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乔良    更新:2021-11-29 05:00
  李汉跑神的这一会儿时间,天葬师已经完成了刀的程序,换了一把大锤掂在手里。他把剔出来的骨路堆放在石床中央,抡起大锤,把它们一一砸碎,然后从牛皮口袋中一把把掏出糟耙粉,撒在碎骨碎肉上,把骨肉掺和在一起,搅拌均匀。他在做这一切时,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但绝对认真,绝对虐诚。
  天葬师身后的山坡上,鹫们收拢翅翼耸起肩膀默默地肃立着,显然是对整个仪式的程序和自己的使命了如指掌。
  最后的时刻到了,天葬师用手指从助手手中的酒碗里蘸了几滴青棵酒,一下下弹向空中,嘴里默念了几句什么,然后,面向砰山发出一声呼哨。
  鹫群开始了骚动,为首的那只秃鸳张开双翅,扇都不扇一下,从一块岩石上无声地俯冲了过来,跟在它后边的是与它个头年龄相仿的成年鹫们,从最外圈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是那些未成年的幼鹫。
  李汉头一回知道,原来在鹫的世界里,等级要比人类还森严。
  鸳们拥挤在一起啄食着一个英灵。它们并不贪婪,也不争抢,象是完全懂得自己在干什么。
  它们庄严地吞咽着又仔细地寻觅着,个留下一星半点的骨渣和肉沫。一个生命就这样在尖降下消失了。肯定有人不等目睹完全过程就会忍受不了。而另一些人则会通过这一回归自然的仪式,豁然洞穿在别的地方一辈子也了悟不透的人生奥秘。李汉想,维英属于后者,所以他才会为自己选择这样一种葬仪。
  天葬台的一幕到了落幕的时候。为首的那只秃图像它第一个进入时那样,又第一个退了出去。它从从容容地撤出鹫群,朝更低的山坡下跑了两步,极力地张开双翼滑翔了起来。它飞得非常慢,飞行姿态沉重而优雅,好像是背负着难以言说的重任。
  鹫们一个个腾上了空中,绕着天葬台还在易易升起的烟柱久久盘旋,越旋越远,直到变成一片黑云消失在天际。
  “让光荣随鹰背远去……”
  李汉的脑际闪过这行记不清是谁写下的诗句,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真正读懂了这句诗的含义。也只有在这个时刻,一切的恩怨爱恨都随着鹰群远去消失得了无踪迹。世界重新寂静了,寂寞了,暮色苍茫。 第十章
  札幌一北极 2O00年2月14日
  天色微明时,直子驾驶的“花面狸”R—lol型单座直升机离开了冰天雪地的札幌。
  起飞前,她又一次仔细检查了随机携带的全部用品和装具,特别用心地翻了翻堆放在舱尾的两样东西:一袋富土山的火山灰,一捆烈性TNT炸药,这才放心地钻进了驾驶舱。
  直子心里明白,从“花面狸”一起飞,她就进入了俄罗斯远东防空军的雷达监视网。果然,刚飞过宗谷海峡,就有两驾俄制米一24武装直升机一左一右贴上来,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夹着她飞。近得连机上驾驶员的面孔都看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年轻点儿的家伙一边飞,一边朝她挤眉弄眼,时不时抛个飞吻给她。后来干脆两手松开操控杆,把右手的中指插进左手食指和拇指捏成的O中来回抽动,例嘴笑着让她看。她没理他。她知道对这些整天就知道猛灌伏待加的家伙,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都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那两架俄国“雌鹿”暗着直子的“花面狸”,在狭长的鞑担海峡上空大约飞行了一小时四十分钟。飞到最窄处,也就是海峡尽头时,总算掉转了机头。直子松了口气,以为对自己的武装押解到此结束,正想把操控杆固定在自动驾驶的位置,没想到前方又出现了两个黑点。
  这回是两架米格一31型截击机。
  讨厌。直子在心里骂道。但这两架飞机没那么讨厌,它们只是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把“花面狸”打量了一遍,认定它的确是一架民用直升机后,便放心地离开了。临走前,一个飞行员还用英语向直子告别,“小妞,旅途愉快!”直子依旧不作任何表示,只顾朝前飞。
  在鄂霍次克海上空,另一个监视者在等着她。是一架苏一27截击机。这种接力式的武装押解使直子愤怒已极,她隔着座舱玻璃狠狠地蹬着那架飞机上的驾驶员。不料想那架飞机上的家伙误解了直子目光里的含义,竟然时左时右、忽上忽下,像只公火鸡似地绕着“花面狸”跳起了求偶舞。一直从鄂霍茨克跳到奥伊米亚康,又从契尔斯基山脉的两座最高峰之间穿过,进入雅拿一科累马平原后,见直子还是没反应,那小子才没趣地返航了,离开时从送话器里丢给直子一句话;
  “性冷淡。”
  “去你妈的俄国佬”直子在心里骂道。
  接下来是将近六小时的单调旅程。越往北飞,孤单的感觉越强烈。这使得直子甚至怀念起那几个押解她的俄国佬来。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握了过去,眼看着茂密的植被渐渐变得稀少,驯鹿和密牛由成群结队变得形单影只又变得不见踪影。后来,树木生长线的边缘到了,齐刷刷地,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苔原,灰乎乎地一直延展向永远不见尽头的弧形地平线。
  再后来,在苔原上空又飞了一小时后,磁罗经的指针开始失灵,只能靠奥米加导航仪保持航向。
  差不多这个时候,她碰上了北极特有的冰雨。冰冷的雨点很快就把风挡玻璃蒙住了,幸亏风挡上有自动除霜装置,冻雨才没造成多大麻烦。更大的麻烦来自冰雾。在冰雨中大约飞了半小时,“花面狸”钻进了冰雾中,天地间一片浑茫,完全没有了能见度。这就是猪木先生说的“乳白天空”气象吧,直子想。
  飞到后来,连奥米加导航仪也不大管用了,她无法判定自己是否还在向北飞,当然也就无法找到她的目的地——北极村。只好下降高度,从几百公尺一下降到接近零高度时,忽然发现下面已是白色的冰面。一座座磷晌的冰山沉静而威严地提醒她,这里是极地。飞过头了,地处极圈边缘的北极村已经留在了身后。
  怎么办?是调转机头,还是继续往前飞7直子掂量再三,决定就地降落。
  尽管她知道二月的极冰不必担心,有足够的承重能力,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操纵着飞机,找一块几乎整的冰面落了下来。
  就在这里把试验做完吧,她对自己说。她先把火山灰从机舱里搬出来,均匀地撒在一块完整的冰面上,又用TNT炸药把远处一座不大的冰山炸成了两半。然后,呆在直升机里.每隔一个半小时发动一次引擎,以免被严寒把发动机完全冻住。第三次发动过引擎后,她便开始检查她的试验成果。她发现,由于日照不够强烈,火山灰融冰的速度很慢,倒是被TNT炸裂的冰山,很快从爆心向外融化了。
  她赶忙跑回机舱,用移动电话呼叫远在慕尼黑的巴克。
  “我是直子。”
  “你现在在哪儿?”巴克的声音听上去近在咫尺。
  “我也说不清,大概是在拉普帖夫海,要不就是东西伯利亚海。”
  “见鬼,你干嘛不到火星上去?”
  “别说笑话了,巴克,我现在没工夫跟你扯淡。计划得改一下,火山灰不理想,不如直接炸冰来得更快。”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做完试验。”
  “有把握吗?”
  “绝对。”
  “那好,谢谢你,直子。伸过脸来,让我亲亲你。”听筒里清晰地传来一吻。
  “巴克———”
  “什么都别说,直子,尽快回来,我现在需要你。”
  直子忽然热泪盈眶,但她不敢让眼泪流出,那样会冰坏脸。她收起电话,开始第四次启动飞机引擎。
  点了几次火,都没把引擎启动起来。正急得额上冒汗时,她吃惊地发现,没有动力的“花面狸”居然自己在冰面上滑动了,而且眼看着越滑越快。
  起风了。一条条雪龙嘶叫着上下奔窜,四处打滚,像是要把“花面狸”撕成碎片。直子束手无策地看着直升机被雪龙摆布,心里恐怖到了极点。她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风,而是一种叫布加风的雪暴。这是北极边缘常有的气旋风,风速最高时可达每秒五十五米。
  披着白袍的极地死神。当一座冰坎凸现在风挡玻璃的前方时,她想这下完了。但她连“完了”这两个字都来不及喊出来,就轰地一下失去了知觉。
  梵蒂冈 3000年2月14日
  拉特兰宫的青铜大门在弗雷德·莱恩爵士的身后关上了。向肃立门边的瑞士卫兵点头还礼后,这位英国王室的掌玺大臣没有马上钻进已在等候他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而是站在台阶上仰望天空,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大大的十字。
  他的使命完成了。
  离开伦敦前,几乎没有人相信他能成功地回来向即将登基的查尔斯王太子复命:请求教皇约翰二十四世恩准王太子和王把戴安娜离婚。
  如果得不到教皇陛下的首肯,在这个奉天主教为国教的王国里,查尔斯王太子就狠难顺利地登上国王的宝座。这件事已经拖了决十年,王太子与王妃的正式分居,也已有七年之久。六年前,为给这桩迟早要到来的离婚案再加上一把锁,戴安娜王妃有意皈依了天主教。有了反对离婚的教会的参与和支持,这桩举世注目的离婚案就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王室曾通过私下渠道向当时还在世的老教皇征询过意见,老教皇不置可否。去年除夕那天,女王陛下宣布将掸位于王太子时,老教皇实际上已不能视事,这事便只好搁置到等新教皇产生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