妖艳艳,弯弯蛾眉,粉粉香腮,樱桃小嘴娇着,嗲着……有唱的,有笑的。那一旁,香衫半解,斜倚着栏杆,嘴里嗑着瓜子,斜着黑油油滴溜溜打转的一双勾魂眼,她叫“小湘君”。
  个头儿高高瘦瘦,发丝儿长长秀秀,未言先笑,总爱挑盾,她是“怜君”。
  惯于贴腮温存,唇红齿白的,她叫“芳芳”。
  “秀秀”的腮有颗美人痣。
  “文君”皮肤最白,“黑芍药”黑里带俏。
  “穗儿”脸上有两颗白麻子,笑起来最能传神,老玩家说的好:“十个麻子九个俏!”
  穗儿真要是少了这两颗麻子,可就不“逗儿”了。
  “陈咪咪”眼眯眯,这个娘儿们最骚,最嗲,个头儿也高,听说还“别有一功”,莫怪乎她是堂子里的大忙人儿。
  “娇娇”的脚最小,名副其实的是“三寸金莲”。
  “小红鞋、当然是爱穿红鞋,她就是不服气“娇娇”,瞧瞧两个妞儿这会子还正在比脚呢。
  人人都在忙着,笑着,闹着。
  比较寂寞的,该是坐在墙角落里的那个“老瞎子”,还有他跟前的那个年仅十三四岁,模样儿楚楚可怜的小孙女儿了。
  瞎子拉唱似乎成了那个年头的定律,要不他凭什么活下去,人总是得要有个一技之能才好。
  眼前这个瞎子也不例外。他手里盘弄着胡琴,只管拉可不管唱,因为他不能唱,十年前嗓子就“倒了仓”,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痰派”,一张嘴准能把客人都给吓走,所以无可奈何,只有把年仅十三的小孙女儿给拖出来搭档一番。
  十三四的小姑娘能唱什么?无非是些应时的小曲儿,黄梅小调,四季歌,莲花小落儿什么的。
  她那里:“春季里来百花开,蝴蝶儿成双成对飞过来……”尽管是韵味儿不差,却是没一个人听,当然也就没人叫好施钱了。
  老瞎子不止一次地用脚去盘弄着面前的大花瓷碗,却仍是一上来姑娘们给的那几个制钱儿,期待着再次有钱落碗底的声音,却是渺不可期。
  屏风后面抖颤颤笑咪咪地走出了鸨儿“柳大眉”,手里捧着白花花的一盘碎银子。“姑娘们领赏吧,胡九爷‘打茶围’啦!”
  这一声咳喝,带来了更大的吆喝,瞧瞧吧!姑娘们儿这分子喜,这分子乐,笑着浪着。
  银锞子满场狂飞。桌上,地上……到处都是银子。
  角落里的那个老瞎子也不拉了,抖颤着站起来,两只手瞎摸一气,倒是他孙女儿还挺伶俐,一下子就拾了两块大的。
  银子塞在了爷爷手心里,只喜得老瞎子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来。
  “胡九爷”该是副什么长相?一个茶围怕没有百八十两的银子,好阔绰的手面儿!
  个头儿黑黑壮壮,肚子鼓鼓膨膨,一身蓝缎子衣裳,上面还绣有着竹子,所谓“无竹不雅”,奈何这棵竹子长在姓胡的身上,却是压根儿就看不出一丝雅气,非但不雅,简直更俗了。
  提起“胡九爷”来,这个地方简直是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他是干瓷器起家的,所以又有个外号叫“瓷大王”。
  姓胡的家在汉阳,有几号大批发买卖,另外在九江有几个大窑,自己有矿山,手底下千八百个人,干的是独门儿的买卖,干买卖讲究“狠”,大鱼吃小鱼!姓胡的更狠,明里是钱狠,暗里人更狠,官面上也狠,谁斗得了他?
  所以他发了大财。
  今天胡九爷是存心摆阔。请的客人也都是一方财神,一个是“东楚”钱庄的大掌柜的侯三爷,一个是“大元米号”的掌柜的赵二爷,还有一个却是汉阳府“金狮”镖局的主人“铁算盘”左庄。
  这几位爷儿们有个共同之点:钱太多,骚得发慌。所以一有空闲,彼此就凑在一块找些乐子,既是找乐子,当然也就离不开“酒色”二字,因此“美人庄”也就成了他们当然必来之处。
  六
  掀开了绿绸子的软帘,鸨儿柳大眉冲着座头上的四位贵客,笑得两眼眯成了缝:“九爷好赏赐,姑娘们快快谢赏来啦!”
  一面说闪身让开,身后的姑娘们在一片莺燕声中,齐拥了过来。
  胡九与他那三个朋友,乐得呵呵大笑,八只充满酒色的红眼,滴溜溜只是在姑娘群里打着转儿。
  “四位大爷一来,姑娘们可都乐坏了!”柳大眉扫着眼前的姐儿们,尖声细气地道:
  “看看你们谁的福气好,能够侍候四位大爷!还不上前请安问好去!”
  胡九爷呵呵一笑道:“用不着,用不着,来来来,我喜欢这个眯眯眼,就是你吧。”
  陈咪咪乐得娇声笑着,嘤然一声已投入胡九爷的怀里,侯三爷嚷着要找穗儿,他是看上了她脸上的两颗白麻子。
  大元米号的赵二爷看上了有美人痣的秀秀,现在只剩下金狮镖局这位总镖头“铁算盘”
  左庄了。
  到底是练武出身的人,能够闯下今天这番事业门面,固然一半靠他的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到底手底下也不含糊,要说到几年以前,姓左的是惜身如命,这种酒色场合,他是不会来的。
  今天“铁算盘”左庄的身价不同了,年纪大了,又有了钱,所谓“饱暖思淫”,就是这个道理,再加上他所结交的这几个朋友,不由他再想洁身自好,这秦楼楚馆也算得上有他一份。
  尽管是大家伙瞎起哄,“铁算盘”左庄只是嘿嘿地笑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只是在姑娘里面转动不已,可就是不指明挑选哪一个,显然是别有用心。
  东楚钱庄的侯三爷嘻嘻笑道:“老左就是这些地方不干脆,来,我给你挑一个,我知道你是喜欢白的,过来文君,你去侍候左大爷吧!”
  叫“文君”的那个姑娘,娇滴滴地应声,姗栅走到了左大镖头跟前,深深一福,嗲着声音叫道:“左大爷!”
  姑娘们心里都有数,四位阔大爷中,就数这个姓左的最难侍候,虽然他来的回数不少,可是真正“玩儿”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姓左的别有异功,姑娘们私相传说,都怕了他了。
  怪不得眼前这个“文君”在被侯三指名点中侍候左庄之后,脸上鲜见喜色却有“畏”色。
  低低地叫了那声“左大爷”之后,整个身子像病鸡也似的直打着颤儿。
  左庄一只大粗手盘着她的腮,瞅了两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摇头。
  “怎么样?”侯三爷一怔道:“你还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左庄嘿嘿笑道:“美是够美了,只是身子不够结实。”
  说罢纵声大笑了起来,声震屋瓦,确是气壮声宏,文君吓得打了个哆嗦,慌不迭地退开一旁。
  胡九等三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大笑了起来,要论及财势,左庄虽然也不含糊,可是却绝难与胡九等三人相提并论,只是左某人武功好,有“汉阳一铁柱”之称,手下人多势众,就凭着这些本钱,胡九等就不得不格外巴结。
  胡九爷笑声一敛,直瞧着那个年当花梢的鸨儿柳大眉道:“听见没有,我们这位爷可有一身好功夫,你等要找上一个嘿嘿……你明白了吧!”
  柳大眉“唷”了一声,笑眯眯地道:“好,那就芳芳吧。”
  姓左的摇摇头。
  柳大眉漫应一声:“再不就……”
  “用不着,用不着。”左庄一双闪闪有光的眸子注定着鸨儿柳大眉:“我已经看上了一个人!”
  柳大眉笑道:“那敢情好,是谁?”
  “就是你!”
  举座轰然大笑了起来。
  柳大眉“唉唷唷”地娇叫了起来。
  胡九爷击了一下掌道:“好!这才叫作‘高’!老左还是真有眼力啊,佩服,佩服!”
  柳大眉嗲着声音道:“我的左大爷;你可别开这个玩笑,当着姑娘们,我可是臊得慌,这么吧,我再去给大爷你找一个,包管你中意。”
  一面说拧过身子就走,她这里不过才跨出了一步,却被左庄一只巨大的手像捉小鸡似地拦腰给拿了过来。
  柳大眉发出了一声似笑又哭的尖叫,姑娘们吓得哄然而散,接下去是柳大眉一连串的讨饶声,只是姓左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依,死说活说,他今天是要定了这个人。
  这一来可该着柳大眉发愁了,她虽是出身娼门,但如今已是有了“主子”的人,哪有鸨儿接客的道理,可是眼前这几位爷她却又实在开罪不起,只得耐下性子来好生看酒,再图后策。
  一阵清晰的笛声,起自左面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