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陈小青    更新:2021-11-29 04:56
  我料想他所以如此,一定是为着仓猝间没有别的纸,就顺手写在吸水纸上。”
  我道:“他写这几个字,可是要人家知道谋害他的真凶?”
  霍桑道:“那自然。”
  许医官也问道:“霍先生,你想他什么时候写这张纸?”
  霍桑思索了一下,答道:“据我推想,大概他回家之后,忽然觉得身体上感受某种痛苦,就疑心到自己已经中毒。他。推想那毒他的人是谁,所以就把那人的姓名写出来,藏在身上,以防万一他毒发猝倒,不致于灭口无证。他当时曾叫过金寿,想必也为着毒发难熬的缘故,要想叫金寿请医生。可惜金寿误会他发酒狂,竟没有答应。”
  许济人连连点头道:“霍先生,你的解释很近情。现在怎么样进行?”
  霍桑道:“这纸上既然写明了姓名住址,我们自然应得立刻走一遭。这贾子卿假使果真是下毒的人,那就是这案中的主凶。我们当然不可放松他。”
  许济人应道:“不错。刚才我已和检验吏仔细将尸体验过,的确是因毒致命。那刀伤只是有刚死后给人刺进去的。所以我相信这贾子卿是真凶无疑。”
  许济人又列举几个伤口的证迹,竟和霍桑先前所说的没有两样。霍桑请求留下那半张纸,又向许济人谢了一声,便送他出去。
  临末他又道:“许先生,我们立刻去访问贾子卿。如果他没有逃走,今天"奇"书"网-Q'i's'u'u'.'C'o'm"晚上当然可以破案。我一定报告你。”
  许济人既去,霍桑就开始整装。
  他向我说:“包朗,这就所谓宜急不宜缓了。快预备。”
  我应道:“好。你想今晚上就可以破案?”
  “是。我们若和姚国英比较,也许可以捷足先登。”
  “怎么?我们和姚国英走上了一条路?”
  “是。”
  “你认为他所说的章东明的老顾客就是这一个贾子卿?”
  “大概就是一个人。你想姓贾的并不像张王李陈那么普遍。他和张有刚饮过酒,砒毒又和酒混在一起,显见不会是另一个人。”
  第十章 一个兜得转的人
  新桥街的地点本来算不得热闹,但电车在这街上经过,交通很方便。我们寻到了吉庆里,里内都是一上一下的石库门,房屋已很陈旧。家家门口的墙上都用竹竿晒衣裳,纵横杂乱地使人厌烦。几个小孩子在潮湿积潦的地上打滚,他们的衣服和面孔都和这弄里的景状谐和地脏得厉害。一阵阵的异臭刺鼻难受;耳朵中又充满了女子的诟谇声和呼叫声。这现象显示出每一个石库门中,都塞满了人,足够使户口调查员感到头痛。在这种拥挤、喧扰、杂乱、龌龊的环境中,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生活!可是仅有许多高楼大厦却被少数人占有空废着!
  我们走进了里内,瞧见第二个石库门上就标着第二号门牌。霍桑推进门去,有一个小小的天井——不,不再是天井了,它已失却了本来的作用,一部分堆满许多破旧竹箩板箱一类的器物,一部分却盖了一张旧铅皮,下面排着几只行灶,分明已改做了一个灶间。那正间也改变了应有的姿态,一壁排了两支小榻,形成了折角形,榻上的被褥当然不会太洁白;另一壁又点缀着几张折足断背的椅桌,只留下一条小小的通道。总之,这里是一片没有客堂的样子。
  一个老年的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一支铅桶,嘴里唧唧哝哝地哝咭着,正从正间后面走到这变相的厨房中来。
  霍桑赔着笑脸问道:“老婆婆,请问这里可有一位贾子卿先生?”
  老妇放下了铅桶,抬头向我们打量了一回,才慢吞吞作答。
  伊反问道:“可是后楼上的贾先生?他刚才起身呢。”
  这时已交四点了、这位贾先生怎么刚才起身?要是估量这人是一个没有职业的懒汉,大概错误不了多少。霍桑又柔声地说了几句,老妇便回身进去唤。约摸等了五六分钟的光景我便听得楼梯上急急走动的声音。有一个男子走出来。
  那人的打扮见了也觉得奇怪——其实是不称。他的身上的夹袍于是铁灰色的毛织品,足上是黄纹皮皮鞋,也许还是来路货。他的年纪还不到三十,面目也还算得端正,看上去分明是一个资产阶级——至少是高薪给的漂亮少年。一个经验欠缺些的人,在别处遇见了他,一定要把他当做一个贵家公子。若使有人说他的住居是一个卑田院式的黑窟,谁也不会相信。上海这个都市真是太神秘。像这样一类的浪人不知有多少。他们并没有正当的生产职业,或是靠着一班“小开牌头”,或是干些偷偷掩掩的非法勾当,照样可以舒适地过他们的胡调生活。因此他们的衣着总是特别讲究的,袋里有了钱用起来又特别阔绰。一个外乡来的不明白他们真相的人看见了,谁是无赖,谁是阔少,再也辨别不清。
  他见了霍桑,很熟悉似地点了点头,赔笑相迎。这又是这种人的一副特有的派头。
  霍桑凑近些,低声说:“贾先生,我姓霍。伯熊兄叫我带一封信在这里,有一件事要请你办。”
  贾子卿呆了一呆,随即含笑道:“哎哟!昨天不是伯熊兄的婚期吗?我因着有些小事,竟没有去道喜,真抱歉!他有信给我吗?我们到外边去。”
  我们跟着他退出来,一同走出里外。我的呼吸才觉得自由了些。
  贾子卿说:“我们去喝一碗茶罢。大家可以谈谈。”
  霍桑道:“这里近边没有好茶馆。我们去喝一杯酒,好不好?”
  贾子卿道:“很好。我们往章东明去。那里清静些。先生可赞成?”
  这是霍桑求之不得的,因为昨晚有刚和姓贾的饮酒的地点就是章东明。此刻他自己开口,我们自然乐得赞成。一会,我们走进了章东明酒店。那时还没有到上市的时候,楼上楼下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中年堂倌一见贾子卿,连忙上前来招呼,证实了他果真是一个老酒客。
  堂倌说:“贾先生,今天早晨有一位朋友来寻过你。
  贾子卿道:“喔,他姓什么?”
  堂倌道:“我没有问。他晚上还要来呢。”
  贾子卿点点头,彼此就坐下。我向霍桑丢一个眼色,告诉他那个访问的人一定就是姚国英。
  贾子卿问道:“二位喜欢什么酒?京庄,花雕,还是竹叶青?”
  霍桑道:“不,我们常喝白酒。
  贾子卿笑道:“那真巧极!我本来也是喜欢白酒的。”他就吩咐堂倌道:“拿三壶汾酒来。”接着他又点了几样酒菜。
  我斜睨贾子卿的颜色,非常起劲,似乎他听得了有什么事要他办,总有些油水,所以丝毫不怀疑我们。其实他的罪名一部分已经证实,他虽是个鬼精灵,却还看不透这一层。霍桑也暗暗地瞧着贾子卿,默然无语。我知道他对于贾子卿的应付方法,心中必早有成算。贾子卿摸出纸烟来敬客,居然是大炮台。霍桑却谢绝了,掏出自己的白金龙来。
  贾子卿问道:“霍先生,伯熊兄有什么事要找我办?”
  霍桑答道:“这件事相当麻烦,非找一个‘兜得转’的人办不了,因此才想到你老哥。”
  贾子卿得意地说:“唉,兜得转说不上,我也不过在外面混混。霍先生,究竟是件什么样的事?”
  霍桑装做要从衣袋中摸出信来的模样,看见堂馆将酒壶送进来,便又故意停手。贾子卿抢着向我们斟了两杯。
  霍桑谢了一句,接过杯子,凑到嘴边嗅一嗅,忽定了目光仔细向杯子内瞧着,呆呆地不说话。
  贾子卿也停了杯子,诧异地问道:“霍先生,瞧什么?”
  霍桑似笑非笑地答道:“我瞧瞧酒里有没有砒霜!”他的两只锐利的眼睛早从酒杯上仰起来,盯住在贾子卿的脸上。
  贾子卿反笑了一笑,答道:“嘿嘿嘿,霍先生,你倒是个滑稽大家!嘿嘿嘿!”
  他的脸色很自然,笑声也响亮。他的掩饰的工夫竟这样厉害?霍桑的嘴角嘻一嘻,仍凝视着他。他向我们俩瞧瞧,开始有些窘。
  他又问道:“霍先生,伯熊兄的信呢?”他减低些声音,“他有什么事要找我办?”
  霍桑再度伸手到衣袋中去摸出一封信来。冷冷地答道:“他要请你谋杀一个人!”
  贾子卿一听这话,又瞧瞧霍桑的脸色,才微微震了一震。他接过了那个封套,他的手指有些发抖。他的眼光凝注在霍桑的脸上,将那信封拆开来。里面并没有信笺,只有一张名片。
  他喃喃地念道:“私家侦探……霍桑……办事处爱文路七十七号。电话九九零九九。”
  这位在外面混混的贾子卿这时也不由不变了面色,张着一双滚圆的大眼,显得十二分惊骇。他不像是个怕事的人,可是这回事来得大突兀,他分明毫无准备,而且霍桑的一双炯炯的眼睛也有些使他吃不消。
  他期期地问道:“霍——霍先生,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我——我实在弄不懂!”
  霍桑道:“不懂?你自己干的事,怎么会不懂?”
  “我于了什么事?”
  “你一定要我说?你可认识张有刚?”
  贾子卿顿了一顿,答道:“认识的。怎么样?”
  霍桑道:“昨天晚上,你可曾打电话到钱伯熊家去,把张有刚叫到这里来和你约会?”
  贾子卿照样迟疑了一会,才点头道:“是的,这也是实在的。可是和朋友喝一回酒并没有犯法啊。”
  “喝酒固然不是犯法的事,可是酒里面放了砒霜,那似乎应当换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