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0:01
  这一下端的不轻。
  只听见“喀”的一声,像是断了根骨节的那种声音,霍七双眼一翻,便宜直地倒了下去。
  武林传说里,就有那么一种功夫——“碎玉功”,能以本身“至柔”内劲,力碎至刚,以之施人,常是外体皮肉不伤,内里五脏尽摧。
  眼前姓袁的所施展的这一手,若是这门传说中的功夫,霍七性命休矣!
  钱捕头一惊之下,陡地打了个哆嗦。
  ——箭已在弦,不容不发。
  “好小子!”
  嘴里一声喝叱,脚下顿处,有似疾风一阵,已自扑身而前,一双牛耳短刀,早已取在手里,顺着眼前这股劲头儿,双刀一上一下,上取咽喉,下扎小腹,蓦地直向着袁菊辰身上扎了过来。
  其势绝快,却仍然不出袁菊辰的算计之中———片掌影,其薄如纸,恰恰在钱捕头递出的双刀之间,电光石火般地猝然落下。
  “哧——”宛若长刀劈风,猛可里已现眼前。
  钱捕头手里双刀,几乎已经挨着了对方的肌肤,偏偏对方的掌锋就是快了那么一点。
  这一掌与前次的那一手,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钱捕头只觉得头顶上一声雷鸣,随着袁菊辰掌锋落处,登时头骨尽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举手之间,连毙二命。
  好厉害的“碎玉”手劲儿——这股劲道连行之下,肉掌大可当兵刃使唤——却把一旁目睹的王亮,吓了个魂飞魄散。
  那样子,简直像是遇见了鬼。
  “啊……”
  脚下一个打闪,差一点坐了下来。
  对方袁菊辰的身子,恰似一阵飘风,“呼”地已现之眼前。
  待将坐倒的一霎,已吃袁菊辰的一只左手,落在右肩之上。
  “啊哟哟……”
  一声惊叫之下,才似觉出对方那只手,并不若想像中凌厉,分明是不着力道。
  一刹那间,这只看似无力的手,却已灌注了凌人劲道,随着袁菊辰收动的五指,有似一把钢钩,简直像破衣直入,嵌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你……饶命……”
  王亮只疼得全身打颤,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简直像是脱眶滚了出来。
  “别怕,我不杀你!”
  “啊……是是……”
  这句话,总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却只把一双异常惊悸的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个不已,一时弄不清对方是何居心。
  袁菊辰这才冷冷说道:“你们的鬼蜮伎俩,我清清楚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要先向我下手,那可是他自己找死,他们两个就是最好的榜样。”
  “是是……”
  王亮只觉着全身透体发凉,禁不住两条腿又自悚悚打起颤来。
  “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与潘家毫无牵连!”
  冷冷一笑,袁菊辰接下去道:“回去告诉你们县太爷说,叫他少干缺德的事,要是再敢助纣为虐,陷害忠良之后,回过头来,我必取他性命!”
  王亮哆嗦着应了一声:“是……”
  “还有件事……”袁菊辰缓缓说道:“除了这两个之外,那边竹林子里,还有一具尸体,也得烦你们收一收,打点一下,给北京锦衣卫送去。记住,再过几天,尸体可就臭了!”
  王亮心里一惊,正待出声说话,忽然觉着对方那只抓着自己肩头的手指抖了一抖,似有一股劲道透过他的手指尖,霍地传了过来,即觉着身子一冷,顿时木头人儿般站在当地,动弹不得。
  一惊之下,王亮随即明白,自己已为对方这个人点中了穴道。
  果然不错。袁菊辰随即收回了那只紧抓着他肩上的手。
  “你已经被我点了穴道,八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不必害怕,要是你想中途挣扎,自求解脱,那你是自己找罪受了。”
  话声出口,右手轻转,那一盏高悬在半空中的灯斗,倏地打了个转,应势而灭。
  霎时间,室内一片黑暗。
  袁菊辰却已遁身而出。
  第四章
  土佬
  车声辘辘。
  马车沿着平沙铺就的驿道,在和缓的夜风吹袭里,顺势而前,轻快利落,进速极畅。
  袁菊辰跨在马上,傍车而行。
  一夜全速前进,俟到天亮前后,已到了“张坊”地面。车上的三个女人,潘氏母女、彩莲,不用说,心情都极恶劣,车行颠簸,一路无话,摇摇晃晃,都睡着了,就连那条大黄狗,也伏在座下,不再移动。
  袁菊辰的精神却是极好。
  事态的发展突变,不容置疑,护侍潘家母女一行安全的重任,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必须不顾万险,达成道义使命,应是责无旁贷。
  晨雾在日出的红光里迅速撤退,势如奔潮,日光照射下,七彩缤纷,堪称绝景。
  眼前一道河流,静波缓缓,源远流长,便是著名的“拒水”,若是舍车乘船,转向“涞口”,不出一日,即可越过长城,来到“开源”,而濒临山西省境。
  潘氏母女所欲投奔的洪大人,官居山西巡抚,更掌有全省兵符,一俟进了省界,便是他的地盘,以潘洪两家之交好,料是有个照应,再无可忧。把她们母女送到那里,应是可以大大松上口气了。
  只是眼前……
  袁菊辰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一双深邃的眼睛,沿着水流极目眺望。
  水面上雾气蒸腾,随着晨风渐次扩散,波光粼粼,灿若明镜。此时此刻,却不见一艘行船,不远处有渡口,拴着几叶扁舟,冷冷清清,还不是扬帆待发时候。
  心里盘算未已,马车已驰近前面渡口。
  却在道边不远,草舍三间,搭有一个豆坊,热腾腾的几个大锅上竹笼高架,正在做着豆腐生意——不用说,也兼营早市。
  中国人吃豆腐的历史无从考据,相信应是十分久远之事,“腐不呈以浆”,才有后来饮用的豆浆发明。
  一般人早点上豆坊,只是买两块热豆腐吃,多是白口而啖,为的是吃那股子原来的新鲜滋味,讲究一点的才想到掺以佐料。
  ——潘夫人便是最爱吃新鲜豆腐的人。
  老远嗅着了这股味儿,她就关照彩莲说:“瞧瞧,敢是那里有卖豆腐的地方吧!”
  彩莲探头一看,喜道:“真叫您猜对了,可不是前面就到了嘛!”
  折腾了一夜,人马都够呛!赶车的把式不待招呼,自个儿即把车子停了下来。
  彩莲第一个跳下来,转身搀扶潘夫人、洁姑娘都下来,袁菊辰在一边拴住了马,随即走了过来。潘夫人用那种渴望的眼神向袁菊辰看着。真的外出时候,身边没个男人跟着决计是不行的,“女主内,男主外”,外面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该由男人作主才是—
  —女人别瞧再能,一到事头上,可就没有主见,傻了眼啦!
  潘夫人就是这样典型的妇道人家,很细心精明的一个女人,遇事绝不悟越,而能尊人之长。
  ——就冲着夜半启程,匕首不惊,甩脱了良乡县衙门的监视纠缠这档子事上,不折不扣地已显示了袁菊辰的才堪大用。母女俩嘴里不说,心里对袁菊辰这个人可是服气到了家,深深庆幸这一趟身边有他跟着。
  袁菊辰说:“不妨事,您好好歇一会儿吧!”
  四个人围着个简陋的八仙桌子坐下来,各取所爱地点了豆腐、豆脑、豆浆,像牛舌头一样的烧饼、麻油馓子……
  一夜的奔腾,肚子早就饿了,吃起来香极了。
  洁姑娘喝了一大碗豆浆,吃了两个烧饼,发现到对座的袁先生吃的比自己还少,只喝了一碗豆腐脑,就停著不食。
  不只一次地,他抬起来的眼神儿,向着当前的流水打量着,深邃的目光,在显示着沉着、睿智,却是神秘的——真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袁大哥,再多吃点吧!”
  “噢!我不饿。”袁菊辰笑了一下:“我早上一向吃得很少。”
  很敏感的他已经注意到对方已对自己改了称呼。
  潘夫人也注意到了。
  “对了!”她说:“原是该这么称呼的,咱们这一行多亏了你袁大哥,论情分,你们该当是义兄义妹,以后就靠你义兄多疼你了……”
  说着不免触动了伤怀,眼泪直在眶子里打转。
  “娘一一”洁姑娘向着袁菊辰睨了一眼,怪不好意思的脸上现着微红。
  彩莲娇声娇气地说:“我的背好酸啊……手膀子都要折了。”
  一面捶着右面胳膊,撒娇似地向袁菊辰说:“袁先生咱们多歇会儿吧,下一站到哪儿呢?”
  洁姑娘嗔说:“就你娇嫩!早知道也把你留下来算了!”
  “人家说的是真话嘛……”
  怪委屈的样子,彩莲像是要哭了。
  袁菊辰点点头:“说得也是,我也在担心夫人挺受不住,所幸,后面的路应该是松快多了。”
  “怎么……”
  洁姑娘有些儿好奇,刚要问,却见那一面赶车的老冯,手里拿着个牛舌烧饼,一面啃着,一面走过来。
  “行啦,行啦,都谈妥啦!”
  袁菊辰眼睛一瞪,老冯才似有所警觉,赶忙把话顿住。
  “给来板热豆腐吧!”
  两个乡巴老头儿,忽然打老冯身后走上来,向着豆坊里面招呼一句,随即就座。
  袁菊辰深邃的眼睛电也似地逼视过来,即只是一瞥而已,再不向二人多看一眼。
  像是本地常见的那种跑单帮的客人,两个老汉瞧过去总有六十开外的年纪,各人穿着一身黄蓝布的两截裤褂,一顶大草帽,各人都携带着个沉重的土布褡裢,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不少东西。
  秃顶扁鼻、黄脸高颧——再平常不过的两张脸,显示着惯有的那种风尘气息。
  豆腐来了。两个老汉饿虎也似的,以手代著,转瞬间,风卷残云般已把一整板豆腐吞吃了个干净。
  秃头的一个歪着嘴说:“好啊,这才叫够味。”
  黄脸的一个嚷着:“再来几个烧饼!”
  说话口音,前者是保定,后者黄脸的那个却带着山西腔调,一副旁若无人模样,食量却是惊人,十来个烧饼一上来马上就光了,还嚷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