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更新:2021-11-29 04:01
  他说他忘了带牙刷。
  药房就在那条静静的镇上大街中端。戴安娜等在外面车上。她觉得赫尔克里·波洛用了不少时间在买把牙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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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伊丽莎白时代式样的栎木家具布置的宽大房间里,波洛坐在那里等待。没有什么可做的事,只有等待,该做的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凌晨时刻,有人唤他。
  波洛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拉开门栓,打开房门。外面过道里有两个人影——两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海军上将的脸色严肃而冷酷。弗比舍浑身不自在地哆嗦着。
  钱德拉简洁地说:“你跟我们一道来看看,好吗,波洛先生?”
  戴安娜卧房门口躺着一个蜷缩的人。亮光照在那个长着棕色头发的人头上。是休·钱德拉躺在那里,还在打着呼噜。他穿着睡袍和拖鞋,右手握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弯弯的尖刀。那把刀倒不是都在闪亮——上面这儿那儿沾着一块块红斑。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惊叫一声:“哦,我的上帝!”
  弗比舍立刻说:“她没事儿。他没有碰她。”他又大声叫道:“戴安娜!是我们!让我们进去!”
  波洛听见上将在低声嘟囔:“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门上响起打开门锁的声音。门打开了,戴安娜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她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什么事?刚才有人——想要进来——我听见了响声——在弄门——门把手——撕抓门板——噢!太可怕了……像是一头野兽……”
  弗比舍紧跟着说:“幸亏你把门锁上了!”
  “是波洛先生让我锁上门的。”
  波洛说:“把他抬到里面去吧。”
  那两个男人弯身把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抬起来。他们走过她时,她屏息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休?是休吗?他手里——拿着什么?”
  休·钱德拉的手上潮乎乎地沾满了棕红色斑迹。
  戴安娜喘着气说:“那是血吗?”
  波洛探询地望着那两个男人。上将点点头,说道:“没有人血,感谢上帝!是一只猫!我在楼下大厅里发现的。喉咙给切开了。后来他大概就到这儿来了——”
  “这儿?”戴安娜的声音低沉而惊恐,“来找我吗?”
  椅子上那个男人晃动了——嘴里嘟嘟囔囔。他们望着他,不知所措。休·钱德拉坐了起来,眨眨眼睛。
  “哈罗,”他嘶哑的声音惊讶地说,“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在——”
  他顿住了,呆视着手中还握着的那把刀。
  他低沉地说:“我又干了什么?”
  他的目光冲着他们,挨个儿看过去,最后停在畏缩在墙角的戴安娜身上。他轻声问道:
  “我袭击了戴安娜?”
  他父亲摇了摇头。休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知道!”
  他们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无可奈何地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坚持让他们说出全部情况。
  窗户外面,太阳在慢慢升起。赫尔克里·波洛拉开一扇窗帘。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
  休·钱德拉的神情十分安宁,声音也很坚定。
  他说:“我明白了。”
  接着,他便站起来,微笑一下,伸伸胳臂。他用十分自然的声调说:“多么美妙的早晨,是不是?我想我得到树林里去打只野兔啦。”
  他走出房间,让他们在身后发愣地望着。
  上将要跟出去,弗比舍用胳臂把他拦住。
  “别去,查尔斯,别去。这对他来说,如果说不是对别人——是最好的下场啦,可怜的小鬼。”
  戴安娜扑倒在床上,哭泣起来。
  钱德拉上将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得对,乔治——说得对,我明白。这孩子有种……”
  弗比舍也低沉地说:“他是个男子汉……”
  沉默片刻,钱德拉说:
  “该死的,那个该诅咒的外国人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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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间存放枪支的屋子里,休·钱德拉从架子上取下他那把枪,正在装子弹,赫尔克里·波洛拍一下他的肩膀。
  “别这样!”
  休·钱德拉盯视着他,怒气冲冲地说:“拿开你的手,别碰我。别插手,总得发生一起意外事故。我告诉你,这是惟一解决的办法。”
  赫尔克里·波洛又重复他的话:
  “别这样!”
  “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要不是戴安娜把门锁上,我想必就会把她的喉咙切断了——戴安娜的喉咙!——用那把刀!”
  “我没有意识到那种事。你不会杀玛伯里小姐。”
  “可我杀了那只猫,对不对?”
  “没有,你没有杀那只猫。你没有杀那只鹦鹉,你也没有杀那些羊。”
  休张大眼睛望着他,问道: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赫尔克里·波洛答道:“咱们俩谁也没有疯。”
  就在这当儿,钱德拉上将和弗比舍走进来了。戴安娜也跟在后面。
  休·钱德拉用微弱的声音茫然地说:“这家伙说我没疯……”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是个完完全全神志正常的人。”
  休笑了。那是一个疯子才会发出的那种笑声。
  “那就太奇怪了!神志正常的人会去割断羊和别的动物喉咙?我在杀死那只鹦鹉时,神志完全正常,对不对?还有昨天晚上杀死那只猫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跟你说过了,那些羊——或是那只鹦鹉——或是那只猫,都不是你杀的。”
  “那又会是谁呢?”
  “是一心一意想证明你疯了的那个人。每一次都让你服用了大量安眠药,然后再在你手里放一把沾上血迹的尖刀或剃刀。是别人在你那脸盆里洗了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可这是为了什么?”
  “就是要让你做我刚才制止你要做的那件事。”
  休张大眼睛呆视着。波洛转身面对弗比舍上校。
  “弗比舍上校,你在印度住过多年,遇到过使用药剂故意把人弄疯了的事吗?”
  弗比舍上校眼睛一亮,说道:“我自己从来没遇到过,可我倒是经常听说过。曼陀罗毒药最终会把人逼疯。”
  “说得对。曼陀罗的实际要素,如果说性质并不完全一样,也很接近生物碱阿托品——这种药是从颠茄或是能致命的天仙子中提炼出来的。颠茄药剂是很普通的药。阿托品硫酸盐也可以随便配治眼疾。把处方复印多份,从多处药房买来大量毒药,从而可以避免受到怀疑。从这些药物中可以蒸馏出生物碱,然后再把它注入比如说一种剃须软膏中,用它外敷时会造成皮疹,这样在刮胡子里就会割破皮肤,毒剂就会不断渗入血液。这就会产生一些症状——口舌和喉咙发干,咽不下东西,出现幻觉,双影——其实就是休·钱德拉经受过的所有症状。”
  他转身对那个年轻人说:“为了排除我脑子里最后的怀疑,我告诉你说这并不是一项假设而是一项事实。你那剃胡软膏里面注入了很浓的阿托品硫酸盐,我取出了点做了化验。”
  休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问道:“这是谁干的?为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说:“这就是我一到这里就开始研究的事。我在寻找谋杀的动机。戴安娜·玛伯里在你死后可以得到经济实惠,可我没有认真考虑她——”
  休·钱德拉脱口而出:“我也希望你没有那样做!”
  “我设想另一个可能的动机。那个永恒的三角恋爱关系。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弗比舍上校爱过你母亲,钱德拉上将娶了她。”
  钱德拉上将叫道:“乔治?乔治!我不会相信。”
  休用一种表示怀疑的嗓音说:“那您的意思是说,憎恨会转移到——一个儿子身上吗?”
  赫尔克里·波洛说:“在某种情况下,确实可能。”
  弗比舍喊道:“这纯粹是一派谎言!别相信他,查尔斯。”
  钱德拉从他身旁躲开,自言自语道:
  “曼陀罗……印度——对,我明白了……我们从来没怀疑毒药……何况家族中已经有过疯子病史……”
  “对啊!”赫尔克里·波洛提高嗓门,尖声说道:“家族中有疯子病史。一个疯子——一心要报复——狡猾——就像疯子那样,隐瞒自己的疯病多年。”他一转身面对弗比舍,“我的上帝,你想必早就知道了,你想必早就怀疑到了,休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他呢?”
  弗比舍结结巴巴地吞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把握……要知道,卡罗琳有一次来找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心里感到害怕——她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我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我——我们失去了理智。这之后,我立刻就走了——只好那样做,我们俩都明白,必须隐瞒下去。我——嗯,我怀疑过,可我不敢肯定。卡罗琳从来也没说过什么使我认为休是我的儿子。随后这——这一连串疯病出现了,我认为这倒把事情一了百了啦。”
  波洛说:“是啊,这倒把问题彻底解决了!你一直没看出这个小伙子往前探脑袋、紧皱眉毛那种神态,这是你遗传给他的习惯。可查尔斯·钱德拉却看出来了。好几年前就看出来了——从妻子那里得到了真实情况。我想她一定怕他了——他开始向她露出疯病迹象——这就使她害怕得投入你的怀抱——她一向是爱你的。查尔斯·钱德拉便开始了报复。