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作者:四叶铃兰    更新:2021-11-29 10:45
  惜日步入书房,放下热汤,一边用勺盛在碗里一边道:“这几日我身体大好了,可陈师傅还是不停地为我送补汤,喝不完陈师傅就唠叨,可我实在喝不下了,想着三哥忙于政务晚膳又吃得少,正好帮我消化些。”
  将盛好的汤递给明路,却见明路幽幽看着自己,温润的眸光好似在说:我知道你在撒谎。
  惜日心下一紧,却见明路接过汤碗,走到桌旁坐下一边喝汤一边看起了公文。
  汤喝完了,他放下茶碗,自顾自地做起了事,没让她退下也没让她留下。寂静中,惜日忽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静静打量起了他。这几日三哥明显清减了许多,本就重伤未愈,还劳心劳力地熬夜看公文,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急急地写着公文,砚台上墨汁将干,惜日想都没想便帮他研起了墨。
  书桌旁,烛光一闪。惜日忙挑了挑烛心,让烛光更明一些。耳闻三更鼓声响起,见三哥仍伏案忙碌,偶尔听到几声压抑的轻咳,惜日恨不得自己能再为他多做些事。
  烛影中,他伏案的姿态,认真的神色,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一边为他研墨,一边偷偷地瞧着他,如果他能原谅自己,如果还能留在他身边,叫他一声三哥,那该多好……
  “瑜弟,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路忽道。
  惜日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我无碍,三哥身体不好,才应早些歇息。”
  明路闻言,放下笔,舒展了一下疲倦神色,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惜日道:“没有。”
  明路道:“一定有。”
  有这么明显吗?是啊,以前她从没主动找过三哥,也难怪他会起疑。
  既然如此,惜日心知瞒不过他,便假意轻快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三哥,其实,我只想说,现在我的病好了,不想一直麻烦三哥,还是搬出去住好些。”
  明路凝视着她,意外地没有开口挽留,只道:“张归一三日后在东街菜市口处斩,这几日京城颇有异动。禧恩已有确切消息山贼余党想要劫法场,已在京里布下天罗地网。再加上这几日除了漕运之乱闹得人心惶惶外,京内也颇不安稳,你若执意搬出府中,我也不做强求,只是也不急于一时,三日后再搬出去如何?”
  “好。”惜日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她答得如此干脆利落,倒让明路微微一怔,而后笑道:“瑜弟,你定还有其他事找我。”
  糟糕,刚刚答得太快,被他看出了破绽。惜日暗恼今晚自己心太乱,不似以往镇定。
  “瑜弟,你有何事,只要三哥力所能及,定尽全力帮你。”明路道。
  惜日暗暗叫苦,只想求明路不要再追问了,他再追问下去说不定她就全说了。除了失去他们,其他的她都可以承受。虽然在这个时候并不适合。
  惜日试探着问道:“三哥,如果以前我曾欺骗过你,你会不会,会不会……讨厌我……?”
  欺骗吗?明路看着惜日,轻柔回道:“如果你真的欺骗过我,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欺骗我。”
  “因为——”惜日急急开口,又忽然闭上嘴,因为什么?!笨,这“因为”二字一出,不正好承认了自己欺骗过他吗!算了,既然如此,说吧,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虽知此刻并不合适,可自己早已心烦气躁沉不住气了,干脆趁着今晚三哥心情好,还有些倦了,脑袋不太灵光,心神不容易激动受到强烈的刺激,或许可以从轻发落她也为未可知。
  “因为……”她深深喘了口气。
  “因为……”她又喘了口气。
  “因为……”她喘气再喘气。
  啊——谁上来给她一刀吧!
  明路静静地等着,不急亦不躁,看着惜日双拳捶着胸口一副快要被自己捶死了还要拼命给自己鼓劲的样子,忍不住唇角微挑。原来,她还是在乎他的……
  就在这时……书房窗户猛然被人踢开,冷风随之侵入屋内,二人蓦然抬首,惊见一人倒挂在窗口,那人倒挂空中还颇为愤恨地挥舞着拳头大声吼道:“因为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我已经受不了了,你再婆婆妈妈唧唧歪歪的不给我一个痛快,我就要失足从房上掉下来了!”
  这人是谁啊?
  因此人倒挂,惜日一时没认出来,待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啊?!
  “三表哥!”
  这时,院外王府侍卫闻声冲了进来,正欲冲向屋檐上倒挂之人,明路出生制止道:“全都退下。他是本王故友。”
  李瑜根本不是明路故友,只因刚刚惜日那句三表哥,明路才放过这个夜探王府的怪人。
  这时房檐上自以为倒挂金勾,实则在惜日眼中像是倒挂死鱼的真李瑜一个翻身,利落地从窗口跃进了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小日子。上茶!”
  小日子?惜日眼皮一跳。有种极强烈不好的预感,果然,李瑜后面的话让她顿时大惊失色,李瑜不以为然地接着道:“小日子几年不见,越来越别扭了,你不就是女……帮喃砖……呜……”
  惜日好像刚巧跌了过去,一手恰好堵住了李瑜的嘴,让他后面的声音变成了‘搬砖’。
  惜日随即大笑道:“哈哈,哈哈,表哥你来得正好,我先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三哥郡王明路,他是我表哥,李……三公子,好了,大家这就算认识了,表哥,三哥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一直也调理不好,你不是神医吗?麻烦你给三哥看上一看,开几副调理的补药,如果你能让三哥在一个月内完全恢复,我送你两个那个!”惜日诱惑地比出了两根手指,李瑜顿时眼前一亮,目光却又一闪一眯,伸出了四根手指,惜日见状立刻点头,道:“成交!”
  李瑜见她答得如此痛快,顿觉自己要得少了,颇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惜日这才虚笑着拿开了一直捂着他嘴的手,却不敢再看明路,虽明白今日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种情况要是四哥还能蒙混,但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三哥……不用想了,绝对,绝对的不可能。
  两个那个?那个是什么?他二人旁若无人地交易着,说着只有他们之间才听得懂的话,这令明路有些不快。但他却知道惜日此刻的恐惧、害怕和犹豫,甚至也明白惜日欺骗他的理由,他只想等着她亲口告诉自己。
  看着惜日僵硬的背影,明路微微一笑,对李瑜抱拳道:“李三公子,幸会。”
  李瑜上下打量明路,亦抱拳道:“明郡王,幸会,刚刚在下多有冒犯,还望明郡王恕罪。”
  “客气,李三公子深夜来访,有意不走寻常路,想必是有急事,在□□谅之余也不便多留李兄。”明路道。
  显然这是下逐客令了,李瑜不以为然地道:“明郡王,实不相瞒,在下今晚是来找我表妹……”
  话还没说完,身旁那人突然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紧扣,他似根本没有感受到身旁那人的害怕和恐惧,只微微一顿,便继续笑着说道:“不过,既然表妹命我帮你疗伤,在下只好烦请明郡王先伸出手来让在下把把脉。”
  明路扫了他一眼,道:“不劳李兄了。”转头对房外大声道,“来人,送客。”
  房门立刻被打开,院外侍卫冲了进来。虽未看向屋内,却已带了对不速之客的煞气。
  李瑜无所谓地瞟了一眼门口,一声冷笑,道:“我答应过表妹的,就一定要做到。”
  明路目光渐冷,李瑜亦不退让。屋内顿时剑拔弩张。
  忽然,屋里传来女声,只听她道:“表哥,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我实在欠三哥的太多太多,不是只治好伤就可以的,你不用再帮我了,我愿自己承担和面对,三哥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认了。”
  “小日子,你不就是因为他为你受了重伤,一直愧疚难过自责觉得亏欠了他吗?我替你治好他的伤病,你就不必……”
  李瑜的话尚未说完,一只手已伸至他面前。李瑜看向明路。
  明路云淡风轻地道:“希望你神医的名讳名副其实。”
  李瑜目光微微一凝,手搭上了明路的脉,片刻之后,收回了手,“我开个药方,你先按这个方子用药,每隔十日,酌情减量。”
  他到了书桌旁,随手拿起一张白纸,写下了药方,递与明路,又道:“记住,一日三次,要用灵芝沫做药引,小火煮两个时辰以上方可。”
  明路伸手接过药方,看都没看,折好放入怀中。
  李瑜见明路连药方都不看上一眼,以为明路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冷哼一声,嘲讽道:“我开的药你真的敢吃吗?”
  “敢。”明路直言回答。
  李瑜不信:“在下没想到明郡王会如此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闻言,明路目光淡淡移向那个依然僵硬挺直的背影,道:“我不是信你,我是信她。”
  那个僵硬的背影明显一颤。
  “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病,让她对我再无一丝愧疚和自责,我便愿意用心去治。”明路道。
  李瑜神色变了变,忽道:““你不是有七个老婆吗?”
  明路不明所以。
  李瑜笑道:“都送给我如何?”
  明路冷笑着看向李瑜。
  李瑜哈哈笑道:“你真是虚伪啊,你得知她身份一点也没震惊,说明你早知她的身份。你娶了七个老婆还敢大言不惭地对第八个剖析自己真情,娶了第八个自然就对第九个说自己绝对痴情了,哈哈——”
  闻言明路惊怒交加,在李瑜回荡的大笑声中,明路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笑得发苦,笑得悲凉,笑得怅然,笑得还有些狂妄,他边笑边道:“你说得对,女人曾经对我来说只是传宗接代、暖床、娱乐的宠物,本王喜欢谁自然可以娶谁,本王不喜欢自然可以不放在眼里,本王看上的女人,即便用些手段,本王也会试图得到!”
  他的话,让李瑜停止了笑声。惜日则全身僵硬。
  接着却又听他道:“可自从遇到这个不男也不女的假李瑜,却让我彻底失了方寸,为她心动,为她矛盾,为她忧虑,为她牵挂,甚至……可以为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剖析自己的真情那又如何?!我承认,我爱她,我不爱从前令我迷恋过的田惜日,我也不爱什么瑜弟,我只爱她,不管她是男是女,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做过什么,我都爱她!”
  “不要再说了!”惜日突然大喊一声,夺门而出。
  为何她一直都不敢说清这一切?如今才知,她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其他的都是借口,她最怕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因为她早已察觉三哥对自己的感情,因为她早已知道是自己一手制造了这一刻。所以她犹豫,所以她害怕恐惧,所以她找遍借口告诉自己要悔婚却始终都没有去做,所以她无比地痛恨自己,所以她知道自己注定会失去这一切……因为……她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再也住不下第二个。
  连夜带着田双出了明郡王府,因时间太晚,王府大门已关,只有王爷手令才能进出,惜日二人没有手令却仍执意要出门,守门侍卫见是她,不敢得罪,只有请来管家。
  三更半夜,明郡王府管家匆匆赶来,再三劝阻,也不能留住惜日,只得派人去询问郡王明路。
  田双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突然在三更半夜执意要离开,但小姐想做的她田双就一定支持到底。看着四周围着他们的王府侍卫,暗忖今晚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带小姐离开。
  没人敢动惜日主仆,众人始终僵持不下,直到一个侍卫匆忙奔过来传话道:“王爷有令,放李公子二人离开。”此人正是明路的近身侍卫之一王意。
  众人闻言方才撤离。
  王意上前躬身一拜,神态举止极为恭敬,道:“李公子,王爷命小人护送公子回去。公子请——”
  惜日没有拒绝,只沉默着离去。
  今晚无眠的有三人,第一个自然是明路,第二个自然是惜日,而第三个,却不是田双也不是田勇而是李瑜。
  她回到了老宅,挥退了田双和深夜被惊醒的田勇,吹熄了烛火,一人独靠在床边,脑中依旧一片混乱。与三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涌现,其中有笑,也有泪,更多的是不能忘记的“兄弟”情意。其实她早已察觉,这种所谓的兄弟情义早已变质,只是一直不愿深想,更不肯相信。自欺欺人的后果便是伤人自伤,越不想失去的,却是会轻易失去。
  除非……
  深秋的夜晚太静,静得令人发慌,她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时,却惊见一人,正斜靠在窗口旁,似已站在那里许久许久了……
  他微笑着转头向她看来,目光中有着熟悉地温柔宠溺……
  说不清为什么,惜日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自小就与三表哥亲厚。
  惜日儿时与娘亲回苏州省亲,苏州的亲戚长辈们见了她,都说和三表哥李瑜有五、六分相像。
  那时,三表哥李瑜十岁,她八岁。
  当时她还小,但已知道要时时刻刻在人前装模作样,时刻紧记娘亲教诲要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在人前举止得体,进退有礼。
  在苏州一住一个月,她时常偷偷去看三表哥带领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玩耍,暗暗羡慕这个三表哥即得家人疼爱,又可以自由自在,她也好想和他们在一起玩,却始终不敢。
  说也奇怪,许是年龄相近,相貌相仿,这个三表哥,自某天发现将她自灌木从中拖出来后,就走到哪里带她到哪里,她就像他的一个小跟班,虽然没什么实际地位,但却成了她童年时期最快乐的记忆。
  后来,三表哥被药王看中收为徒弟,十二岁起便离家跟着师父药王出外游历,每到一个地方便会买一些好玩的东西让人捎带给她,所以这许多年来,他们彼此之间不禁没有疏离,反而感情越发好了。
  可就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忽然来向她辞行,他说和人打赌输了,要离开中原几年,她问打了什么赌,他却不说,问及要去多久,他却开玩笑似地说:“一辈子。”
  她当时还以为他在骗自己。
  还记得那晚他走后,田双随后追了出去,彻夜未归,足足追了一夜也未曾追上,回来后沮丧了多日,那一刻她才幡然醒悟,表哥或许不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