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江滩残阳，归程的哨音
  李猛的爆破组最终还是撤了。\山.叶\屋! *庚_鑫¨蕞`全¨
  撤退的命令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他们背着步枪，踩着滩涂的烂泥往回撤时，吴淞口的潮水正涨起来，漫过刚才埋设爆破装置的地方，那些未燃尽的导火索头在水里浮浮沉沉，像一群不甘熄灭的火星。
  “班长，你看！”小张突然指着江面，日军的巡逻艇正贴着对岸驶过，艇上的太阳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几个鬼子兵还朝这边比着挑衅的手势。李猛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昨天就是这艘艇，用机枪扫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二柱子，血把那片水都染红了。
  “别看。”李猛把小张的头扭过来，“走路。”他的声音有点哑，刚才跟连长争执时吼得太凶，现在喉咙里像塞着团沙子。连长说“这是上峰的命令”，他说“上峰的命令能让二柱子活过来吗”，最后连长红着眼甩了他一巴掌，说“你想让全连弟兄都陪着你死吗”。￠幻·想\姬/ \已.发+布_罪?歆/璋.截¨
  江水拍打着江滩，发出哗哗的响，像是在替那些没能回来的人哭。李猛走在队伍最后，脚步故意放慢些，好把落在后面的几个新兵护在身后。其中一个叫石头的，才十六岁，枪比他还高，刚才撤军时腿软得差点摔倒，是李猛架着他才跟上队伍。
  “猛哥，”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真就这么走了？那二柱子哥……”
  “走了才对得起他。”李猛打断他，目光扫过江面，夕阳把水染成了血红色，“他要是看见咱们硬拼送命，在底下都得骂咱们傻。”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刚才的阵地，那里己经被潮水彻底淹没，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仿佛刚才的厮杀、牺牲，都只是一场被水冲散的梦。
  队伍走到江湾码头时，负责接应的卡车己经等在那儿了。车斗里铺着稻草，几个伤员正靠着车帮打盹，其中一个断了腿的，是三排的老周，昨天爆破时被鬼子的手榴弹炸的，现在脸色白得像纸。`咸′鱼^看+书/罔￠ ￠追*蕞*新-章,踕?李猛跳上车，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喝点水？”
  老周摆摆手，声音气若游丝：“猛子，我那杆枪……你给收着了吗？”他说的是杆缴获的三八大盖，枪托上刻着他媳妇的名字，“那是我答应给我儿子的……”
  “收着呢。”李猛从背包里掏出那杆枪，枪身擦得锃亮，“等你好了，亲自给他。”老周笑了笑，眼角的泪滑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污，在夕阳下划出道亮痕。
  卡车开动时，李猛听见车后传来一阵骚动，回头一看，是石头在跟押车的排长争执。“我要回去！我的鞋掉在刚才的战壕里了！”石头红着眼喊，那是他娘纳的布鞋，鞋面上还绣着朵小菊花。
  “一双鞋算个啥！”排长拽着他的胳膊，“再不走鬼子追上来了！”
  “那是我娘……”石头的话没说完，就被李猛按住了肩膀。李猛跳下车，往回跑了几十步，在刚才经过的滩涂边摸索——他记得石头在这儿摔过一跤。泥水没到膝盖，冰冷刺骨，他摸了好一会儿，指尖终于碰到了布面的粗糙感。
  “找到了！”他举着沾满泥浆的布鞋往回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踉跄的巨人。石头接过鞋时，眼泪噼里啪啦掉在鞋面上，把上面的泥点冲开了一小块，露出底下黄色的菊瓣。
  卡车驶离江滩时，李猛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被夕阳染红的水面。远处日军的阵地上升起了炊烟，袅袅的，像在庆祝。他突然想起出发前，村里的老人说“打仗就像涨潮，有来有回”，可他总觉得，有些东西退潮时被卷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比如二柱子咧着嘴的笑，比如老周没说完的话，比如石头鞋上那朵还没绣完的菊花。
  车厢里没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颠簸声。李猛把老周的枪抱在怀里，枪托贴着脸颊，能闻到淡淡的硝烟味。他想起二柱子牺牲前，还跟他说打完这仗就娶邻村的桂英，彩礼都备好了，是一筐新摘的棉花。
  “猛哥，”石头突然凑过来，把烘干的布鞋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咱们……还会回来吗？”
  李猛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残阳正一点点沉进地平线，把天空染成一片烧红的铁。他摸了摸怀里的枪，又摸了摸腰间那截焦黑的导火索——那是从吴淞口带回来的，算是给二柱子留个念想。
  “会。”他说，声音不大，却像砸在铁板上的钉子，“等把该拿回来的都拿回来，咱们就回来。”
  卡车拐过一道弯，江滩彻底看不见了。但李猛知道，那片被血浸过的土地，那些沉在江底的名字，会像哨音一样，总在某个起风的夜晚，轻轻吹进梦里。他把导火索塞进背包最底层，上面压着老周的枪，压着石头的布鞋，压着所有沉甸甸的、不能忘的东西。
  归程的路还很长，但他怀里的枪是热的，心里的火，也还没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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