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莫里斯·勒布朗    更新:2021-11-29 06:51
  你一定承认我的推论是驳不倒的,要反驳就得用别的理山。”
  拉乌尔没有驳他,始终不说话。
  于是贝舒改变了策略,选择另一个问题来打破缺口。
  “卡特琳娜·蒙泰西厄的事也一样,整个一团迷雾。昨天白天她干什么去了?她去了哪里?怎么回来的?几点钟回来的?真是个谜。这个谜对你来说更为神秘,因为你对这姑娘的过去,对她那些有或者没有根据的恐惧,她的怪念头,总之一切都不了解。”
  “一切都不了解。”
  “再说我也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有些基本情况我可以告诉你。”
  “我现在没有兴趣。”
  贝舒恼火了。
  “妈的!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那你在想什么?”
  “想你。”
  “想我?”
  “对。”
  “想我什么?”
  “跟平常一样。”
  “就是说,想我是笨蛋。”
  “岂敢,想你是个很有逻辑头脑的人,做事慎重。”
  “因此……?”
  “因此,我早上起来就寻思,你为什么到拉迪卡代尔来?”
  “我跟你说了,是来治肺炎后遗症的。”
  “你想休养,当然是对的,但你可以到别处去,到班丹,到夏朗东都可以。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个地方?这里是你童年生活的地方吗?”
  “不是。”贝舒尴尬地说,“但这茅屋是我一个朋友的,所以……”
  “你撒谎。”
  “看你说的!……”
  “让我看看你的表,有趣的贝舒。”
  警长从背心口袋里掏出那只旧银壳怀表给拉乌尔看。
  “好。”拉乌尔说,“要不要我告诉你表壳里装着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有。”贝舒说,越来越尴尬。
  “有的,有一张小纸片,是你情人的照片。”
  “我的情人?”
  “对,就是那位厨娘。”
  “你胡说什么?”
  “你是厨娘夏尔洛特的情人。”
  “夏尔洛特不是厨娘,是女伴。”
  “女伴兼厨娘,又是你的情妇。”
  “你疯了。”
  “不管怎么说,你爱她。”
  “我并不爱她。”
  “那你为什么把她的照片放在胸口呢?”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夜里,从你枕头底下拿出来看过。”
  贝舒低声骂道:
  “混蛋!……”
  他气得发狂,他又上了一次当,而且被拉乌尔当做嘲笑的对象,实在气不过。哼,厨娘的情人!
  “我再说一遍,”他一字一顿地说,“夏尔洛特不是厨娘,是格尔森夫人的女伴,帮她处理信件,几乎跟朋友一样。格尔森夫人很喜欢她。她心肠好,人又聪明,我有幸在巴黎认识她,是她向我谈起这座出租的茅屋,劝我来这里疗养,说在拉迪卡代尔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我一到这里,她就叫女主人在家里招待我,她们当即愿意把我看做密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她是个贞洁女人,我尊重她,绝不会要求做她的情人。”
  “那么她丈夫呢?”
  “这与我有关吗?”
  “当然有。一个心肠又好、人又聪明的女伴,怎么会愿意和仆人来往呢?”
  “阿诺尔德先生不是仆人,是管家,我们大家都尊重他,他知道该干什么。”
  “贝舒,”拉乌尔高兴地叫起来,“你是个聪明人,走运的家伙,将来贝舒夫人给你做美味佳肴,我就到你们家搭伙。再说,我觉得你的未婚妻很不错……又有风度……又有魅力……丰满漂亮……不,不,我是里手,你知道……”
  贝舒紧闭嘴唇,他很不喜欢这类玩笑,拉乌尔那种居高临下的戏谑神气,常常使他不快。
  他打断了玩笑。
  “够了。蒙泰西厄小姐就在那里,这些问题跟她毫无关系。”
  他们又回到小城堡。卡特琳娜出来了,在一个小时以前格尔森夫人呆过的那间房里,她畏畏缩缩,脸色苍白。贝舒正准备向她介绍拉乌尔,拉乌尔已经躬身吻了姑娘的手,亲热地说:
  “您好,卡特琳娜。身体好吗?”
  贝舒惊讶地问:
  “怎么!这可能吗?你认识小姐?”
  “不认识。可她的事,你跟我谈了那么多,我当然熟悉她了!”
  贝舒注视着他们两人,陷入沉思。这意味着什么呢?拉乌尔与蒙泰西厄小姐是不是预先有过接触呢?他是否为她的利益卷进来了?是不是又要弄自己?可是,这一切很复杂,很难弄清。要弄清事情,他缺乏许多材料。他很恼火,转过身去,背朝拉乌尔,气冲冲地走开了。
  拉乌尔又鞠了一躬,请小姐原谅。
  “小姐,请原谅。我太随便。我直率地告诉您,为了保持我对贝舒的优势,我总是捉弄他,有时也有点淘气,使他紧张。在他看来,这些事是不可思议。我在他眼里是一个巫师,一个魔鬼。他气走了,也让我安静了。我确实需要沉下心来,才能破这个案。”
  他觉得,他已经干的,将来可能干的事情,都能得到姑娘的同意。从第一个钟头开始,她就成了他的俘虏,顺从他那充满温情的权威。
  她把手伸给他。
  “您可随意行动,先生。”
  他见她太疲倦,就劝她不要卷入,尽量避开预审法官的讯问。
  “您在卧室里别动,小姐。在我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以前,要谨防不测。”
  “您害怕,先生?”她犹豫地说。
  “一点不怕,但我总是提防暗中看不见的东西。”
  他请求她,并通过她请求格尔森夫人允许他把小城堡从底到顶彻底查看一遍。阿诺尔德先生陪他,检查了地下室和一楼,然后上到二楼,这里的房门都对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房间矮小,里处四进去,角落充当卫生间,非常复杂。墙上贴着十八世纪的细木护壁板,挂着画,陈设着椅子和铺着旧手工挂毯的扶手椅。在贝尔特郎德和卡特琳娜住的套房之间,有一个楼梯问。
  这道楼梯通向三楼。三楼正中是一间宽大的仓室,塞满了不用的器具,左右两边都是给仆人住的阁楼间,现在几乎无人居住,也几乎没有家具。夏尔洛特睡在右边卡特琳娜的上面,阿诺尔德先生睡在左边贝尔特朗德上面。这两层的窗户都对着花园。
  检查结束之后,拉乌尔来到室外。法官们由贝舒陪着继续侦查。他们回来时,拉乌尔瞥了一下开着小门的那堵墙,早上,卡特琳娜就是通过这道门进来的。灌木丛和爬满长春藤的暖房废墟,把花园这一部分堵塞了。他手上有钥匙,就背着大家走了出去。
  外边,沿墙有一条小径,蜿蜒攀上山边的小坡。他离开回浪湾,上了山,从果园和林边穿过去,到达第一个高地。那里有二十来所茅舍房屋,巴斯姆城堡超然耸立于这些房舍之中。
  城堡带有四个小塔,外形与小城堡一模一样(后者好像是缩小了的复制品)。德·巴斯姆伯爵夫人就住在里面,她反对儿子皮埃尔和卡特琳娜结婚,拆散了这对情人。拉乌尔转了一圈,走到村中一家小饭店用午餐,同一些农民闲聊。两位年轻人受到反对的恋情,本地人都知道。他们常常碰见他俩手拉手坐在附近的树林里幽会。可是最近几天没有见到他们。
  “一切都清楚了。”拉乌尔想,“伯爵夫人叫儿子外出旅行,约会就停了。昨天早上,小伙子给卡特琳娜写信,告诉她出门的事,她看信后十分伤心,溜出回浪湾,跑到平时相会的地方。可是皮埃尔·德·巴斯姆伯爵却不在那儿。”
  拉乌尔朝小树林走去——他上来时也是沿着这片林子走的——钻进一片茂密的丛林。矮林中已经辟出一条小路。他到了一块空地边上,空地周围生长着参天大树,对面,放着一条粗糙的凳子。无疑,这对未婚夫妻就是坐在这条凳子上幽会的。他在凳子上坐下,可是只过了几分钟,就惊奇地发现,离他十到十五米远的地方,一条野兽行走的小道尽头,一堆枯叶被什么异常的东西拱起。有东西在动。
  他悄悄走过去。骚动越来越明显,还夹着呻吟。他走到那里,只见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婆的头露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沾满树枝和青苔。同时,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女人从裹尸布似的树叶下面钻出来。
  她脸色苍白,惊恐不安,目光慌乱,无力地倒了下去,抱着脑袋呻吟,像被人打了一棍,非常痛苦似的。
  拉乌尔问她,她总是哼哼唧唧地不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就回到巴斯姆村,把饭店老板请来。老板告诉他:
  “肯定是沃什尔大娘,一个啰啰唆唆的老太婆,儿子死后就完全疯了。她儿子是伐木工,被砍倒的一棵橡树压死了。蒙泰西厄先生在世时,她常到小城堡去干活,给小路除草。”
  老板果然认出那是沃什尔大娘。老板和拉乌尔一起把她扶到树林边,她那间破窝棚里,让她平躺在床上。她还在嘟嘟囔囔。未了,拉乌尔才听出几句翻来覆去的老话:
  “三棵溜,我告诉您,美丽的小姐……三棵溜……是那位先生……我告诉您……他恨您……要杀死您,美丽的小姐……当心呀!”
  “她看错人了。”老板冷笑着走开了。“再见,沃什尔大娘,好好睡!”
  她轻轻地哭着,双手仍紧捧着头不放,脸上显得很痛苦。拉乌尔弯下腰,发现她银色的头发丝中,有凝固的血块。她把手帕放在水罐里浸湿,帮她把血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