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朋友_10
作者:琼瑶    更新:2021-11-29 11:04
  意识恢复的时候,高凌风首先感到那疼痛欲裂的头上,被凉凉的镇着冰袋,然后,有一双忙碌的、女性的手在不住的挪动那冰袋的位置。他睁开眼睛,一阵恍惚,一阵朦胧,一阵心跳,一阵晕眩……有对大大的“眼睛”在恻然的凝视着他。大眼睛!梦过几千次,想过几千次,呼唤过几千次,呐喊过几千次……他伸出手去,无力的,苦恼的去碰触那张模糊的,荡漾在水雾中的面庞,嘴里低低呢喃:
  “小蝉,小蝉?不会是你,不可能是你,小蝉。”
  他的手被一只温软的手所抓住了,然后,一个清晰的,细致的,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不,我是孟雅苹。”孟雅苹?孟雅苹是谁?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一个很遥远的名字,一个与他无关的名字。他努力睁大眼睛,神志清醒了过来。立刻,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客厅里,那玻璃吊灯,那贴着壁纸的天花板,和他身下那软软的丝绒沙发,都告诉他这是一间讲究的房间!然后,他看到了那讲究的女主人——那唯一为他鼓掌的客人!
  “这是什么地方?”“是我家。”孟雅苹微笑着。“你晕倒了,我只好把你带回家来,医生已经看过,没什么关系,只是头上缝了几针而已。”她笑得委婉:“休养几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头上的一阵剧痛使他蹙紧了眉头,那冰袋落在地上了,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孟雅苹慌忙用手扶住他,急急的说:“再躺一下!”“不。”他摇摇头,注视着孟雅苹,那长长的、卷曲的睫毛,那澄澈如水的眼睛,那经过细心妆扮的脸孔,以及那身时髦的、曳地的长裙。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眼神阴郁地望着她,问:“你干嘛要帮我?”
  “我——”孟雅苹淡然的一笑。“我也不知道。人应该彼此帮助,是不是?”“你常来夜总会,”他说:“我注意过你,为什么?”
  “听你唱歌!”她答得坦率。
  “哈!”他冷笑了。“这世界上还有人要听我唱歌!”
  她默默的瞅了他好一会儿。
  “不要因为两个酒鬼的胡闹,就否定了自己的价值。”她柔声的说。“原来我这个人还有价值!”他自嘲的轻哼了一声,盯着她:“我的歌阴阳怪气,有什么好?”
  “你的歌里有一份真挚的感情,”她坦白的看他。“我听过许多歌星唱歌,从没有像听你唱歌那样,能听出一份动人的真情。”她眼光恳切,低声问:“那个小故事,是真的吗?”
  他把头转向一边,神情懊恼而抑郁。“对不起,”她很快的说:“我不该问。”
  高凌风迅速的回过头来了,他激动的,一连串的,倒水似的冲口而出:“不!你可以问!是的,是真的!一个女孩子遗弃了我,你看到了我,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女孩子爱?她的选择对了!那个品学兼优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她的父母毕竟有眼光,他们早已知道我今天的下场!连免费给人唱歌都不受欢迎,你看到了,一个落魄的,十八流的卖艺者!”
  孟雅苹温柔的把手放在他肩上,站在他面前,她的声音诚挚而轻柔。“我从没听过那么美的歌!”
  高凌风瞪着她。“你撒谎!”“决不是!”她低低的说:“那个女孩子,那个离你远去的女孩子,她实在——太没福气!”
  高凌风紧紧的盯着她。
  “你没有义务要安慰我!”他哑声说。
  “谁说我有义务?”她挑着眉毛问。
  他们彼此注视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
  “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照顾我!”
  她抓起沙发上的外衣:
  “我送你回去!你这样带着伤,我实在不放心!”
  他按住了她。“不要。我们那条小巷子,会弄脏了你的衣服!”
  “我去换件衣服!”“不要!”他固执的说:“我已经没事了!”
  她望着他,不敢勉强。他用手扶扶包着纱布的头,一时间,感触良深。他想问她关于医药费的事,又觉得不必须了。叹了口气,他走出了屋子,她追过来,送到电梯口,他才发现,她住在一栋大厦的第十楼!属于高楼大厦,属于珠宝的女孩子,却照顾了一个落魄的卖艺者!
  回到家里,在父亲紧张而惊愕的关怀下,他什么话都不愿说,躺在床上,他瞪着天花板发愣。整整三天时间,他只能像个困兽般在室内兜着圈子。
  “凌风,”父亲安慰的说:“别急,等伤好了,可以再去找工作!”“再找什么工作?”他愤愤的低吼着:“免费的唱歌我都弄砸了!我,我是什么?我这个‘大器晚成’已名副其实的变作‘一事无成’了!”有人敲门,高凌风没好气的冲到门边。
  “是谁呀?”外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是我,孟雅苹!”他打开房门,惊愕的望着孟雅苹。她穿着件黑底小红花的衬衫,一件黑色长裤,脸上只薄薄的施了一点脂粉,站在那儿,亭亭玉立,清雅宜人。她手上抱着一大堆奶粉、肉松等罐头,满脸笑吟吟的。“嗬!你这地址好难找!”她说。
  高凌风把她延进小屋来,对父亲说:
  “爸,这是孟小姐!”
  孟雅苹慌忙行礼。“高伯伯,我是孟雅苹,叫我雅苹就好了!我来看看高凌风的伤势!”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我带了一点点东西给你们!”“这……这……”父亲张口结舌起来:“这怎么敢当!”他看着孟雅苹,心里可有点糊涂,高凌风一个字也没提过!从那儿冒出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谦和的女孩子出来?而且,她望着凌风的那眼光是相当小心翼翼,相当温柔的啊!看样子,凌风在事业上虽然不如意,在选择“女朋友”一点上,却实在有眼光呢!“没什么,顺便带来的!”雅苹谦虚的笑着。“抱着东西走这条长巷子,差点摔一跤!”
  “谁请你这种阔小姐驾临我们这小地方!”高凌风立即接了一句。“怎么了?”雅苹依然笑着。“见了面就给人钉子碰!那天打架的火气到今天还没消啊!”
  那父亲看看雅苹,又看看凌风,陪着笑脸说:
  “哎,孟小姐,你坐坐,我去巷口买红墨水,刚好墨水用完了!”“高伯伯,”雅苹说:“我没妨碍你们吧?”
  “没有,没有。你和凌风聊聊,啊?我就来!”他匆匆忙忙的出去了。高凌风看着父亲的背影,他了解父亲的心情,耸耸肩,他闷闷的说:“爸爸把你当做第二个夏小蝉了!”“夏小蝉?”雅苹愣了愣。
  “那个离我远去的女孩子!我们曾经把她当一个公主来招待!”“显然我不是个公主,”雅苹自嘲的笑笑。“你似乎对我一点也不欢迎!”“别傻了!”高凌风说:“难道你希望我说一些受宠若惊之类的话吗?只因为你是著名的时装模特儿?算了!我情绪坏透了!”他在室内兜圈子,对墙壁捶了一拳。“你知道吗?那个该枪毙一百次的李经理,帮他免费唱了一个月的歌,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叫我赔偿打架时的一切损失,居然开了一张赔偿清单给我!”孟雅苹深沉的看着他,低叹了一声:
  “社会就是这样,凌风,等你钉子碰多了,你就知道了!你选了一条好艰苦的道路!你刚刚称我是阔小姐,你知不知道,我是个道地的穷孩子出身,十七岁从乡下来台北打天下,我不知道碰过多少钉子,流过多少眼泪,直到碰到魏佑群,才走上时装界。但是,和魏佑群常在一起,又引起了多少流言流语!这些,我都熬过来了。凌风,你别灰心,千万别灰心!夜总会多得很,并不止那一家!”
  高凌风深深的凝视着孟雅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雅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关心我?”凌风再问。
  雅苹的眼睛垂了下去。“老实说——”她嗫嚅着。“我也不知道。”
  高凌风忽然高兴了起来,振作了一下,他说:
  “好!听你的,不灰心!你陪我找工作去!”他抓起外套,就要往屋外走。“瞧你这急脾气!”雅苹笑了。“头上贴着纱布,怎么找工作?休息一段时间,我陪你去找!”
  “那么——”高凌风望着屋外耀眼的阳光。“我们出去玩玩!”’“好!”两人正走向门口,却一头撞上了父亲,高凌风望着他,他手中捧着汽水瓶和大包小包的糖果瓜子。
  “我买了点汽水来!”父亲笑吟吟的说:“家里实在不像话,连杯茶都没有得喝!”“哎哟!高伯伯,原来您是……”雅苹感动的叫着。
  “我说的吧!”高凌风望着雅苹。“我爸爸把你当成小公主了。”
  和孟雅苹的认识,成为高凌风生活里的另一章。他对孟雅苹没有要求,没有渴望,没有责任,也没有计划。但是,她却带给了他一份无拘无束的欢乐。他不费心去研究孟雅苹的感情,他也不费心去分析自己。雅苹仍然不属于他的世界,却在他最空虚无助的时候,点缀了他的生命。他就毫不客气的享受着这份点缀,享受着这意外的欢乐。
  在郊外,在水边,在海滩,在山间……他们都携手同游过,雅苹从不多问,从不增加他心里的负担,这样,有好些日子,他们都很开心,很喜悦。
  很快的,雅苹发现高凌风并不太欣赏她在伸展台前,卖弄身段,前前后后,展示她的服装和发型。因此,她在高凌风面前,绝口不谈她的工作。她经常穿件随便的衬衫和一条牛仔裤,跟他跳跃在郊外的阳光里。
  这天,他们发现一个好大的蓄木池,里面泡着无数的粗木头。脱掉鞋袜,他们像两个孩子般在木头上跳来跳去,像孩子般在浮木上彼此追逐,彼此笑闹。笑够了,两人就“漫步”在浮木上,高凌风说:
  “你知道这些木材为什么要泡在水里?这是贮存木材的方法!如果放在空气里,木材都会裂开。这些都是上好的红桧,可以做家具!台湾是产红桧的地方,只是,做家具以前,还要经过干燥处理,木材干燥是一门大学问,直到现在,我们的木材干燥还不理想……”
  “你怎么懂得这些?”雅苹惊奇的问。
  “哈!你以为我大学在干什么事?只晓得追女孩子吗?我学了四年的森林呢!除了造林、育林之外,木材利用也是一门重要课程!”“你懂得那么多,那么,你的书一定没有白念了!”
  “我虽然调皮些,虽然喜爱课外活动,功课却并没有耽误,学校里的教授都很器重我呢!你想,在我这种家庭里,念大学就像奢侈品,念不好,怎么向老爸交代?”
  雅苹有些新奇的看着他,一面把手伸给他,因为那浮动的圆木在脚下晃荡,她有些平衡不住身子。高凌风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继续在圆木上跳跃,水中,两人的倒影也在摇晃和跳动。“森林系毕业的人都做些什么?”雅苹问。
  “去山上,当森林管护员!或者是去伐木,测量,育林……反正要上山,我的一个好朋友就在山上。”
  “你为什么不上山?”“我?”高凌风瞪大了眼睛。“那些树听不懂我唱歌!我去干嘛?”“其实,”雅苹看了他一眼:“你如果上山,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高凌风烦躁了起来。“你又知道了?”“是你说的,你的书没白念呀!”
  “最好别谈这个!”高凌风的眉头皱紧了。
  雅苹悄悄的看了看他,就跳上了岸,她的裤管湿了,弯着腰,她绞干了裤管,穿上鞋,笑着站直身子:
  “好!不谈那个!我饿了!我们去吃牛排!”
  高凌风一怔。“牛排?”他老实不客气的叫着:“小姐,我不是魏佑群,我请不起!”雅苹立刻挽住他的手腕,堆了满脸的笑,急急的说:
  “我开玩笑呢!谁吃得下那些油腻东西!这样吧,咱们去圆环吃蚵仔煎,好不好?”
  他们笑着,跑到圆环的摊子上,真的大吃起蚵仔煎,雅苹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盘又叫一盘,吃到第三盘的时候,高凌风望着她,笑着警告:“你尽量吃吧!泻肚子我可不管!”
  有些路人走过去,都回头望着孟雅苹,指指说说,窃窃私语。高凌风说:“大家都在看你,八成认出你是谁了!明天娱乐版可以登头条新闻,名模特儿孟雅苹在摊子上大吃蚵仔煎,那么,这个摊子也可以沾你的光,出出名了。”
  “我现在不是名模特儿!”
  “你是谁?”“孟雅苹,一个傻气的乡下姑娘!喂,老板,再给我一盘!”
  “老天!”高凌风叫:“不许再吃了!你疯了!”
  雅苹笑弯了腰:“我逗你呢!怎么还吃得下呢?不过,现在,我很想去吃爱玉冰了!”“你成了蝗虫了吗?”雅苹笑不可抑。离开了圆环,他们在夜色里走着,在街道上缓缓的踱着步子,两人都有畅游后的疲倦,也有兴奋和快乐。高凌风看着孟雅苹那被夜风吹散了的头发,那被太阳晒红了的脸颊,以及那映着街灯,闪着光芒的眼睛,不禁心中若有所动。雅苹倦怠的、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拂着头发,叹息的说:
  “有好多年好多年,我没有像这一阵这样疯过,这样开心过,这样笑过了!”高凌风脸上掠过一个深思的表情。
  “奇怪,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想到过小蝉。”
  雅苹怔了怔,笑容消失了。
  “不是一整天,你现在又想到她了!”她低低一叹:“凌风,她就那么迷人,那么令你难以忘怀吗?”
  “她曾经是我生命的全部!”高凌风哑声说。
  “现在呢?”高凌风默默不语。于是,雅苹也不再问了。她轻轻的挽住了他,两人都沉默了,都若有所思而心不在焉了。街灯把他们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上,忽焉在前,忽焉在后。
  “下星期六,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服装展示会。”半晌,雅苹说。“我知道,报上登了。”“你来吗?”雅苹希望的。
  “对你喝采的人已经太多了。”高凌风淡然的说:“我想,并不在乎少掉我一个。”雅苹在内心里叹息了,但她脸上,却丝毫痕迹也没有露出来。高凌风,那洒脱不羁而略带野性的男孩子,你决不能希望他对你的服装表演感兴趣!摔摔头,她努力摔掉那份期盼,也摔掉那份惆怅。星期六晚上,时装表演会和意料中一样的成功。雅苹获得了最多的掌声,魏佑群不住到后台来慰问她,鲜花堆满了化妆间。但是,雅苹始终惶惶然若有所失。表演会结束了,魏佑群到后台来对她说:“外面在下倾盆大雨,你在门口等着,我把汽车开到门口来接你,免得把衣服弄脏了。”
  她还穿着最后的一套表演服装,一件闪光的、银灰色的晚礼服,她懒得换下来,披上披肩,她跟着魏佑群走到大门口。提着衣服的下摆,她望着那屋檐上像倒水般倾注下来的水帘,和那急骤的、迅速的雨滴。门口拥满了人和车,大雨中,连计程车都叫不到。魏佑群把她拉到雨水溅不到的地方,正叮嘱她等待,忽然间,一个人把夹克顶在头上,冒着雨,对她奔了过来。雅苹顿时心中一跳,眼睛都闪亮了。高凌风笑嘻嘻的从夹克下面望着她。
  “我特地来接你!”他说,衣服都湿了,他却满不在乎的。“快钻到我夹克底下来,反正离你家不远,咱们冒雨跑过去如何?”“好呀!”雅苹连考虑都没有,就提着衣服冲进他的夹克底下。魏佑群在后面直着脖子喊:
  “雅苹!你的衣服会弄脏!”
  “我不在乎!”她喊着,已经跟着高凌风冲进了大雨里面。
  在这种倾盆大雨下,穿着晚礼服冒雨狂奔,实在是带点儿疯狂和傻气。和高凌风在一起,你就无法避免疯狂和傻气,而且,她多么高兴的享受着这疯狂和傻气!那雨点狂骤的对他们迎面冲来,地上早已水流成河。一件夹克怎挡得了这样大的雨,只几分钟,他们两个都已浑身透湿,却嘻嘻哈哈的跑着。脚踩在水里,又溅起了更多的水。雅苹边笑边跑说:
  “我全身都湿透了。”“你以为我的衣服是干的呀!”高凌风笑着嚷。
  好不容易,冲进了雅苹的公寓,进了电梯,两人都像人鱼一样滴着水,彼此看着,不禁都相视大笑。
  进了雅苹的卧室,她找出两条大毛巾,丢给高凌风,高凌风不管自己,却拿毛巾代雅苹擦着头发,于是,雅苹也代他擦,他们彼此擦拭着对方,仍然忍不住要笑,不知为什么这么好笑。高凌风就是这样,他一笑就不能停止。弄得别人也非跟着他笑不可。“你头发全湿了。啧啧,可惜这件好衣服!”
  “你……”雅苹笑不可抑。“你活像个落汤鸡!”
  “你……”高凌风也笑不可抑。“你像条美人鱼!”
  “我帮你放水,你必须洗个热水澡!”
  “你也需要!”两人笑着,笑着……忽然间,高凌风停止了笑,呆呆的注视着雅苹。雅苹也停住了笑,睁大了眼睛,她凝视着高凌风。
  高凌风手里的毛巾,正勾在雅苹的脖子上。他深深的、紧张的看着她,然后,他把毛巾往自己怀里拉,雅苹身不由主的扑向了他。骤然间,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高凌风的嘴唇火热的落在她的唇上。他们滚倒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几百年?几世纪?终于,风平雨止。窗玻璃上,只有雨珠滑过的痕迹。他们并躺在床上,高凌风呆呆的瞪视着天花板,雅苹半带娇羞,满脸柔情的用手指抚弄着高凌风的耳垂。“很多年以前,”高凌风忽然说,声音幽幽的。“我曾经不敢和一个女孩亲热,因为——怕冒犯了她。”
  雅苹的脸色僵住了,笑容从唇边隐去。
  “我希望——”她低声的说。“那个女孩的名字,不叫做夏小蝉!”高凌风震动了一下,转过身子来,望着雅苹。雅苹只是深情的,痴痴的瞅着他。于是,他歉然的、一语不发的,把她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嗨!凌风,我来了!”雅苹走进高家的小屋,对里面叫着。一面把手中的一个提盒放在餐桌上,一面对凌风的父亲说:“我做好了饭菜,想想,一个人吃有什么味道?就带到这儿来了!”高凌风从自己的房间里钻了出来。
  “没想到你这位娇小姐还会做菜!”
  “凌风!你别老把我说成娇小姐,你明知道我一点也不娇贵!别说烧菜,煮饭洗衣我还样样行呢!”
  “哎!那可看不出来!”
  父亲走到餐桌前,望着雅苹把一样样的菜端出来,忍不住惊喜的叫了一声:“什么?有回锅肉吗?我最爱吃回锅肉!”
  雅苹笑容可掬。“我知道,所以……”发现说漏了口,她立即咽住了。
  “好呀!”高凌风却叫了起来:“还说是一个人吃没味道,你安心做给……”“凌风!”雅苹叫。父亲看看凌风,又看看雅苹,喜悦的笑容就浮上了嘴角,他开心的坐下来,扬着眉毛说:
  “来!来!来!我们还等什么?趁热吃吧!”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开始兴高采烈的吃起饭来。高凌风望着桌上的那些饭菜,就忍不住想起若干年前,小蝉在家里吃炒蛋、蒸蛋的情形。曾几何时,竟已世事全非了。他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声。雅苹敏感的看了他一眼,来不及问什么,父亲已咂嘴咂舌的赞美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多少年没有吃到这样美味的菜!”
  “高伯伯,”雅苹红了脸:“您安慰我呢!”
  “真的!”父亲嚷着,吃得狼吞虎咽。
  “您喜欢,我以后再送来!”雅苹说。
  “好吧!”高凌风笑着点点头:“你把爸爸喂叼了,以后你自己负责!”大家都笑了起来,一餐饭,吃得好融洽,好温暖。
  饭后,凌风的父亲坐在桌前批改作业,听到厨房里传来一片笑语声,雅苹在洗碗,高凌风显然在一边捣乱,他听到高凌风的声音在说:“我负责放肥皂粉,你负责洗碗,咱们分工合作!”
  有这样分工合作的!父亲笑着摇摇头。接着,就听到雅苹又笑又叫的声音:“哎呀,你撒了我一身肥皂粉!你出去吧!在这儿越帮越忙!”高凌风笑着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父亲望着他直笑,对他低声的说了一句:“凌风,你那一辈子修来的!可别亏待了人家!”
  高凌风一愣,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无踪。
  “爸爸,你别看得太严重,”他压低声音说:“我和雅苹不过是普通朋友,谁也不认真。”
  父亲瞅着他。“是吗?”他问:“我看,是你不认真。我知道你,凌风,你还是忘不掉那个夏小蝉!”
  “对爱情固执是错吗?”
  “再固执下去,不是错不错的问题,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凌风,别太傻心眼啊!”雅苹从厨房里出来了,笑吟吟的。父子两人立即咽住了话题。雅苹一手的水,一脸的愉快。
  “好了,凌风,”她说:“你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卧房。”
  “哎呀!不许去!”高凌风慌忙叫:“那儿跟狗窝没什么分别,只是狗不会看书,不至于弄得满地书报杂志,我呢……哎呀,别提了!”雅苹笑了。“我早猜到了,不许我去,我也要去!”
  她一伸手,就推开了旁边的房门,本来,这房子也只有两间,一间父子们的卧室,一间聊充客厅和餐厅。雅苹走了进去,四面望望。天!还有比这间房子更乱的房间吗?到处的脏衣服,满桌满地的报章杂志,已经发黑的床单和枕头套……雅苹走了过去,把脏衣服收集在一块儿,又抽掉了床单。
  “哎,小姐,你要帮我们大扫除啊?”他问,也手忙脚乱的收拾起那些书报杂志来。
  “这些都该洗了,我给你拿去洗,有干净被单吗?”“嗯,哦,这个……”高凌风直点头。“有!有!有!有好多!”“在哪儿?”“百货公司里!”雅苹噗哧一笑。“我们等会儿去买吧!”
  雅苹开始整理那张凌乱的书桌:铅笔、报纸、墨水、书本、写了一半的信、歌词……她忽然看到桌上那个镜框了,里面是小蝉的照片。她慢慢的拿起那张照片深深的审视着,笑容隐没了。“这就是她?”她轻声问。
  高凌风的笑容也隐没了,那张照片仍然刺痛他。
  “是的,这就是她!”雅苹慢慢的把照片放回原处。
  “好清秀,好雅致,好年轻……”她盯着照片。“难怪你对她这样念念不忘!”叹了口气,她极力的振作了自己,抬头微笑了一下。“好吧!我把这些脏衣服抱出去洗!”
  抱着脏衣服,她走出来,那个“父亲”真是大大不安了。他跳起来,张口结舌的说:
  “这……这……这怎么敢当?”
  “高伯伯,”雅苹笑脸迎人。“小事情,应该由女人来做的!”
  “快放下,快放下!”父亲手足失措而惶愧无已。“这都怪我们家的两个男人,一老一小都太懒,才弄得这么脏,不像个家!”“高伯伯,这也难怪,”雅苹娴静的微笑着。一面抱着脏衣服往厨房走。“只有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能算是家?一个家一定要经过一双女人的手来整理!”
  她走进厨房里去了,接着,是开水龙头,搓洗衣服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她那悦耳的声音,在轻哼着歌曲。父亲呆住了,坐在那儿,他依稀想起,他们父子二人手忙脚乱的招呼小蝉的情形。两个女人!两种典型!高凌风怎能一一遇到?他正沉思着,高凌风抱着吉他走出来了,他擦拭着吉他上的灰尘,有多久,他没弹弄过吉他了!父亲瞪着他,欲言又止。高凌风仰着头对厨房里喊:“把手洗粗了别怪我!”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雅苹嚷着。
  “我唱歌给你听!”高凌风再嚷。
  “唱大声一点!”高凌风弹着吉他,开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