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梁凤仪    更新:2021-11-29 07:58
  “看,老师给了我七十九分!妈妈,八十分是满分呢!下周,我的这幅画要被贴到美术室的壁报板上去,所有的同学都可以欣赏了。”
  明军开心得不得了,连连吻了嘉晖几下。
  儿子说她是女强人,她就得勉力做个女强人去!
  女强人之所以强,不单是事业上有成就,而应该是不顾艰难、不怕痛苦、不畏考验。
  连几岁大的儿子都期望自己可以强下去,怎么能令他失望。
  她拖起了儿子的手,问:“嘉晖,画得妈妈这么可爱,应赏你什么才好?”
  “妈妈,带我去吃汉堡包!”
  “你中午没吃得好吗?”
  “不,只是今天有体操堂,一下子就觉得肚子饿了。”
  相信每一个母亲最开心的情景,都是目睹孩子们据案大嚼。
  “妈妈,我有两件事要跟你商量。”
  嘉晖吃饱了肚,在喝他的可口可乐时,竟以成年人的口吻,歪一歪头,满脸认真地对他母亲说话。
  明军差点失笑,说:“好的,你且提出来,究竟是什么事?”
  “都是紧要事。”左嘉晖非常认真,他甚至稍稍坐直了身子才再整理话题。
  “妈妈,我是不是太胖了?”
  明军实在再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摸摸儿子的头说:“这是个什么问题了?”
  “我们班上有两个女同学在减肥,都说是医生的要求。我这一阵子,吃得越来越多,有点担心。”
  明军啼笑皆非。当然,儿子这早来的老成,意味着他们母子的沟通更进一步,这是可喜的一回事。然,毕竟是孩子,提出的忧虑,肯定是过虑了。
  “妈妈不是久不久就带你去让谢医生检查身体吗?她如果发现你健康有问题,必定会给我们指示。你不用担心!只不过,晖晖,你记着是真要肚子饿了,才好吃东西,不要胡乱馋嘴,坏了肠胃,那就糟糕了。”
  左嘉晖点点头,表示心领神会。
  他那双澄明得有如蓝天,又似碧海的眼神,太令人想起他父亲来了。
  久别之后的重逢,那对会含笑、会说话、会传神、会达意的眼睛,仍然无变。
  今早才在明军之前出现。
  “妈妈!”嘉晖这一喊,把明军自迷茫的沉思中,带回现实。
  “是的,晖晖,你还有第二件事要给妈妈说?”‘左嘉晖忽然忸怩起来,完全是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事?晖晖,有什么事都要坦白给我说,你必须知道妈妈是有责任为你解决所有疑难的。”
  “可是,如果我知道你无能为力呢?是不是仍要告诉你!”
  “当然是的,晖晖,妈妈是成年人,成年人比小孩子更有办法。如果你把问题闷在心上,对你的情绪会造成负荷,不能集中精神做好功课,甚至影响健康,那是最叫我担心的。”
  左嘉晖点点头,表示会意。然后说:“妈妈,请告诉我,爸爸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如果你没有他的照片,最低限度形容他一下,让我有点印象。”
  赛明军整个人愣在那里,凡几秒钟望住儿子出神。嘉晖何出此言?又竟在今日自己与其父重逢之后。
  “为什么要知道?晖晖,爸爸既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过日子,我们仍然活着,且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提他呢?”
  “可是,”嘉晖的表情是孝顺的:“老师并不帮忙,他说,下星期各人就要画自己的爸爸。我根本都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叫我怎样画呢?”
  赛明军是很辛苦很辛苦才把眼泪控制着,让它们在眼眶内打滚一会,就回流到肚子里去。如此凄凉遭遇,已不止此一回了。
  嘉晖一向是个乖乖的好学生,功课是不用家长和老师担心的。有一次,作文堂上,老师出了题目,叫“我的父亲”。晖晖咬着笔,想想,一急,竟然哭了起来。那是一年多前,他比现今还小。
  结果还是老师把他安抚下来,叫左嘉晖改写“我的老师”,才算平息一场哭闹。事后,班主任在接见家长时,把这宗意外告诉明军。那位饶老师说:“嘉晖这孩子聪明敏锐得不得了,你得好好照顾他,这种孩子,成长得宜,能有大事业;但若走歪了路,后果不堪设想。”
  明军记住了这番话。
  儿子可从没有给她提起这宗事件来,可见左嘉晖有比一般孩童早熟的思想与行径,只要困难解决得掉,他不欲多生枝节,更不要招致母亲额外的烦恼。
  然,这一回显然不同,大概嘉晖已经大了一岁了,他已懂得不应呱呱大哭去宣扬自己的难处,于是只好提出来,希望母亲能帮这个忙。‘赛明军望着左嘉晖一会,才缓缓的说:“晖晖,你是长得顶像你父亲的。”
  “那么说,他是个好看的男人。”
  左嘉晖看他母亲肯跟自己谈论父亲,胆子忽然间壮了,且还兴奋地作了如此直截而幽默的一个推敲。
  “是的,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妈,你也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很好看的男人、很好看的女人、很好看的孩子,加在一起,应该是个美丽而幸福的家庭,缺一不可。
  赛明军抚着嘉晖的那头短发,有太多难以言宣的苦衷,要捱到哪年哪月,自己跟儿子才会在一些人生大事以及哲理上心照不宣,不言而喻呢?
  第一部分昨夜长风(10)
  “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嘉晖竟没有放过他母亲,继续发问。
  明军苦笑,声音在喉咙里转了几圈,才出得了口。
  “爸爸也做着跟妈妈类同的工作。但他的职位比较高,他是公司里头的董事。”
  “什么叫董事?”
  “每间公司都有一个董事局,局里头的成员就叫董事,即是老板,掌管公司所有的生意和职员。”
  嘉晖忽然托着头,那张原本胖嘟嘟,活生生似只苹果的脸,配上了一个毫不相称的愁苦无告的表情,叫人看在眼内,很啼笑皆非。
  “晖晖,你在想什么?”
  “我还是不晓得画爸爸呢,我想不到他工作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明军吁一口气,育儿不难,教养维艰,确是千真万确的。
  “晖晖,董事既是老板,他就会经常在一间很大很大的会议室内,坐在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子一头,主持会议,与会中人都得肃静地坐到他的两旁,尊尊敬敬听他发表意见。”
  嘉晖的手垂了下来,脸上再披上阳光,兴高采烈地问:“那么说,爸爸是很威风凛凛的样子的,是不是?”
  “是。”明军答。
  “他真的不愿意见我们吗?抑或是我们不要去见他?”
  “都一样,晖晖,我们不会再见面,那是改不了的事实。”
  说着这话时,像有管针刺在心上,痹痛。
  “好了,不要再说爸爸了,否则,你要坏掉了妈妈这半天的好兴致。”明军不要再加重自己的精神负担,她稍为厉声地教训儿子。
  “让我多问一个问题,就不再讲爸爸了,好不好?”
  明军只好点点头。
  “妈妈,是你不喜欢爸爸,憎他恨他是不是?”
  叫明军怎么答?
  孩子并不知道爱一个人与恨一个人很多时是分不开来的。
  陪伴着左嘉晖玩乐的那几小时,赛明军的精神是松弛得多。儿子挽着自己的手,似有一股暖流自指尖一直浮游至心上,那种依傍有人的安全感,使明军觉得再不孤单孤独孤苦,是太舒适的一种享受了。
  好笑不好笑?一个年青的母亲,在悉心尽力地抚养着个几岁大的儿子时,心灵上已有种养儿防老的感觉。
  明军跟儿子在餐厅吃了晚饭,才回家里去。
  一返家,嘉晖就快快地打开书包,将书簿摊开在书桌上,准备做功课。
  明军煞是安慰,这么有分有寸的孩子,将来长大了,是会有出息的。
  明军对儿子说:“晖晖,我带你到隔壁黄妈妈家去做功课好不好?”
  “好。”嘉晖点头:“你是要上街去买东西吗?”。
  这是赛明军的习惯,如果晚上要外出的话,她就托A 座的黄妈妈代为照顾嘉晖。黄妈妈有个小女儿,比嘉晖年长一岁,是嘉晖校内不同级的同学,也正好是良伴。
  那女孩子叫黄小兰,也是个乖乖女,赛明军很喜欢她,老是鼓励嘉晖跟她玩。遇有功课上的难题,小兰还可以当个义务补习小老师,到底比嘉晖高一班。
  曾有一次,明军问嘉晖:“小兰很喜欢跟你玩呢,你喜欢她吗?”
  左嘉晖忽然一脸正经的对他母亲说:“她太瘦了,我不喜欢!”
  那表情叫明军忍都忍不住,直笑得肚子发痛。
  左嘉晖真是个难得的通情达理的小孩子,他也许下意识地希望寂寞的母亲能有属于自己的轻松玩乐的时刻,故而每次知道要托寄于黄家门下,非但毫无异议,且甚是愉快。孩子的天性是善是恶,也可从小事情上看得出来。
  这晚,赛明军把儿子交付给邻居黄妈妈之后,就到铜锣湾的彩虹商场去,探望徐玉圆。
  玉圆仍是群姐的好帮手,这家新崭崭的广场启业之后,她们租到了一个较大的铺位,调徐玉圆负责主持,手下雇用了另外三个售货员,生意是相当不错的。
  香港地,就有这个好处,一味人多,于是货如轮转。女人花在自己身上的装扮,又是可大可小的。中环名店一袭套装,闲闲的要卖两三万块钱,穿用的人顾盼自豪。铜锣湾商场内的货色,不过浮动在三至四位数字之间,甚而有些便宜至一百几十块,选着的仕女们一样称心满意,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