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更新:2021-11-29 04:09
  确定身分常是一件缓慢的工作,但最后总会水落石出的,一定有人出面——也许是洗衣店的老板,也许是牙医、医生、亲属(通常是妻子或母亲),或者都不是,而是女房东。死者的照片将会分发到每个警察局,刊登在报纸上。迟早寇里先生的身分便可确定。
  在此同时,还有别的工作要做,不止寇里一案的。哈卡斯特一直埋首工作,直到五点半。他再次看着手表,认为要去拜访的时间到了。
  根据克雷警佐的报告,雪拉·威伯已经回到加文狄希秘书社工作了,五点钟她和普迪教授在麻鹬旅馆有约,六点之前是不会离开的。
  那位姑妈姓什么来看?洛顿——洛顿太太。帕麦斯顿路十四号。他没有开警车,代以步行走捷径。
  帕麦斯顿路据说从前是一条没有生气的街道,哈卡斯特注意到房子都已改为楼房或公寓。当转过街角时,有个女孩正沿着人行道向他走来。似乎有点趑趄。探长因为心头有事,一时以为她想过来问路,然而那女孩微顿一下,继续擦身而过。他不知道心底为何突然想起鞋子。鞋子……一只鞋子,女孩子似乎面熟,是谁呢?——最近才见过的……也许她认得他,想和他说话?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她现在走得甚快。他想,问题出在她的脸孔并无特殊之处,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才教他记得的。蓝眼,一般的肤色,微启的嘴巴。这使他想起了什么。她用嘴巴做了什么?说话?搽口红?不。他觉得有点懊恼。哈卡斯特一向对自己记认脸孔的能力很得意,他常说,被告席或证人席上的脸孔,只要他看过一次使不会遗忘。可是他的生活所接触的并不仅是这一面,譬如说,他不可能记得每个女侍,也不可能记得所有女车掌的脸孔,他把心里的这个问题搁置一旁。
  他到达了十四号,门半掩着,门边有四个铃,铃下注有姓名。洛顿太太住在底层。他踏进屋内,摁接廊道左边门上的铃,终于,他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高高瘦瘦,一头散乱的黑发,穿着罩衫的女人,略为喘气的女人打开了门。一股洋葱味道,显然是从厨房的那个方向飘过来。
  “洛顿太太吗?”
  “什么事?”她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有点懊恼。
  他想,她大概是四十五岁的人,外表有吉普赛人的味道。
  “有何贵干?”
  “可不可以打扰你几分钟谈谈?”
  “哦,谈什么,我现在很忙。”她机警地说,“你是记者,是不是?”
  哈卡斯特声音里露出同情地说:“我想你一定被记者烦死了。”
  “确实如此,一会敲门,一会摁铃,尽问一些愚蠢问题。”
  “真的很烦人,我知道,”探长说,“我希望我们不会给你带来这种麻烦,洛顿太太,我是哈卡斯待探长,负责记者们烦扰你的那个案件。我们原应该阻止记者来吵你,可是这种事我们没有权力,你知道,那是报纸的权利。”
  “他们实在不应该那样烦扰别人,”洛顿太太说,“口口声声说他们必须为大众报导消息,然而我看他们印出来的,却是胡言乱请一篇,我看他们只会捏造事实而已,请进来吧。”
  她退后一步,探长跨过门槛,她把门关上。门垫上落着几封信,洛顿太太向前弯身想要捡起,探长礼貌地抢先了一步,在他交给她之前、,扫了最上头的地址一眼。
  “谢了。”
  她将它们搁置在桌子上。
  “请到客厅好吗?——你坐一下,我炉子上正在煮东西。”
  她匆匆返回厨房。哈卡斯特再仔细把桌上的信瞧了一眼。
  一封写给洛顿太太,两封给威伯小姐。他走进洛顿太太所指的房间,房间不大,杂乱不整,家具摆设也很简单,而且到处是污渍和说不出的东西。有一只威尼斯精美玻璃血,色彩一典雅,造形抽象,颇为吸引人,但也许很贵;两个色彩鲜活的绒垫;以及一只异国造型的大陶盘。他想,也许是姑妈或是侄女,两人之中有一人还蛮有气质。
  洛顿太太折回来,比刚才还喘气。
  “我想现在没问题了罢。”她虽然这么说,但似乎没有什么把握。
  探长再度表示歉意。
  “真是抱歉,来得不是时候,”他说,“我刚巧到这附近来。
  顺道想查证几个问题,你侄女不幸牵连到这案子里,但愿她没有受到严重的打击,任何一个女孩子碰到这种事都免不了受惊的。”
  “是的,诚然如此,”洛顿太太说,“雪拉回来时几乎不像个人样,今早已经没事,又回去工作了。”
  “噢,是的,我知道,”探长说,“她现在还在为某位客户工作,我不想扰乱她,所以想到她家里来和她谈谈也许比较好,她还没回来吧,是不是?”
  “今天她大概要很晚才回来,”洛顿太太说,“和她见面的那位客户是普迪教授,听雪拉说,这个人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常常说:‘这件事不再需要十分钟,所以我想我们还是把它做完吧。’事实上,总是花了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他是个好人,而且肯认错。有一两次,他坚持留她下来吃晚饭,因为他发现耽搁的时间比他所想的还长,觉得不好意思。然而,有时候也很恼人的。万一雪拉回来晚了,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探长“哦,也许吧,”探长微笑着说,“那一天,我们只是大概作了一点笔记,也不晓得有没有错误的地方。”他表示查看笔记本的样子说:“让我看看。雪拉·威伯——这是她的名字,抑是另有别的教名呢?这种事我们必须弄得很清楚,你知道侦讯时用得着。”
  “是后天侦讯吧?她接到了通知单。”
  “是的,教她不用担心,”哈卡斯特说,“她只要叙述如何发现尸体的经过就好了。”
  “你们还不知道死者的身分吧?”
  “还没有,我想还早。他的口袋里有一张名片,我们原以为他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然而后来发现,那名片很可能是别人给他的,也许他自己打算投保哩。”
  “噢,是这样子啊。”洛顿太太看起来并不热心。
  “好啦;我必须把名字弄清楚,“探长说,“你侄女是叫雪拉·R·威伯,我记不得那R字的全名。是不是罗莎莉?”
  “罗丝玛莉(rosemary),”洛顿太太说,“她的教名叫罗丝玛莉·雪拉,但雪拉总是认为罗丝玛莉这个名字太虚幻了,所以只用雷拉。”
  “原来如此。”哈卡斯特的声音并没有泄露高兴的信号:他心中的一个疑惑已经获得答案。他在簿子上记下新的一笔。
  “罗丝玛莉”这个名字并未引起洛顿太太的焦虑,因为对她来说,“罗丝玛莉”雪拉不再使用的一个教名而已。
  “好啦,名字算是弄清楚了,”探长笑着说,“据我所知,你的侄女是从伦敦来的,在加文狄希社做了大约十个月。你不知道正确的日期罢,我想。”
  “哦,我现在一时也答不上来,是去年十月的事,我想大概是近月底的时候。”
  “大概如此,没有关系。她在加文狄希社工作之前,没和你住在一起?”
  “没有。在那之前,她住在伦敦。”
  “你有没有她的伦敦地址?”
  “有的,只是不晓得放在哪里。”洛顿太太四处翻寻着,平日便是这般杂乱惯了。“我的记忆不好,”她说,“好像是阿灵顿园罢,我想——由福哈姆路岔出去。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了一层。对于女孩子而言,伦敦的房子可贵得惊人。”
  “你记得她在那里工作的公司名字吧?”
  “噢,记得。霍普古德&泰兰特。一家房地产公司,在福哈姆路上。”
  “谢谢。啊;一切似乎非常清楚。我知道,威伯小姐是孤儿?”
  “是的。”洛顿太太说。她不安地动了一下,眼睛望着地板又说;“对不起,我得再去厨房看一趟。”
  “请使。”
  他替她开门。她走出去。他心里不禁怀疑,刚才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搅扰了洛顿太太,他这样想对吗?她的回答仿佛早已准备好了。他一直思考着这问题,直到洛顿太太回来。
  “实在非常抱歉,”她表示歉意地说,“你知道——煮东西就是这样子。现在没事啦!你还有别的事要问我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不是阿灵顿园,是嘉林顿园,十七号。”
  “谢了,”深长说,“刚才我曾访问你,威伯小姐是个孤儿吧。”
  “是的,她的父母告已过世。”
  “很早?”
  “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语气里显然有着不悦。
  “她是你姊姊还是你哥的孩子7”“我姊姊的”“哦,那么威伯小姐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呢?”
  洛顿太太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说,时隔太久;我已不记得了。”
  哈卡斯特等着,没有接腔,他知道她会再说下去。她说了。
  “访问这一切和谋杀案有何关联——我是说,谁是她的父母,她父亲的职业是什么,她是哪里来的,像这类的问题和案子扯上什么关系呢?”
  “洛顿太太,也许在你看来,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然而,这案子的情况不比寻常。”
  “什么意思——情况不比寻常?”
  “这个,我们有理由相信,威伯小姐昨天所以到发生命案的现场,是因为有人向加文狄希社特别指名要她,看来似乎有人故意要陷害她,也许——”他觯踟蹰一下——“也许她和人有怨”“我无法想象有任何人会和雪拉结怨,她是个非常甜的女孩子,待人极其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