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朋友_11
作者:琼瑶    更新:2021-11-29 11:04
  “凌风,”父亲安慰的说:“别急,等伤好了,可以再去找工作!”
  “再找什么工作?”他愤愤的低吼著:“免费的唱歌我都弄砸了!我,我是什么?我这个‘大器晚成’已名副其实的变作‘一事无成’了!”有人敲门,高凌风没好气的冲到门边。
  “是谁呀?”外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是我,孟雅苹!”他打开房门,惊愕的望著孟雅苹。她穿著件黑底小红花的衬衫,一件黑色长裤,脸上只薄薄的施了一点脂粉,站在那儿,亭亭玉立,清雅宜人。
  她手上抱著一大堆奶粉、肉松等罐头,满脸笑吟吟的。
  “嗬!你这地址好难找!”她说。
  高凌风把她延进小屋来,对父亲说:
  “爸,这是孟小姐!”
  孟雅苹慌忙行礼。
  “高伯伯,我是孟雅苹,叫我雅苹就好了!我来看看高凌风的伤势!”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我带了一点点东西给你们!”
  “这……这……”父亲张口结舌起来:“这怎么敢当!”他看著孟雅苹,心里可有点糊涂,高凌风一个字也没提过!
  从那儿冒出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谦和的女孩子出来?而且,她望著凌风的那眼光是相当小心翼翼,相当温柔的啊!
  看样子,凌风在事业上虽然不如意,在选择
  “女朋友”一点上,却实在有眼光呢!
  “没什么,顺便带来的!”雅苹谦虚的笑著。
  “抱著东西走这条长巷子,差点摔一跤!”
  “谁请你这种阔小姐驾临我们这小地方!”高凌风立即接了一句。
  “怎么了?”雅苹依然笑著。
  “见了面就给人钉子碰!那天打架的火气到今天还没消啊!”
  那父亲看看雅苹,又看看凌风,陪著笑脸说:
  “哎,孟小姐,你坐坐,我去巷口买红墨水,刚好墨水用完了!”
  “高伯伯,”雅苹说:“我没妨碍你们吧?”
  “没有,没有。你和凌风聊聊,啊?我就来!”他匆匆忙忙的出去了。高凌风看著父亲的背影,他了解父亲的心情,耸耸肩,他闷闷的说:“爸爸把你当做第二个夏小蝉了!”
  “夏小蝉?”雅苹愣了愣。
  “那个离我远去的女孩子!我们曾经把她当一个公主来招待!”
  “显然我不是个公主,”雅苹自嘲的笑笑。
  “你似乎对我一点也不欢迎!”
  “别傻了!”高凌风说:“难道你希望我说一些受宠若惊之类的话吗?只因为你是著名的时装模特儿?算了!我情绪坏透了!”他在室内兜圈子,对墙壁捶了一拳。
  “你知道吗?那个该枪毙一百次的李经理,帮他免费唱了一个月的歌,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叫我赔偿打架时的一切损失,居然开了一张赔偿清单给我!”孟雅苹深沉的看著他,低叹了一声:
  “社会就是这样,凌风,等你钉子碰多了,你就知道了!你选了一条好艰苦的道路!你刚刚称我是阔小姐,你知不知道,我是个道地的穷孩子出身,十七岁从乡下来台北打天下,我不知道碰过多少钉子,流过多少眼泪,直到碰到魏佑群,才走上时装界。但是,和魏佑群常在一起,又引起了多少流言流语!这些,我都熬过来了。凌风,你别灰心,千万别灰心!夜总会多得很,并不止那一家!”
  高凌风深深的凝视著孟雅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雅苹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关心我?”凌风再问。
  雅苹的眼睛垂了下去。
  “老实说——”她嗫嚅著。
  “我也不知道。”
  高凌风忽然高兴了起来,振作了一下,他说:
  “好!听你的,不灰心!你陪我找工作去!”他抓起外套,就要往屋外走。
  “瞧你这急脾气!”雅苹笑了。
  “头上贴著纱布,怎么找工作?休息一段时间,我陪你去找!”
  “那么——”高凌风望著屋外耀眼的阳光。
  “我们出去玩玩!”’
  “好!”两人正走向门口,却一头撞上了父亲,高凌风望著他,他手中捧著汽水瓶和大包小包的糖果瓜子。
  “我买了点汽水来!”父亲笑吟吟的说:“家里实在不像话,连杯茶都没有得喝!”
  “哎哟!高伯伯,原来您是……”雅苹感动的叫著。
  “我说的吧!”高凌风望著雅苹。
  “我爸爸把你当成小公主了。”女朋友11/22
  11
  和孟雅苹的认识,成为高凌风生活里的另一章。
  他对孟雅苹没有要求,没有渴望,没有责任,也没有计划。但是,她却带给了他一份无拘无束的欢乐。
  他不费心去研究孟雅苹的感情,他也不费心去分析自己。雅苹仍然不属于他的世界,却在他最空虚无助的时候,点缀了他的生命。
  他就毫不客气的享受著这份点缀,享受著这意外的欢乐。
  在郊外,在水边,在海滩,在山间……他们都携手同游过,雅苹从不多问,从不增加他心里的负担,这样,有好些日子,他们都很开心,很喜悦。
  很快的,雅苹发现高凌风并不太欣赏她在伸展台前,卖弄身段,前前后后,展示她的服装和发型。
  因此,她在高凌风面前,绝口不谈她的工作。她经常穿件随便的衬衫和一条牛仔裤,跟他跳跃在郊外的阳光里。
  这天,他们发现一个好大的蓄木池,里面泡著无数的粗木头。
  脱掉鞋袜,他们像两个孩子般在木头上跳来跳去,像孩子般在浮木上彼此追逐,彼此笑闹。
  笑够了,两人就
  “漫步”在浮木上,高凌风说:
  “你知道这些木材为什么要泡在水里?这是贮存木材的方法!如果放在空气里,木材都会裂开。这些都是上好的红桧,可以做家具!台湾是产红桧的地方,只是,做家具以前,还要经过干燥处理,木材干燥是一门大学问,直到现在,我们的木材干燥还不理想……”
  “你怎么懂得这些?”雅苹惊奇的问。
  “哈!你以为我大学在干什么事?只晓得追女孩子吗?我学了四年的森林呢!除了造林、育林之外,木材利用也是一门重要课程!”
  “你懂得那么多,那么,你的书一定没有白念了!”
  “我虽然调皮些,虽然喜爱课外活动,功课却并没有耽误,学校里的教授都很器重我呢!你想,在我这种家庭里,念大学就像奢侈品,念不好,怎么向老爸交代?”
  雅苹有些新奇的看著他,一面把手伸给他,因为那浮动的圆木在脚下晃荡,她有些平衡不住身子。
  高凌风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继续在圆木上跳跃,水中,两人的倒影也在摇晃和跳动。
  “森林系毕业的人都做些什么?”雅苹问。
  “去山上,当森林管护员!或者是去伐木,测量,育林……反正要上山,我的一个好朋友就在山上。”
  “你为什么不上山?”
  “我?”高凌风瞪大了眼睛。
  “那些树听不懂我唱歌!我去干嘛?”
  “其实,”雅苹看了他一眼:“你如果上山,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高凌风烦躁了起来。
  “你又知道了?”
  “是你说的,你的书没白念呀!”
  “最好别谈这个!”高凌风的眉头皱紧了。
  雅苹悄悄的看了看他,就跳上了岸,她的裤管湿了,弯著腰,她绞干了裤管,穿上鞋,笑著站直身子:
  “好!不谈那个!我饿了!我们去吃牛排!”
  高凌风一怔。
  “牛排?”他老实不客气的叫著:“小姐,我不是魏佑群,我请不起!”雅苹立刻挽住他的手腕,堆了满脸的笑,急急的说:
  “我开玩笑呢!谁吃得下那些油腻东西!这样吧,咱们去圆环吃蚵仔煎,好不好?”
  他们笑著,跑到圆环的摊子上,真的大吃起蚵仔煎,雅苹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盘又叫一盘,吃到第三盘的时候,高凌风望著她,笑著警告:“你尽量吃吧!泻肚子我可不管!”
  有些路人走过去,都回头望著孟雅苹,指指说说,窃窃私语。
  高凌风说:“大家都在看你,八成认出你是谁了!明天娱乐版可以登头条新闻,名模特儿孟雅苹在摊子上大吃蚵仔煎,那么,这个摊子也可以沾你的光,出出名了。”
  “我现在不是名模特儿!”
  “你是谁?”
  “孟雅苹,一个傻气的乡下姑娘!喂,老板,再给我一盘!”
  “老天!”高凌风叫:“不许再吃了!你疯了!”
  雅苹笑弯了腰:“我逗你呢!怎么还吃得下呢?不过,现在,我很想去吃爱玉冰了!”
  “你成了蝗虫了吗?”雅苹笑不可抑。离开了圆环,他们在夜色里走著,在街道上缓缓的踱著步子,两人都有畅游后的疲倦,也有兴奋和快乐。
  高凌风看著孟雅苹那被夜风吹散了的头发,那被太阳晒红了的脸颊,以及那映著街灯,闪著光芒的眼睛,不禁心中若有所动。
  雅苹倦怠的、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拂著头发,叹息的说:
  “有好多年好多年,我没有像这一阵这样疯过,这样开心过,这样笑过了!”高凌风脸上掠过一个深思的表情。
  “奇怪,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想到过小蝉。”
  雅苹怔了怔,笑容消失了。
  “不是一整天,你现在又想到她了!”她低低一叹:“凌风,她就那么迷人,那么令你难以忘怀吗?”
  “她曾经是我生命的全部!”高凌风哑声说。
  “现在呢?”高凌风默默不语。于是,雅苹也不再问了。她轻轻的挽住了他,两人都沉默了,都若有所思而心不在焉了。
  街灯把他们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上,忽焉在前,忽焉在后。
  “下星期六,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服装展示会。”半晌,雅苹说。
  “我知道,报上登了。”
  “你来吗?”雅苹希望的。
  “对你喝采的人已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